17 偏我來時不逢春(17)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枝呦九字數:7184更新時間:24/06/28 22:56:48
    蘇行舟下葬之後,因着要過年了,蘭山君就沒有再見過鬱清梧。

    但她遣人送去了年禮。

    這份年禮,不是直接送去鬱家的,而是跟壽老夫人的一起送去了壽府。

    她沒有明說,但箱子裏面的東西都準備了兩份,都是她自己做的春餅,壽老夫人應該懂。

    壽老夫人如今極爲喜歡蘭山君,笑着對去送禮的婆子道:“讓山君多過來陪陪我,我這裏冷清得很呢。”

    婆子是朱氏貼身伺候的,回去就跟朱氏道:“咱們家的六姑娘怕是要有大造化了。”

    朱氏心中自然高興,道: “我本想着,山君這般的經歷,是不好說高門的,但如今有了壽老夫人青睞,卻也說不定了,沒準能說個好人家。”

    婆子討喜的誇了幾句,得了五兩銀子。想了想,又道:“老奴出門的時候還瞧見趙媽媽領着凝冬那丫頭往南城去。”

    朱氏嘴角的興奮便落了下去,哀哀愁愁嘆了一口氣,“那是去祝家的。”

    若是往日,山君要同祝家的姑娘好,她肯定得說幾句,但前幾日剛剛發生了那般的事情,她是不敢再說了。

    她道:“此事我是知曉的,以後瞧見了也不用管。”

    蘭慧過來的時候便聽她唸叨了許久,“我心中羞愧得很,之前沒問過她往昔,被她好好說了一頓,現在怎麼能過問她的交友?”

    慧慧不懂,“如何不能過問了?”

    朱氏嘆氣,“所以說你還小呢,你六姐姐那日的意思,我想來想去,這是要讓我別太管束着——”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慧慧道:“母女之間哪裏有那麼多彎彎道道?您就是想太多了,咱們吵架後,我何曾遠過你?”

    又寬解道:“祝家的事情也沒什麼。男人在官場上做官,出門在外做生意,都講究一個同鄉情意,便是所謂的鄉黨,商幫。這事情落在女子身上也是一樣的,以後我若是嫁去了別的地方,那誰曾經在洛陽待過,我肯定跟她更親近一些,也好互相守望,通個消息。”

    話是這麼說,但祝家的門第也太低了。朱氏還是嘆氣。

    蘭慧笑着道:“母親也別瞧不上人,祝家能從蜀州以通判之身進洛陽,豈能沒有一點本事?說不得以後是要比咱們家還要好的。”

    朱氏呸呸呸幾句,“大過年的,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蘭慧卻對自家並不看好,她說,“祖父和父親已經指望不上了,四叔眼看也到了頭,大哥哥和三哥哥……大哥哥才學平庸,好在踏實,能夠守成,我將來還能靠他,但三哥哥……哈!”

    她一提起這個就氣,“我就沒有見過他那般能嚼舌根的男人!”

    朱氏狠狠瞪她一眼,卻又沒法指責——大過年的嘛,是不能罵人的,她怕給兒女帶去晦氣。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能低聲道:“你且住嘴吧!”

    蘭慧見好就收,撒嬌道:“母親,後日去齊王府拜年,我跟六姐姐說好了一塊穿黃色的那件衣裳,我記得你私庫裏面有一套黃色的寶石的頭面——”

    她挨過去,“我準備跟六姐姐分了,母親給不給?”

    朱氏:“我就你們兩個女兒,我不給你們給誰,拿去拿去!”

    她這時候倒是記得問了,“你六姐姐喜歡黃色?”

    蘭慧:“喜歡,我問過了!”

    這幾日,她一直都在六姐姐那邊陪着,就是怕她因着母親和三哥哥質問她的事情傷心。方纔也是從六姐姐的院子裏來的。

    朱氏嘆息,“我現在跟她相處,戰戰兢兢的,就怕自己做錯了。”

    蘭慧:“母親越是這般,越是傷人心,越是將她疏遠了。”

    她低聲道:“六姐姐的心,想來是被傷到了,但時日還久,慢慢來吧,總有一日她會知道母親對她好的。”

    有了小女兒的開解,朱氏總算開懷了一些。第二日是大年初二,她帶着一家子人去道觀裏面見老鎮國公和丈夫。

    說句實在話,十幾年沒怎麼見過了,朱氏縱然之前對丈夫情深義重,現在也是心靜如水。

    她對丈夫是有怨言的——誰守活寡十幾年都有怨言。

    十幾年來,她還要自己一個人帶大兒女,撐起整個鎮國公府,實在是苦悶得很。於是上前敘舊幾句,便獨自去了一邊坐着。

    鎮國公老夫人沒來,她已經十幾年不出府了。四老爺帶着妻子和兩個兒子正在跟老鎮國公問好,蘭三和蘭慧便都坐在父親身邊說近日發生的事情。只有蘭山君剛剛叫了一句祖父和父親後,就沒有再說過話,等了一會,也回來坐着了。

    這叫朱氏……竟然生出了一份隱祕的歡喜。

    但還是要勸一勸的,“下次再見就是明年初二了,好歹要去多說幾句話。”

    蘭山君不動如山:“好,我待會就過去。”

    她對這父子兩個都沒有好印象。

    朱氏見她如此,心中爲難,也有些不理解。

    像慧慧,也是自小沒見過丈夫幾面,但心裏還是會對父親有孺慕之情。

    山君好像就從來沒有。

    如此這般想了一通,又感慨一番,已經過去了半個時辰,衆人說話也說完了,準備回去。

    他們走之前,往往是需要鎮國公父子“趕”他們一次的,這般好顯得仙風道骨,不牽掛俗世。

    剛開始,朱氏被他們一趕還念念不捨,如今是他們一張口她就道:“父親和夫君放心,我一定看顧好家中。”

    她轉身帶着人就走。

    去完道觀,就好像做完了一件憋了一年的大事,朱氏神清氣爽,等第二日去齊王府,齊王妃還打趣她,“果然人多一個女兒,就多一份歡喜。”

    鎮國公府雖然沒落了,但齊王妃是個和氣人,還是很給朱氏面子的。

    她是繼室,今年才二十四歲,上月剛生了一個女兒,又是高興的時候,便抱着小郡主給衆人看,“你們瞧她像不像我?”

    朱氏點頭道:“眉眼極像。”

    蘭慧:“她的眼睛好大啊。”

    齊王妃:“我也是如此覺得的。”

    又看了看蘭山君,對朱氏道:“我聽聞那日壽老夫人去了博遠侯府?”

    她正好在坐月子,便沒有過去祝壽。

    提起這個朱氏便有些得意,道:“是,後頭在路上碰見了,我還去了壽府。”

    齊王妃:“這可真是,我還想拜見她老人家呢,但一直沒有機會。”

    這話就不好答了。難道朱氏還能說下回我帶你去?肯定不行,便轉了話,“那日我在壽老夫人牆上瞧見了不少老紋樣,我還說果然東西是之前的好,這不,一瞧就又喜歡上了,回家後還翻出了不少老物件。”

    但齊王妃卻沒有打算放過她,先道:“是這個道理。”

    而後朝着蘭山君招招手,“我聽人說,壽老夫人尤爲喜歡你?”

    蘭山君笑着道:“是,她老人家說我很像外祖母。”

    齊王妃:“哦?”

    蘭山君:“她說最近夢見了外祖母。”

    齊王妃便明白了,她道:“人到了年紀就喜歡追憶往昔。”

    壽老夫人去博遠侯家不正是因爲做了一個夢嗎?

    如此就解開她爲什麼獨獨喜歡蘭山君的謎了。

    洛陽城裏沒有新鮮事,齊王妃想明白之後反而沒了興趣,她道:“你往後常跟你母親妹妹過來玩才好。”

    剛要繼續說些場面話,便有丫鬟進來,道:“王妃,皇太孫殿下,魏王世子,寧王世子,晉王世子等人都到府上來拜年了。”

    齊王妃一愣,“怎麼突然來了?”

    便也顧不上鎮國公府一家立即道:“快讓廚房準備着好酒好飯。”

    朱氏聞音知意,“家中還有事情呢,今日就不先擾王妃的精神了。”

    齊王妃點頭,親自送她們出去,“下回咱們再說話。”

    但在馬車等了好一會兒,卻還是沒有看見蘭三的蹤影。朱氏皺眉,“叫人去齊王府裏再催一催。”

    不一會兒,蘭三少爺的小廝過來了,道:“來了好幾個貴人,正好三少爺在,魏王世子跟咱們少爺相識,聽聞他開年要去戶部做從事郎,便說要問他幾番學問,這會兒還在說話呢。”

    朱氏頓時又歡喜又愁。

    魏王和齊王並不和睦,他的兒子在齊王府這般跟璋兒說話,齊王怕是會不高興。

    她便道:“那咱們先回去,留下他的馬車來。”

    蘭慧卻擔心哥哥惹出事情,朱氏:“你三哥哥在外頭還是很拎得清的。”

    蘭三回來的時候也很得意,“魏王世子問話,我可是全部都答上來了,但是恭恭敬敬的,並不敢熱情,我走的時候,齊王和世子看我的眼神極爲欣賞,皇太孫殿下也很滿意。”

    四老爺聽聞此事早就在家中等着,等聽完蘭三的話不僅沒鬆口氣還更緊張了,“真是如此?別是你自己空想的吧!”

    他是真害怕這個侄兒的嘴巴,更害怕他的腦子!

    蘭三少爺:“四叔!”

    他氣得很,“世子爺還約我去馬場呢!”

    齊王世子喜歡練武,經常去馬場騎馬射箭比刀。

    四老爺沉默了——是嗎?

    齊王府最近這樣缺人嗎?

    繼而懷疑自己:難道他比小三兒還不值得重用?

    蘭三卻總算是舒爽了,這些日子的悶氣一掃而空,且忍不住又得意了一番,“那日不僅齊王世子會去,皇太孫和魏王世子,寧王世子等幾位殿下都會去。”

    這般人的宴席他都能去,讓他覺得自己算是熬出頭了。

    朱氏心中高興,這是給家裏長臉的事情,四老爺卻擔心,“你到時候更要謹慎小心,別出風頭。”

    蘭三點頭,“聽聞這次還要比刀,我到時候要帶一把好刀過去。”

    陛下年輕的時候是上過戰場的,最喜歡用的就是刀了。上有喜好,下有奉承,洛陽會刀的學子可不少。

    四老爺不免又叮囑了他幾句,見他神色不高興了才閉嘴。

    蘭山君倒是不知道此事,朱氏等人沒有跟她說過,她便沒有打聽。平平靜靜的過完元宵,二十那日,她應邀去祝家做客了。

    朱氏心思淺,笑得很艱難,送她走時不情不願。

    慧慧不免安慰道:“今日去祝姑娘家,但後日去壽老夫人家。只去了一次祝家,卻去了三次壽家。”

    知母莫如女,朱氏總算高興了些,而後歡喜道:“這日子真是越過越好了。”

    兒子得了齊王世子的賞識,女兒得了壽老夫人的青睞,真是雙喜臨門。回到府裏去,倒是看着乖巧懂事小女兒發愁:山君的婚事或許不用愁了,等到時候她上門去親自求求壽老夫人,有她保媒,想來是差不了的。

    慧慧的卻還要謀劃。

    她定然要讓慧慧嫁個高門才行,姊妹兩個哪裏好差太多呢?

    ——

    祝紜早早的就在家門口等蘭山君。接到人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蘭山君好奇,“什麼事?”

    祝紜攀着她的手往家裏走,“我前段日子其實看見你了。”

    蘭山君:“哪日?”

    祝紜:“就是過年前,你給蘇公子送葬的時候。”

    黑傘,棺木,對於蜀州人來說,實在是太顯眼了。

    她說,“那日我跟阿兄一塊去街上本是買年貨的,誰知道就瞧見了你。”

    “我想過去喚你,但阿兄卻攔住了我。”

    祝紜小聲說,“我阿爹是洛陽府尹副使,阿兄聽過蘇公子和博遠侯府的事情,不敢參與——”

    她愧疚的道:“你怪不怪我?”

    這有什麼可以怪罪的呢?

    祝紜實在是心地良善。蘭山君對上這樣的人倒是有些手足無措,連忙道:“人人都有不得已,你萬不可將此事放在心上,這又不值當什麼。”

    祝紜臉色帶紅,更加努力的攀着她的手,“山君,你真好!”

    蘭山君不由自主的笑起來,道:“往後你若是再碰見這般事情,就寫信告訴我,我是個直性子,會把自己的念頭告訴你,如此咱們就可以兩相知曉心意,不用多想了。”

    祝紜吃驚,“還能這樣?”

    蘭山君點頭,“有何不可呢?人長了嘴巴,生了手,始創了筆墨紙硯,本就是爲着這個的。”

    祝紜恨不得貼着她走!她表達喜歡的方式是如此的直白,蘭山君連日的愁緒都淡了些,悶笑道:“你可準備好了吃食?”

    祝紜點頭再點頭,“我親手做了不少糕點呢。”

    祝家並不大,沒幾步就走到了裏頭。祝夫人早就等着了,笑着道:“蘭姑娘。”

    蘭山君趕緊行禮,親熱道:“伯母叫我山君就好,今日要勞煩你了。”

    祝夫人歡喜她的態度,又說了幾句話便起身,“你們姊妹玩,我去廚房看看。”

    蘭山君送她到了門口。

    祝夫人心裏慰貼,到了院子裏,見丈夫和兒子果然等在一邊,小聲道:“是個溫和的性子,眉眼看着英氣,骨子裏有咱們蜀州人的氣性在。”

    反正是個好姑娘。

    她說,“我聽紜娘說,她還會用刀呢。”

    祝家大郎祝杉生得粉粉嫩嫩的,也喜歡笑,一笑起來兩個酒窩在兩邊蕩:“那就好,紜娘來一年了,從前在蜀州的時候還能跟隔壁的翠翠說幾句話,如今是話也不多說了,我正擔心呢。”

    祝老爺也長得白淨,且顯年輕,跟個三十歲的人一般,他則有些擔心:“鎮國公府……門第是否太高了?這交朋友,也是要門當戶對才行,我怕紜娘最後會被冷落啊。”

    祝夫人白他一眼,“我這雙眼睛你還不信?山君瞧着不是那般的人。”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是也沒關係,誰在年少的時候不交幾個日後會漸行漸遠的朋友呢?”

    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現在開懷嘛。

    她擺擺手:“各忙各的去吧,我還要給她們去溫酒呢。”

    祝紜的酒量很好——這真是讓人驚訝。

    她一看就是酒量不好的人。

    祝紜笑着道:“我阿爹阿兄阿孃都喜歡喝酒,我自小就跟着喝。”

    蘭山君:“我沒怎麼喝過。小時候麼……倒是大醉過一次。”

    老和尚帶着她醉了之後就去拳打老道門,幸而觀主不計較。

    祝紜是個心思極爲敏銳的姑娘,聽出她說完這句話心緒似乎不對起來,馬上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竹械?”

    蘭山君從善如流,笑着道:“好啊。”

    祝紜緊緊攥着她的手去了書房。一進門,就瞧見阿爹和阿兄竟然在。

    她詫異,“你們今日不是要出門嗎?”

    祝老爺臉皮厚,一本正經,“哦,出門了。”

    祝杉圓謊,“又回來了。”

    祝紜不免要兩邊介紹,蘭山君給他們兩個行禮,恭謹的問好,倒是讓祝家兩個爺們不自在了,趕緊出去。

    倒是蘭山君瞧着兩人的長相有些詫異。

    她上輩子只聽過他們的兇名,倒是沒見過人。只知道父子兩個都進了刑部,是刑獄寺的頭名厲害人物,聽聞只要進了他們手裏的人,就沒有全須全尾出來的。

    她卻是沒有想過他們能長得如此面軟。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道:“你們家的人都長得很好。”

    祝紜:“我也覺得他們相貌好,但男人嘛,卻不喜歡這般,我聽我阿孃說,阿爹年輕的時候就開始蓄鬍子裝威嚴,若不是阿孃自小認識他,才不會嫁給他呢。”

    蘭山君:“他現在就沒有鬍子。”

    祝紜:“阿孃不讓!”

    蘭山君笑起來,坐在書房的凳子上看着祝紜找竹械。她本以爲她的竹械是一些小玩意兒,做來解悶的,誰知道卻看見祝紜歪歪扭扭的捧了個大件出來。

    她連忙去接過來。

    她穩穩當當的放在空地上,驚訝的蹲下去瞧,“你這是做的什麼?怎麼這般大?像是……像是一條河,還有山。”

    看起來,竟然更像是堪輿圖。

    祝紜羨慕她的力氣!羨慕得挨着她蹲下,道:“這是我根據書裏面的描述和圖紙做出來的蜀州河流。”

    她小聲道:“從前我們在岷江住的時候,一旦河水患難,就有無數人死去。父親和阿兄就經常看治水的書,每年也要跟着蜀州府尹去治水的。我跟着他們看,自然就懂一些。”

    她說,“可惜父親和阿兄到洛陽來了,又忙得很,沒有時間繼續做治水的事情,我反正閒着,就一直繼續想,萬一能出治水的好法子呢?”

    蘭山君從不知曉原來祝紜還有這般大的志向。她良久無言,而後對祝紜道:“紜娘,你真厲害。”

    祝紜臉上燒起來,“不不不,我只是瞎想。”

    除了家裏人,她還沒有顯擺給別人看過。蘭山君是第一個。

    她說,“山君,多謝你,多謝你沒有笑話我。”

    蘭山君便有些羞愧。

    其心不正,又沒有完全喪失良心,總要負疚幾分的。她只能多對紜娘好些。

    等走的時候,她鄭重道:“你要是有困惑的事情,有難事,一定告訴我。”

    祝紜眼睛亮亮的,頗爲不捨,“山君,下次你什麼時候來?”

    蘭山君:“有空我就來!”

    趙媽媽瞧了直笑。她總覺得六姑娘在國公府裏太過於溫和了,像個漂亮卻沒有活氣的假面菩薩。但如此年歲的孩子怎麼能一直這般呢?果然在外頭就好多了。

    等蘭山君要上馬車的時候,她卻稍稍攔了攔,小聲道:“錢媽媽在馬車裏呢。”

    蘭山君納罕,倒是錢媽媽頗爲不好意思,道:“我和老夫人來醋魚衚衕找鬱大人,誰知碰見了姑娘的馬車。我多了一句嘴,鬱少爺便知曉了,又託我來一趟。”

    鬱清梧這幾日都住在醋魚衚衕裏的宅子。壽老夫人擔心他,便來看看。

    蘭山君聽見他的名字,心一緊,“可是有什麼事情?”

    錢媽媽:“倒是沒什麼,只是他託我給姑娘帶句話,說姑娘讓他查的刑罰,他查到了。”

    蘭山君頓時手腳發麻。

    她耳邊嗡鳴聲起:“老夫人既然在,我定然要過去拜見的,正好聽一聽。”

    錢媽媽笑起來,“老夫人也想您得很。”

    蘭山君:“後天本就是要去的。”

    等到了醋魚衚衕,蘭山君下了馬車,鬱清梧已經在門口迎她了。

    兩人再見面,倒是有種難言的恍惚感。

    蘭山君先恭喜他,“聽聞你已經進翰林院做事了。”

    鬱清梧點頭,而後突然道:“我每月有十兩銀子的俸祿。”

    蘭山君一愣,“什麼?”

    鬱清梧:“這是俸祿銀子,並不牽扯其他……”

    他知道蘭山君在淮陵要多艱難才能攢二十兩銀子。既然知道,便不能當做看不見。當初受了她的恩,就想着要還回去,不願意她沒有自己的銀子用。

    他輕聲道:“我沒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着這銀子,我的銀子,前頭都應該要給姑娘。”

    他怎麼有這般的念頭?

    蘭山君便要拒絕,卻見他盯着她道:“你欠阿兄的已經還了,這是我欠你的,也得還。”

    他笑了笑,“姑娘別拒絕了。”

    蘭山君只能點頭。

    她其實還是欠着蘇行舟的。因着他死前去了白馬寺一趟,鬱清梧便來找她了。雖然他的死大概是因着博遠侯而不是老和尚,但她卻開始往老和尚身上想自己的死因,若是這條路能通,便也是她欠着的恩。

    她就說,“你不用急着給我,我還不缺銀子。”

    壽老夫人和錢媽媽瞧着兩人說話,一直笑盈盈的,並不打斷兩人。錢媽媽攙扶着她過去,道:“孩子們好,咱們瞧着都心情好!來,您先坐下,我給你們端茶來。”

    壽老夫人便讓蘭山君坐在她身邊,“清梧說你讓他查了個刑罰?”

    蘭山君緩出一口氣,這才再說了一遍。

    壽老夫人皺眉:“竟然有這般折磨人的刑罰?”

    但她又有些熟悉,“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她實在是太喜歡打聽各家事情,又愛看雜書,便什麼都知道一點,自封百曉生。

    但到底年紀大了,很多事情想不起來,問鬱清梧,“你查到了?”

    鬱清梧點頭,“我在一本雜書裏面看見的。”

    蘭山君不由得繃直了身子,“是有什麼出處嗎?”

    鬱清梧便道:“我查到的刑罰跟姑娘說的八分相似,卻也有兩分不同。”

    蘭山君一顆心快要跳出來了,“有什麼不同?”

    鬱清梧:“姑娘說的是將人關進屋子裏,封上門窗,無人可說,無人可問。但會有人送餿飯餿菜送水,不至於餓死。”

    “這些倒是一樣的。”

    “但我查到的,卻是除了這些之外,還要送光。”

    蘭山君猛地擡頭,“送光?”

    鬱清梧:“是,送光。”

    “不是打開門,也不是打開窗,而是在窗戶口,用針戳出一個小小的洞。”

    “在天好的時候,便有一縷光透進屋子裏。”

    蘭山君喃喃道:“透進來……然後呢?”

    鬱清梧:“而後,人就有了想活的念頭。”

    “先頭送飯菜,不至於餓死,但關得久了,總有一日是想要死的。在人支撐不下去的時候透進一縷光,意志堅韌的人便又想活了。”

    他說,“那上頭說,這刑罰的名字就叫做點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