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偏我來時不逢春(14)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枝呦九字數:6853更新時間:24/06/28 22:56:48
蘭山君被錢媽媽又帶着回了壽府。鎮國公府的人都已經走了,壽老夫人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堂庭裏,見她們回來後,嘆息道:“清梧呢?”
錢媽媽:“被鄔閣老接走了。”
壽老夫人:“官府怎麼說?”
錢媽媽語帶不忿:“說是失足落水。”
而後想到蘇行舟沒有一處好皮的屍體,哽咽道:“咱們一起幫着查了那麼久,都沒有查到什麼,我當時就料是出了事。如今五天過去,人又在河水裏泡成那副樣子——就算不是失足落水,也找不到什麼了。”
“好生生的,一個人憑空沒了……”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背後的人也太過分了些!”
壽老夫人沉默不語,臉上浮現出悲慼,捂住胸口咳嗽了一聲。
錢媽媽卻不敢讓她這樣傷心。大夫說,老夫人若再是多傷多悲,便容易動元氣。她連忙道:“蘭六姑娘的衣裳在河邊染了泥沙,直接回去不妥,我就將人帶回來了,好歹換身衣裳。”
壽老夫人點頭,強打起精神拉着蘭山君道:“我跟你母親說,我遣你幫我到鐵珍堂取新刀了,回來恐晚一些,等你回來後再送你回去。”
蘭山君點點頭,“是。”
她擡眸,正好看見壽老夫人擔憂的看着她,“山君,你可還好?”
蘭山君再次點頭,“好。”
壽老夫人:“這可算不得好。”
她擡起手,輕輕的在她背上拍幾下,“回魂——回魂——”
這是小兒受到驚嚇時長輩常用的辦法。
蘭山君擡起頭,朝着她勉強一笑,問,“您還好嗎?”
壽老夫人輕輕嘆氣,“我這把歲數了,看過多少生死……還能有什麼不好的。”
她問:“今日嚇到你了吧?清梧來求我,我只好請了你來。”
蘭山君搖頭,“蘇公子於我有恩,今日的事情,我該幫。”
她看向壽老夫人,“他曾送我一副棺木,但他的棺木,我應當是還不了的。”
蘇行舟的棺木,肯定是鬱清梧置辦。
她道:“我只能去祭拜一番。”
幾乎是她這一句話說出來,壽老夫人就懂了,她說,“你放心,你就跟着我去。”
她愛暗暗打聽別人家的事情,鎮國公府一家老少的性子她都知曉。老的十六年前就悲痛過度不再出過府,所以天地就小了,變得尤爲霸道不講理。
小的呢,又自持身份,還沒有從烜赫的過去回過神來,如今還守着鎮國公府的面子。
蘭山君要是想去拜祭蘇行舟,怕是會受到阻攔。
壽老夫人卻沒有這個顧忌,她做事情直接得很:“我下帖子給你一個人,到時候你上我這裏來就行。”
蘭山君起身感激一拜,“多謝您。”
壽老夫人擺擺手,“你們現在的小輩啊,就是太多禮了。”
她說到這裏,到底又傷心起來,“若是當年他們三個肯住在我這裏,也不至於一個兩個沒了命。”
鬱清梧是鄔慶川的弟子,來洛陽自然會拜見她。她是想讓他們住在壽府的,但鄔家也有宅子在,三人還是住到鄔宅去了。就這麼一念之差,竟然牽扯出這麼多事情。
蘭山君連忙安撫,頓了頓,又試探性的道:“鬱大人今日來找我,問我師父的事情。”
壽老夫人是知情人,道:“你別怪他,他是走投無路了。”
蘭山君:“這是人之常情,若是我碰見這般的事情,也會如此做。只是……我想來想去,我家師父都是普通的和尚,並沒有其他異處,便沒幫上忙。”
壽老夫人:“你不用多慮,行舟確實去過白馬寺,但他先去的瑩瑩長明燈前,再去的你供奉的四盞燈前。白馬寺的小和尚說,他曾駐足在那四盞燈前良久,但到底是看什麼,也沒有定論。也許是因着你們曾相識想順便祭拜祭拜,也許是因着他在想其他事情,所以停在那裏沒有回過神來。”
這都是有可能的。若是其他時候,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偏偏湊巧,鬱清梧在遍尋不着蘇行舟後,在街上碰見了去博遠侯府赴宴的蘭山君,便當成了最後的希冀來辦。
壽老夫人擦擦眼淚,“我也是悔恨,當初無論怎麼樣,在瑩瑩死後,也得讓行舟來我這裏住啊。”
錢媽媽方纔去給蘭山君取乾淨衣裳了,回來聽見這句話直嘆氣,而後對蘭山君道:“這還是老夫人年輕時候的,跟姑娘正好身材相仿,姑娘試試看能不能穿。”
蘭山君接了衣裳道謝,剛要起身去換,便聽錢媽媽對壽老夫人說:“您也別自責,您都出面敲打過博遠侯府了,誰知道他們還敢這麼做!”
蘭山君便又坐了下去,輕聲問,“博遠侯府?”
她記得,三哥曾經說過鬱清梧跟博遠侯府大少爺打過一次。
錢媽媽:“這也不是祕密——知情的都在猜蘇少爺是林大少爺指使人殺的。”
但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不能去抓人。
她嘆氣,“當年瑩瑩的事情也沒有證據是林大少爺做的,所以鬱少爺打上了博遠侯府,將人狠狠捅了一刀便是不對,還是老夫人去林貴妃面前說情才保住了前程。”
林貴妃是博遠侯的妹妹。
蘭山君卻詫異,“捅了一刀?”
她遲疑道:“我聽聞只是打了一架。”
錢媽媽撇嘴:“博遠侯好面子得很,不肯說吃虧的事情傳出去。”
又落寞道:“瑩瑩死得慘,身上好幾個窟窿呢。鬱少爺當時年少,一氣之下,是想要拼命的。”
她說到這裏沉默起來,“當年拼了一次命,這回……這回怕是拼命也沒用了,只能徐徐圖之。”
恐鬱清梧自己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蘇行舟失蹤之後,他沒有再不管不顧的打上門,而是求了鄔閣老和壽老夫人幫着尋。
但兩人卻都沒有尋到。
那背後的推手就有得琢磨了。
錢媽媽還是相信是林大少爺做的。
她給蘭山君倒了一杯茶送過去,“當年,林大少爺在集賢堂裏罵鄔閣老,被剛來洛陽的鬱少爺蘇少爺聽見了,便起了爭執。”
集賢堂是洛陽學子常去的地方。
“林大少爺心中不快,起了歹毒心腸,竟遣人誘瑩瑩去抄書賣。那麼小的姑娘,才十三歲呢,滿心以爲是去賺錢的,結果進了集賢堂,卻被一個窮酸秀才以蜀人的緣故爲難。”
“瑩瑩與他爭執了幾句,他就將瑩瑩活生生打死了。”
這秀才認罪也利索,口口聲聲是爲了死在洛陽的士兵報仇。進牢獄之前還衝着鬱少爺笑,說:“你們蜀人,真當該死。”
但誰都看得出,秀才只是一把刀,背後還有人站着。
錢媽媽:“四年前,蜀州和洛陽的事情早已經被人漸漸淡忘了,哪裏還有人專門記着此事爲難一個蜀州小姑娘?藉口罷了。後來查出來,是博遠侯府大少爺挑唆的。”
但人家只是叫底下的人請窮酸秀才喝過一次酒,什麼都沒有做,你能拿他怎麼樣呢?
於是衆目睽睽之下,一條人命沒了,林大少爺在背後什麼事情也沒有。
錢媽媽直到現在還氣,“幸而捅過一刀,不然更是憋悶。”
蘭山君還是第一次聽聞這件舊事。她沉默良久,道:“多謝媽媽告知我此事。”
錢媽媽給她懷裏又添了一個牡丹紋樣的手爐:“此事是我們將姑娘牽連在裏頭了,日後說不得會給你帶去什麼麻煩,肯定是要跟你說清楚的。”
壽老夫人在一邊一直沒有說話,等錢媽媽說完之後才道:“山君,你往後若是因此事碰見了麻煩,只管來找我。”
蘭山君再次道謝。
壽老夫人精神頭不太好,勉強笑了笑,便讓錢媽媽送蘭山君離開。
錢媽媽因今日蘭山君跟着去了一趟雒水,對她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一個勁的道:“您心地好,將來肯定長命百歲的。”
等送走人,她回到堂庭,就見老夫人手裏的杯子碎在了地上。她眼眶一紅,叫小丫鬟進來掃了碎杯子,坐在一側道:“您也彆氣,如今鄔閣老回來了,這條人命不會就這般算了。”
壽老夫人卻搖頭,“正是因爲他回來了,行舟這條命,清梧怕是連一刀都不能爲他還手了。”
錢媽媽擦眼淚的手一頓,“什麼意思?”
壽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他行事變了。”
她感喟道:“可能是他老了。我總覺得他回來後的手段軟了很多,顧忌也增了許多。”
“博遠侯府正如日中天,他不可能爲了蘇行舟得罪人。”
蘇行舟的死,因着鄔慶川跟鬱清梧的關係,便已經不是他自己的命了。大家都在看鄔閣老怎麼行事。
壽老夫人疲憊的閉上眼睛,“且這等的時候,博遠侯府爲什麼要殺蘇行舟?”
這裏面還有得說道。
……
鬱家,靈堂裏,鄔閣老用手壓着鬱清梧的肩膀沉聲道:“越是這種時候,你越是要冷靜。這件事情,不一定就是林冀做的。”
林家大少爺名林冀。
鬱清梧默然,並不否認這個猜測。
鄔閣老,“當務之急,是找到真兇。否則一味盯準了林家反而不好,容易讓人坐山觀虎鬥。”
他看向棺木,輕輕將手搭在上面,“清梧,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因小失大,你明白嗎?”
鬱清梧懂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先生剛回洛陽,正在關鍵的時候,他不能做出讓先生爲難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依先生的意思,阿兄的命便這樣算了嗎?”
鄔閣老:“不可能算了。但卻不是現在算。”
他一言定下章程,拍拍鬱清梧的肩膀,“這幾日就爲行舟下葬吧。”
鬱清梧猛的擡頭,“下葬?”
鄔閣老:“不然呢?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鬱清梧身子顫抖起來,“可是先生,一旦下葬,就什麼證據都沒了,就是咱們什麼都不追究的哨聲——”
鄔閣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壓了壓,沉聲道:“清梧,你別蠢。”
他說,“你蠢過一次了,在淮陵待了三年,你還要再蠢一次嗎?”
鬱清梧神情怔怔,喃喃問:“那阿兄的命呢?”
鄔閣老還是那句話:“等以後——你如今有什麼底氣呢?”
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沒有家世,沒有權勢。
鄔閣老問,“你有什麼?”
鬱清梧雙手緊緊的握住,肩膀一點點被先生壓着沉下去,低聲道:“我什麼都沒有。”
鄔閣老這才放心。
他急匆匆來,又急匆匆走。
外頭下雪了,他隨手拿起身邊的一把黑傘撐着出了門。
鬱清梧跪在堂前看着他沒了影蹤,好一會兒,他才站起來,拿出一根新的蠟燭去接祭燈的燭火,輕聲道:“那阿兄……你慢點去陰曹,慢點再去……”
……
另外一邊,蘭山君回到了鎮國公府。朱氏幾人早就等着了,見着人回,連忙道:“怎麼如此晚?”
蘭山君說出壽老夫人的說辭,“先去看外祖母的刀,看了一會,錢媽媽便說帶我去鐵珍閣看看,那裏還有幾把壽老夫人的刀。”
朱氏皺眉,“山君,這是你失禮了,人家只是提一提,沒成想你竟然答應,她只好帶着你去看。”
她說,“你該回來問問我的。”
蘭山君點頭:“我下回知曉了。”
朱氏見她臉色疲憊,心軟道:“快些坐下歇會吧,我們也在聽你三哥哥說要緊的事情呢。”
蘭三少爺連忙又把鬱清梧同鄉死在雒水的消息說了一遍,撇嘴道:“當時他來書院找人,藉着鄔閣老的臉面架勢大得很,一雙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
“結果找了這麼久,沒成想同鄉是失足落水。這下子總不至於說我們推他下去的吧?”
三少夫人手緊了緊,到底沒有在婆母面前說丈夫的不是。
朱氏擔憂道:“往後你們出門,多帶幾個小廝,如今冬日裏雨水足,又有冰雪,路也滑得很。”
蘭三少爺哈了一聲:“我才不去那般的地方,我跟他可不一樣,我閒着無事麼?”
雒水邊是窮苦人家才去的。
蘭山君今日聽了蘇家兄妹的事情,本就悶着一口氣,聞言擡眸看過去:“人死如燈滅,三哥且積些口德。”
蘭三少爺張口就道:“我又沒說什麼!”
蘭山君站起來,冷笑道:“你閒着無事,難道別人是有事麼?”
奸賊殺人,權貴愚人,本就毫無道理。
難道是蘇行舟自己去的雒水河裏嗎?
難道是蘇瑩瑩自己願意死在集賢堂嗎?
她朝着朱氏行禮,“母親,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朱氏目瞪口呆,但見她目光裏含着火,又不好說教,只能無奈道:“那你就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眼眶一紅,“你們也回去吧。”
三少夫人連忙站起來抓着還想叫囂的丈夫起身告辭,蘭慧瞪了三哥一眼,等三哥三嫂走了,她才跟母親道:“你可別怪六姐姐,連我都知曉鬱清梧是蜀州人,那他的同鄉肯定也是蜀州人啊,三哥哥也太不把六姐姐當回事了,怎可當着她的面就說出來。”
朱氏:“我知道的,你瞧,我不是一句話都沒有說嘛!”
蘭慧也站起來要走,“你該說說三哥哥的!”
朱氏:“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小年歲,怎麼話倒是越來越多。”
蘭慧撇嘴,擡腿就走。
朱氏追出去叫人給她打傘,“又下雪了,今年雪就沒停過!”
……
雪夜裏,蘭山君讓趙媽媽爲她點了一盞燈。她坐在書桌前,慢吞吞研墨,本是要將老和尚的畫像畫出來的。
若老和尚的身份有異,這無疑是最簡單的辦法。但她不敢畫。
至少現在敵情未明,她不敢畫出來。
只是到底將老和尚跟自己被困淮陵聯繫了起來。
她靜靜的坐了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將掛在柱子上的戒刀取下來仔細看,卻沒有看見什麼不同之處。她拿着戒刀在手裏慢慢比劃了幾下,回憶老和尚教自己的刀法,也覺得沒什麼過人之處。
老和尚說,行走江湖,花架子要不得,練刀,主要是要快。所以,她從小就被哄着去削蘿蔔。他則在竈臺前叫囂,“山君,快點,再削快點,油都冒煙了!”
蘭山君以前便覺得,老和尚讓她學刀的初衷不過是讓她多做些活,並無其他的意思。
她將戒刀放在身邊,沒再死倔着在這上面找不同,而是又繼續在紙上推演。
她想,若是跟老和尚有關,便不是宋知味和那位不知名的婦人在背後殺人了,而是可能牽扯到了朝堂兩字。
朝堂啊……她上輩子從未去注意過,她的精力都在宋國公府一畝三分地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摒去濁氣,筆下一動,在紙上寫下了鄔慶川三個字。
這三個字她至少是熟悉的。
自從她知曉鄔慶川這個人的時候,他的名聲就很好,別人提起他來的時候,總是稱讚的。
那是誰在她面前稱讚過他呢?
宋知味肯定是沒有的。他從不在她面前說朝堂的事情。
蘭山君努力回憶往昔,而後在一衆人名裏,寫下了博遠侯府四個字。
博遠侯家的宴席,後頭鄔慶川是常去的。她在宴席上自然聽得過幾句他的好話。
心隨念動,她連忙舉着燈照向這兩張紙。
她上輩子不知曉蘇行舟的事情,所以並不覺得博遠侯府和鄔慶川相交甚好有問題,但現在卻覺得心口一寒。
他們不該這般好——這裏面還橫着蘇家兄妹的兩條命呢。
蘭山君一夜未睡。趙媽媽瞧着心疼,早膳特意讓廚房做了醒目安神的豌豆湯,剛提到院子裏,就見浮春滿臉高興的進來,小聲道:“壽老夫人寫了帖子來,說是想請咱們姑娘去壽府。”
趙媽媽是個人精,哪裏還聽不出來這裏面的門道,立馬問,“只請了咱們姑娘一個人?”
浮春點頭,“是。”
趙媽媽嘴角揚起一抹笑,又壓下去,道:“叫咱們的人都別張揚。”
浮春:“哎!”
趙媽媽:“這次出門,必定是要多帶幾個丫鬟的,但也不能帶多,免得讓人笑話。”
她想了想,“就你跟懸夏吧。”
一動一靜,碰見什麼事情也好周全。果然朱氏也是這個意思,“只是登門做客,只你帶着兩個丫鬟去就行,這般便是尋常的親戚走動。”
又叮囑道:“壽老夫人必定又是叫她去看刀的,你是老人了,多看顧一些,別讓山君亂說話。”
趙媽媽認真點頭,“夫人放心吧,老奴省得的。”
但她沒想到,到了壽老夫人府上沒多久,一行人又坐馬車去了鬱家。
滿堂的白布。
趙媽媽嘴巴立馬閉了起來。
壽老夫人和蘭山君今日穿的都是白色的衣裳,鬱清梧到門口來接的人,見到蘭山君,神情一愣,動容道:“多謝你願意來。”
蘭山君扶着壽老夫人進府,輕聲道:“我本就該來。”
靈堂裏,一個人也沒有。
壽老夫人嘆息,“怎麼不報喪?”
鬱清梧:“阿兄不喜歡吵鬧。”
壽老夫人:“那就我們幾個送送他。”
她是長輩,不用跪,只接了三根香點在祭壇裏。蘭山君卻要跪下去拜。按着規矩,鬱清梧跟着跪下去,給她拿了火紙。
蘭山君接過,用祭燈上的燭火點燃燒掉。
蘭山君起身,鬱清梧虛扶一把,彎腰謝她的拜祭。
蘭山君沉默受過這份禮,而後看向棺木,好一會兒後問:“蘇公子含飯了嗎?”
鬱清梧心一酸,“昨日沒有來得及,方纔本要去做飯的。”
但他卻不會做阿兄喜歡吃的。
蜀州習俗,人下葬之前,要在口中含一口飯。
這口飯也有講究,需得是死者生前愛吃的。
他看着蘭山君,低聲問,“姑娘會做淮陵的辣豆腐嗎?”
蘭山君挽了袖子,“廚房在哪裏?”
鬱清梧連忙帶着她過去。
他早已經買來了豆腐。蘭山尋道:“這個快得很,你幫我燒竈吧?”
她拿起刀開始切豆腐。
鬱清梧坐在一邊起火。
她的刀很快,他的手卻一直發顫,火摺子吹了好幾下,卻沒有燃起來。
蘭山君知道他現在不好受。老和尚死的時候她也是一般的,周身無力,好似做什麼都沒有力氣。如今他還要操辦喪禮,查探真兇,恐還有些精神,等再過些日子,大部分地方事情都塵埃落定,那他便是什麼精神頭都沒了,躺在地上便能哭出一天一夜來。
她輕輕嘆氣,便先切好豆腐,而後走到他的身邊,從他手裏接過火摺子,輕輕一吹,拿起引火柴點上放進竈裏,又回到竈臺前剁辣子,一言不發。
她這般,鬱清梧心裏反而好受些,他這時候不願意聽人安慰。
但她不說話,他卻突然想說幾句。
昏暗的廚房裏,鬱清梧聽見自己問,“蘭姑娘,你怕鬼嗎?”
他從前就怕鬼。
但他現在不怕了。
他等着阿兄託夢呢。
可他總是睡不着。睡不着阿兄怎麼託夢?
他只能期待阿兄能現身。
現在就出現在他的跟前。
蘭山君聞言,竟然能懂他的意思。
她正在剁蔥姜的手一停,目光仔仔細細打量昏昏暗暗的廚房,鬱清梧便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看。
沒有。
沒有阿兄。
他心裏涌出一些愧疚,道:“我是不是嚇着你了?”
她好生生一個人,剛回了洛陽,正是艱難的時候,他卻總是嚇她。
蘭山君搖了搖頭,繼續剁菜。砧板聲聲裏,她說:“我以前怕過,現在不了。”
鬱清梧聽見這個跟自己相似的答案,定睛看過去,“爲什麼?”
蘭山君搖搖頭,沒有說,回答他的只有刀起刀落。
——她怕什麼呢?
她現在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她利索的起鍋燒油,將豆腐做好,而後將它們都盛進碗裏端給他,“鬱清梧,會好起來的,明朝的太陽還會升起來,日子還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