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聞獜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飲川字數:5709更新時間:24/07/15 11:50:55
羅迦山後更遠處的不知名荒原,這裏除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草浪和漫天飛舞的草屑以外便空無一物,也幾乎沒有人類活動的跡象,好像很久以來都是片無主之地。
這片荒原並沒有在幾個郡縣裏留下什麼膾炙人口的傳說,也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人們在談及羅迦山外時,也常常是用草原和危險地帶這樣的字眼寥寥帶過。
沒有人會談之色變,也沒人津津樂道,甚至在很多人的印象裏都不存在。
而這也是朝峯選擇此處的原因,越是被人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雖然不可避免的會遇到一些妖物野獸,但都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
而且這裏天地之氣比起城裏要濃厚得多,對於林鳶這個階段來說剛好可以滿足。
按照朝峯的觀點來看,萬事萬物,宇宙生靈都是藉助天地之氣才得以存在,比如石頭的氣流失會風化,草木的氣流失會腐朽,而人的氣流失就會死亡。
任何事物其實無時無刻不在吸收着氣,而他們這些武人,其實就是一些比常人更能吸納,封存這些特殊力量的異常羣體。
這是朝峯在掌握洞明之後察覺到事物內氣的流動而得出的結論,所以人、畜,妖、鬼這些東西越是聚集的地方,逸散在天地間可供驅使的氣也就越少,這也是爲什麼境界高深的大妖們都喜歡待在人跡罕至的天險祕境之內。
荒原一處天地之氣十分充裕的地方,朝峯和林鳶剛剛從正陽城趕到這裏。
此時不到正午,天光正亮,草原掀起的波浪一浪接一浪打在兩人身上,而兩人身形穩固如頑石。
朝峯還想說些什麼,轉頭瞥去,那個劍不離身的青年,風領飄搖,髮絲吹拂,眼裏自信光彩煥發,炳如日星。
朝峯將喉嚨裏的話又咽回肚子,這鳥人,在修行這件事上,從來沒有過含糊。
林鳶已經進入提前準備好的密室,地面上只留下一個不大的黑乎乎洞口,護衛的任務自然落在朝峯身上。
他已經在這周邊佈下了觸之即發的法陣,出現意外的可能性不大。
朝峯隨手抓起一把枯草撒向空中,今天的風很亂,草葉在空中螺旋,狂亂地飄向遠。
按理來說在這北地,又是平原,很少會颳起這樣的風,它們跳躍着穿過洞口,發出野獸號叫般的吼音,繞樑不絕。
事出反常必有妖,朝峯猜測,應該是某種擅長御風的異獸或妖鬼正在活動。
他腦海裏飛快回想着典籍上關於這類妖獸的記載,白額侯嗎?不對,虎類妖獸大多盤踞在南邊的山裏,原野上極爲少見;
是倀鬼嗎,既然無虎,自然也不會有倀鬼存在;
莫非是風狸,據載風狸有風狸杖,指鳥獸則死,如果真是這種異獸,那倒是一樁好機緣,就是不知道人能不能用。
除了這些,望獸、鐮鼬、吼天氏……一個個名字閃過,饒是朝峯所知甚多,奈何信息太少,一時也難以判斷。
朝峯壓下心中的好奇,習慣性朝林鳶的方向看去,洞口邊空空如也。
這時候也走不開,光顧着給林鳶籌備,竟然忘記給自己帶上幾本書來,實在是失策。
林鳶這邊則早已進入入定狀態,密室空間並不大,倒是頗爲安靜空靈,不知道朝峯用了什麼方法,洞外的喧囂一點也傳不進來。
一顆螢石被鑲嵌在牆壁,迷濛的光線點亮暗室一角,照出林鳶臉上從容。
不多時,滿屋的沉寂就此打破,微如芥子的天地之氣漸漸躁動起來,化作一種似有似無的嗡鳴聲縈繞在林鳶周身。
無形的聲音化作有形的氣流,以林鳶爲中心旋轉着向內聚集,形成了充斥整個暗室的氣流漩渦。
不僅如此,氣旋的出現好似平靜的湖面落入巨石,漣起波散,一圈未平一圈又起,向外擴散開,於是越來越多的天地之氣受到波及,不斷被吸收進氣旋中。
面積本就不大的暗室幾乎瞬間就被蓋過,受到擠壓而凝實的土牆也無法阻擋,反而因爲氣的流失而失去了泥土的色澤。
連那顆螢石也不例外,熒光也被吞沒,潤澤的表面肉眼可見的黯淡下去,最後徹底四分五裂散落在地。
透土而過的氣流最先波及到此處的地面,無數荒草自根部褪去蒼黃的顏色,變得脆弱不堪,風力席捲之下草葉支離破碎,大片大片隨風狂舞,宛如一羣過境的飛蝗。
隨着氣旋範圍的擴大,更多的草葉被牽連,更多的碎屑揚起,甚至給人遮天蔽日的錯覺,頓時又像是沙暴四起。
朝峯閃身躍出氣旋波動範圍之外,方圓四五十丈竟然都被籠罩在內。
得益於林鳶平時勤懇到嚴苛的修行,所以這次進階歸真境幾乎是水到渠成。
朝峯有想過動靜應該會很大,但是沒想到會這麼大,別說來不及爲他遮掩,就算有時間,他現在也拿不出夠規格的術法。
於是,朝峯只好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起來,一邊留心着朝峯那邊的動靜,一邊檢查了一遍自己留下的禁制是否還在,便安心閉幕養神。
氣流漩渦繼續向外侵蝕,不過速度漸漸慢下來,氣流沖天而起,十幾裏外都能清晰看見。
氣旋範圍內不斷有隱跡藏形的飛禽走獸倉皇逃竄,遠離這片危險的亂流,看似生機全無的荒原,變得熱鬧喧騰。
一些反應不及的,走得稍慢了,就莫名一頭栽倒在地,生機流失,化作爛肉枯骨。
終於,氣旋在直徑擴大到七十餘丈時停了下來,逐漸趨於穩定,數量龐大的天地之氣源源不斷匯聚於此,流向地下靜坐的林鳶。
他的身體,就像無底之洞,怎麼也填不滿。
直到天色陰暗下來,朝峯睜開雙眼,從暗處探出頭來,只見那氣旋還在呼呼運行着。
朝峯大概估算了一下氣量,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再這麼吸下去,只怕會衝破經脈。
然而那氣流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難道是聚氣出了出了意外,氣門關不上了?總不能是因爲鳥人貪多吧,他又不是笨蛋,怎麼會不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朝峯眉頭微鎖,決定再過一刻鍾如果還不停止,那就冒險強行打斷吧,就算會導致鳥人境界不穩,也不能讓他就這麼被氣給撐死。
朝峯收攏袖口,緊了緊衣袍,立身於氣旋邊際,雙眸金光外射,他要先用洞明看看情況。
然而就在他集中精力時,頭腦間的一陣異動將其打斷,就在對面,他的禁制被觸發——什麼東西闖進來了。
朝峯視線鋪散過去,但是距離太遠他也不能完全看清,只好全力催動望氣,感物之法。
只見一雙圓睜的眼珠閃着兇光,眼距極寬恐有兩尺,可想而知那是一隻多麼巨大的頭顱。
隨着朝峯的感知,目標的外形也明朗起來,那東西起碼有一二丈長,四蹄伏地,肩高而臀低,筋強骨健,脊背上長滿鬃毛,兩隻鼻孔裏呼着白氣,蒲扇大的耳朵不時煽動,獠牙四生,腥氣外射,爭着雙眼緊緊盯着氣旋中心。
這獸看起來像野豬,給朝峯的感覺卻比普通的野豬不知強悍了多少倍。
一股股大風四起,吹得四周荒草伏地,蟲蟻遁形。
看來這便是那些亂風的來源。
朝峯一瞬間想到他的名字,聞獜。
這只異獸也是被林鳶進階的動靜吸引過來,飽含天地之氣的武人肉身對於這種血氣方剛的異獸來說絕對是大補之物。
其實它一早就來到這裏,不過與生俱來是謹慎性子卻讓它按兵不動,耐心等待。
果然,它在最後時刻還聞到了另一個人的氣味,不過那人的氣息微弱,不能構成威脅。
在聞獜蹬蹄前衝之時,朝峯也同樣開始行動,雙方的目的地都是正中央的暗室,前者奔跑的速度顯然更快,不到一息就跨過了幾十丈的距離。
但是朝峯意識更強,擡手丟出一團火雲落在它聞獜身前,不求傷敵,但求延緩。
火向來是恫嚇野獸最有效的武器,然而對方完全沒放在眼裏,背脊鬃毛倒豎,鬃毛間猛然涌出烈風將狂舞的火焰吹散。
團團火焰如蒲公英飛散,那些火花並未就此消失,在朝峯的控制下又朝聞獜龐大的軀體吸附過去。
一旦接觸的它的毛髮就立刻攀附而上,等到所有的火焰將其密不透風地包裹,火苗竄起,瞬間爆燃。
聞獜的身體霎時間成了一團絢爛的火球,火光大放,劇烈的灼燒感和疼痛讓這頭皮糙肉厚的雄健野獸大聲嚎叫,前衝之勢不穩而重重栽倒在地。
朝峯知道僅憑這些手段根本難以對其重創,不過他只要延緩時間便足夠。
果然,聞獜這種異獸雖然足夠強大,靈智也足夠高,畢竟還保留着野獸的兇性。
上一陣大風的餘波還未消散,腥風又起,摔倒的聞獜重新站起,甩動了幾下身子,還在燃燒的鬃毛開始高頻振動起來。
鬃毛間罡風呼之欲出,眨眼間就把貼身的烈火盡數吹滅。
熱浪波逝之間,飛速接近的朝峯汗毛一凜,只見混身縈繞着黑煙和火星的巨獸雙目赤紅,口涎四溢,將目標鎖定爲他這裏。
朝峯袖袍揮動,將一團陽火在身側引爆,藉助衝擊強行扭轉了身體,不過還是腳步踉蹌在地上翻滾出去。
幾乎是陽火爆開的同時,一道粗如水桶凝實風柱就撞破了朝峯原先所在處的空氣,直到十幾丈開外方纔止息,飛濺泥土草屑無數,溢出的勁力在地面留下一道七八寸深的凹痕。
朝峯鬆了口氣,這一下要是打在他這身板上,只怕不變成殘廢也要掉好一層皮,若是換了普通人來,下場只有屍骨無存。
自己這異於常人的覺,關鍵時刻又救了自己一命。
聞獜一擊爲果,眼中兇光更盛,調轉腦袋,奔騰着衝向朝峯。
鐵一般的蹄子每邁出一步,地面都會炸開一朵泥花,腳印處留下尺餘深坑,速度暴漲,所謂腳下生風,不過如此。
區區十幾丈距離,不過須臾而已,那個看起來避無可避的人類唯一的結果似乎就是死在獠牙之下。
朝峯沒有坐而待斃,在維持着“洞明”的情況下,他的覺再次提升,眼力,感知力,反應力早已遠超同階武人,這就是朝峯明明不擅近身攻伐,卻總能提前做出反應,在面對速度極快的妖物時也不會輕易落入下風的原因。
嘶吼的巨獸衝到近前,朝峯早已向着側邊閃去,衣袂翻飛之間,雙手手印締結,瞬息就抽乾了他體內半數的氣。
之前所停留的地方,泥土裏亮起黃光,一道直徑丈餘的圓形法陣赫然成型,火焰構成的粒子萬萬千,從法陣紋路中噴吐而出,直上高空,迎上了一頭撞過來的聞獜。
這是將陽火分散壓縮到極致再集中爆發的御火之法。
數不清的細小火種高速飛濺,一旦接觸便會入體三分,宛如附骨之疽。雖然犧牲了陽火的屬性和範圍,卻增加了穿透力和黏着性。
出乎朝峯意料的是,那畜生居然學着他之前的處理,凝聚出一團風彈在其身側炸開,轟鳴聲震耳欲聾,無匹的衝擊力激盪之下,何止千百斤的軀體都生生改變了方向,和法陣擦身而過。
非但如此,在身形嚴重失衡的情況下,它故技重施,再次藉助風力扭轉身體,在強大的身體素質和肌肉力量作用下,調整了方向直面朝峯而去。
爲了吸引聞獜踏入法陣,朝峯拖到最後一刻方纔閃開,此刻還沒有遠離,一人一獸,目光相接。
一邊是平靜如水,一邊是暴怒如雷。
他終於還是躲閃不及,被撲倒在地。聞獜隨身的風壓將他有些單薄的身體壓陷進地面,在其龐大猙獰的頭顱面前,朝峯的頭頸似乎一口就能咬得稀碎。
此刻的聞獜,何其狼狽,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皮毛,全是焦黑一片,雄威赫赫的鬃毛也捲曲大半,獠牙也斷了一隻。
這些都不值一提,最重的傷要數左肩,儘管他及時躲開了那股灼熱的火流,強大的筋肉自然也意味着龐大的體積,左肩還是被掃中,整個肩頭已經燒焦碳化,遍佈星星點點密密麻麻的蜂窩狀傷痕,內部的血肉還在茲拉茲拉作響。
焦糊的味道混着口涎的腥臭灌進朝峯鼻孔,聞獜近距離的嘶叫震得他耳膜生疼,雄渾的風力已經在聞獜喉間聚集,似乎要一擊將朝峯轟成肉泥。
生死關頭,動彈不得的朝峯卻放棄了掙扎,髮鬢雜亂,滿臉泥污,自信發笑。
一直在流動的氣旋已經凝滯黏稠,無形的天地之氣趨於平靜,一股銳氣自中心暴起,將無處可去的氣旋衝散。
電光石火之間,一抹青芒如老牛犁地般將地面斬開,到了近處改變方向斜上而出,直斬聞獜脖頸。
毫無防備的聞獜粗壯的脖頸甩動,被削去一邊臉頰,碎牙、爛肉,腥血飛濺,敞開的大嘴更加猙獰。
朝峯趁機脫離出來,破口大罵道:“死鳥人,你倒是注意着點,全濺小爺衣物上了!”
“……風罡!”
迴應他的只有林鳶的輕語和劍鳴。青色風罡乍起,破空之聲不絕,身形挺拔的年輕人破土而出,百餘風刃隱藏於身後,對上了已經失去理智的聞獜。
感受到來自林鳶的威脅,這頭異獸第一次萌生退意,它鬃毛炸開,對峙時四蹄不住後退,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
而朝峯才不會給它撒完野就跑的機會,已經阻攔住它的後路。
交戰一觸即發,千百風刃如流星趕月,數丈陽火似回祿燎原,兩面齊頭並進朝聞獜罩去。
腹背受敵的異獸沒傾盡全力釋放風力,而是吐出一道更爲精純的風障包裹住自己的全身,抵消掉大部分攻勢。
顧不得來時之路,趁着青芒黃火綻開時朝側面突圍而去。
林鳶卻比他更快,進階之後,他只覺驅之不盡的氣在體內狂涌,一招一式瀉如流泉。
在風罡的承託下,林鳶的身體在空中留下殘影,指顧之間已經到了聞獜身側,劍光凜凜,沒入其厚重的咽喉。
林鳶身體擰轉,青色光芒大盛,那只兇相橫生的頭顱,就這麼被整整齊齊切了下來。
奔跑的慣性將斷首殘軀帶飛好遠才緩緩滾落。
林鳶信手挽了劍花,洗卻腥血,收劍入鞘,宣告着這只異獸生命的終結。
已經擦黑的天空下,兩人升起一堆柴火,像是無盡的夜空中點亮的一顆明星。
這樣的孤寂感二人早已無比熟悉,火光的跳躍搖動着兩人的心思,血跡斑駁不堪的袍子十分扎朝峯的眼,正要開口埋怨。
林鳶鼻孔卻涌出一道鮮血。
朝峯揶揄道:“不是進階了?殺只散妖就傷筋動骨的。”
“其實我半個時辰之前就成功了,這裏天地之氣糅雜太多,想趁着進階完成第一次聚氣,結果之前形成的氣旋還沒消散,直往身體裏灌,衝撞了經脈。”
林鳶隨後將血跡擦掉。
“最多兩天。”
“劍給我。”
“幹嘛?”
朝峯示意他看向一旁的獸屍,懷念道:“據載聞獜白頭而黃身,彘形而馬蹄,聞風而至。你別說看起來除了大點還真和豬沒什麼區別。以前山下鎮子裏過年都要殺年豬,也是這樣卸豬頭,哈哈,沒想到離了家鄉還有殺年豬的機會,誰人見過這樣大的年豬!還省得燒毛了!”
“殺年豬都是熱熱鬧鬧,哪裏有兩個人就殺豬的道理,更何況現在才十月?”
“你懂什麼,拿來!取脊烤肉。”
林鳶把劍扔過去,獨自回到已經坍塌的密室,尋找他來不及帶出的劍匣,扒開泥土,嗡嗡錚鳴不停,似乎對林鳶將其放在這裏極爲不滿。
朝峯已自取了聞獜的脊肉放在火上烤,別看它外表醜陋,皮肉粗糙,偌大的一條裏脊肉嫩脂厚,正適合炙烤。
不一會兒就滋滋冒油,焦香四溢,只撒上一些舟山鹽場的精細海鹽,便滋味十足了。
林鳶一邊嚼着烤肉,一邊問道:“剩下的這些怎麼辦,也帶不走了。也算是好東西。”
“帶不走的算什麼好東西,本來那聞獜的鬃毛倒是個寶貝,不過也被陽火燒掉七七八八,把牙留着給黑麪神做個項圈,再切點後腿肉烘乾帶走罷,剩下的就還給這片荒原。”
“我這劍是殺妖的,可不是剁肉的。”
“瞎講究甚麼,我這火還是治邪的呢,不一樣要做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