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荒劍經》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飲川字數:5349更新時間:24/07/15 11:50:55
    走出鎮撫使門頭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着。

    對於夏老頭所說的肅清活動,朝峯倒是想去見識見識。

    不用太過出力還有銀錢可拿,不過最主要的還是,想要會會那位人人敬仰的縣太爺,順便看看這正陽境內,都有哪些拿得出手的武人。

    他早打聽過了,當年耗死一縣鎮守的鬼窟一夜覆滅,背後一定有高階武人的影子。

    一般情況下,朝廷派駐縣級地域的鎮守都是歸真境,最差也得是通脈境巔峯,而且精通至少一門非同尋常的術法,絕不會輕易折損。

    那麼正陽鬼窟的兇險程度就可以預計了。

    那個始終在背後沒有露面的武人,恐怕還真是遊神境。

    不知道現如今還在不在正陽,反正在清山這種小事上不會出現就對了。

    朝峯把玩着手裏的念珠,盤算着要不要抽空去一趟確山縣。

    林鳶問道:“爲什麼一個歸真境的武人,就值一千錠?”

    “嗯?”

    “枚柄年的通緝,我看到了,說實話他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而且他不過是沒有陪着僱主送死,講道理也沒有犯下大罪。”

    “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會接下這樣的懸賞,有自信追捕一個亡命的歸真境?”

    林鳶略作沉思道:“當然是我們這些野武人。”

    “你說的不錯,每年欽天監發出的懸賞,其實大部分都落在了野武人手中。歲引司的那羣人,除非是自己接到緝拿任務,不然絕不會去主動料理這些爛攤子,他們的俸祿本就相當豐富,又有整個朝廷的資源可以依仗,沒有誰會嫌自己的命不夠長。

    那些接受冊封的武人也是如此,只受欽天監的調令而行動。

    大佑國有正統傳承的宗門不少,一部分入朝受封,另一部分也有自己的資源和底蘊可以安身立命,這些人當然也沒必要去賺那點懸賞金。

    到最後,一些朝廷看不上的小門小派,見不得陽光的邪宗淫祀,不願受人驅使的孤高野修,都能淪爲茫茫的野武人。”

    朝峯緩了口氣繼續說:“那你可知道大祐國版圖之大,武人之多,傳承之豐富,都是赤縣之最,那麼這茫茫多的野武人都去了哪裏?”

    林鳶搖頭。只是靜靜聽,他知道這瘋子就要鼓搗他的長篇大論了。

    果然,朝峯滿意道:“這就要從百年前建國的武宗皇帝說起了,這位在位二十四年的開國皇帝,不僅在武學上早早進階遊神,對於治理國家更是有非常手段。

    野武人逐漸凋零,和他有莫大關係。這位君主,其實一開始就想把所有武人力量都牢牢握在手中。

    開平元年後,在收攏了境內大部分有生力量後,一手建立了欽天監,設立度支司。和歲引司、天工部、天象部,羽衛司,鎮撫使一樣,並列六部。主管購買武人所需術法、藥材、靈寶等一切物資。

    由整個大祐的國庫作爲後盾,沒過多久舉國上下修行命脈基本被度支司掌握,只有少部分還留在那些大宗門手中,至於能夠落入野武人之手的,不過滄海一粟。”

    林鳶打斷道:“所以呢?”

    “嗯咳,扯遠了,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野武人生存就舉步維艱。像我倆這樣大部分時間都在山野,修行的術法也不太耗錢財的情況還算不錯。

    要是換成一些煉體武人,或者御器行家之類,多少錢都不夠往裏填。要不然他枚炳年一個堂堂的歸真境高手,怎麼會去做那世俗鏢師的行當。

    你還記得他使的那篆符紙吧,效果確實拔羣,估計身家就是全搭進去了。”

    “即便這樣,野武人也不至於凋零到這般地步吧?”

    林鳶適時插話,免得對方一口氣上不來氣絕暈死過去。

    朝峯則是微微一笑,難得這個鳥人今天願意動動腦子思考,自己不介意多費些口舌。

    “這就要說道說道大祐的第二代皇帝了,開平二十四年,武宗皇帝暴斃,由他的大兒子高胤繼承大統,改年號中興。

    這爲皇帝更是了不得,拿武人開起刀來時,手段比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

    其實野武人當時還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依附權貴豪門,既有可靠的修行資源,還能擁有一定的自由,最主要的是,只要不受朝廷冊封,就可以不必拿命去填那源源不斷的鬼患妖禍。

    要知道當年的鬼患可不像如今。可是這位神宗很快頒佈新法,豢養武人違禁,主家與之同罪。

    在一個個血淋淋的事件之後,那些富貴門庭一時間風聲鶴唳。”

    林鳶道:“比如當初的王家?”

    朝峯答道:

    “是的,所以你別看夏老頭一口一個找大戶,恐怕敢出錢的大戶還真沒有。這只是其一,對於百姓和野武人的僱傭制度,也有明確規定,價格壓得很低,就是爲了限制野武人的發展。

    對於違約武人,一律重刑。

    在這樣的環境下,誰還願意當這閒雲野鶴。”

    朝峯回頭看了一眼漫步的林鳶,示意其走快些。

    “那麼再回到最開始的問題,假如你現在就是個走投無路的野武人,急需靈草藥材助你突破瓶頸,當你看到這一千錠的懸賞,還會覺得廉價嗎?

    即使明知道對方境界和自己相仿,或者更高,你會不會去鋌而走險?

    即使明裏不是對手,你會不會暗地裏使絆子,下黑手?

    即使隨便一個縣城錢莊裏隨便就能拿出這點錢財,你又敢不敢去暗偷明搶,敢不敢直面歲引司的輯殺?”

    “……”林鳶無言,因爲他所見的事實也確實如朝峯所云。

    朝峯又感慨道。

    “沒有辦法,你只能接下這份棘手的懸賞,就這樣,野武人之間的爭鬥被放大,大到很多人難以承受,很多人栽了,又很多人死在聯合除妖任務中,剩下的自然寥寥無幾。”

    林鳶愕然。

    “我們這些人拿命博來的境界,比普通人的命還不值錢。”

    “哎打住,鳥人你別傷春悲秋,沒那個味道。我們跟他們可不一樣,我們再差,也是有點宗門老底的。”

    林鳶表情複雜,以白眼回覆。

    自說自話的錦袍青年則是選擇了忽視。好像永遠有用不完的口水似的,大言炎炎,聽得林鳶一陣頭疼。

    “其實我倒是挺能理解的,神宗在位時曾言:‘任何不能掌握的力量都是禍亂的根源’,自古以來武人以武犯禁、以力壓人、以百姓人命爲芻狗的例子不勝枚舉。

    多讀點史書你就會知道,哪朝哪代,天下分合,也只有這大祐朝才真正做到了讓普通人有空間站起身來生存。

    傳聞天子明堂的那張龍椅上,鐫刻着一句‘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很難想象這是那位連年征戰的開國皇帝說出的話吧。其實我對誰人坐上皇位並不關心,不過這高家天下,是不得不讓我高看一眼的。”

    “你說的有道理,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麼道理。”扶額的林鳶譏諷道。

    “所以才要你多看點書,多和人打交道……”

    林鳶這類的話已經聽得耳朵起了,趕忙再次打斷道:“行了行了,我們什麼時候去幹正事?”

    “我們不是一直在幹正事嗎?”

    “所以你覺得和鎮撫使的一個老衙役攀談也是正事?”

    朝峯說道:“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正陽和我們之前所經過的那些地方不太一樣,目前至少還有三股力量能夠威脅到你我,在一切沒有探明以前,還是不要輕舉妄動。”

    “除了設置羅迦寺大型法陣的人和縣令背後的高階武人以外,還有誰?”

    林鳶只是不願過多接觸俗世,但這並不意味着他腦子不行,一些朝峯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能想到這一點確實爲難你了,其實羅迦寺的住持空識也該算一個,不過羅迦寺都快成鬼窟了,這位所謂靜坐羅漢還沒有現身,多半已經提前投胎去了,那麼羅迦寺本身的怪異就值得好好推敲一番了。”

    林鳶腦海裏回想起那夜的詭異情況,心中有了數。

    “其實還有一個你一定想不到。”

    “哪個?”

    “嘿嘿嘿,正陽城隍。”

    朝峯又接着說道:“一般來說各州縣城隍供奉的都是歷朝歷代的文臣武將,可是正陽偏偏不同,城隍造像明顯不是人類,想想一隻能夠興雲佈雨的異類,該是什麼實力?”

    “活着的城隍嗎?”

    林鳶若有所思。

    “既然如此,還是穩妥起見,放棄正陽。”

    朝峯道:“正陽可是難得的太平地界,人人都尊崇縣令,家家皆信奉城隍,每年產生的業力豈是那些民生凋敝的不毛之地可以比擬的,甚至一些南方的一些小型州府也不遑多讓吧,就這麼放過,實在有些可惜,再等一等吧,我感覺有機會。

    等羅迦寺的妖穴爆發,就是我們行動之時,不過這之前,還要抽空去城隍廟看看。”

    “你怎麼知道羅迦寺妖穴會短時間內爆發?”

    朝峯反問道:“你不會真覺得我來這一趟就是爲了和夏老頭交流感情吧?”

    林鳶滿臉理所當然。

    “如果是你的話,我覺得很有可能……”

    “謬也!羅迦寺的懸賞你也看了,現在已經到了不得不招募野武人下去探路的地步,估計整個正陽的羽衛至少損失了一半,甚至是全滅,羅迦寺現在就像個無底的窟窿,等正陽的有生力量都填進去了,就算這次妖變遲遲不爆發,你猜欽天監會不會有所動作。

    那個時候才是我們動手的好時機。”

    瘋子雖然瘋,但林鳶對他的能力從不質疑。

    “夏老頭要是知道間接給你透露出那麼多東西,估計你那酒再多送一罈也沒用。”

    朝峯輕笑:“你不要以爲全天下只有我是聰明人,這些活了幾十年的老家夥個頂個的聰明着呢,還都是人精,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心裏都有數。

    你以爲他會不知道嗎,他其實在拿出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送我一個順水人情罷了。”

    林鳶收回剛纔認爲對方聰明的想法,鄙夷道:“搞不懂你們這些人的彎彎繞。”

    “斬妖除鬼,你殺力最盛,和人打交道這方面,你只能望我項背。”

    “沒事,我不需要和人打交道,‘大荒’會替我說話。”

    “……?”

    林鳶道:“難道不是嗎,只有在自身力量不夠的時候,才會從其他方面找補回來。試想假如我沒有修行‘大荒劍經’,你沒能找到‘六合陽火’,可能我倆早就已經不曉得死在哪個山溝裏了。”

    “對、也不對,實力自然是保全自我的基本要素,這一點無可厚非,但是,既然生爲人類,就不可避免地要與人接觸,坑蒙拐騙,殺人越貨,八拜相交這些都無所謂,不過是我們與這世界接壤時產生的些許漣漪罷了。

    只要於我有利,便可來者不拒。況且力量的形式並不唯一,法器、術法、體魄,這些是有形之力,人脈、資源、謀劃,這些是無形之力,災殃、天常,物候,這些是不可變之力,感情、習慣、人心,這些是可變之力,人的一生都在借力,還要去管借的方式嗎?”

    “論說教我也不如你。”

    朝峯會心一笑:“這些都是閒話,你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兒嗎,你不該通過假定過去的事情沒有發生來否定現在,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過去的事情既不存在,又存在,那你林鳶就是學了‘劍經’了,我也依舊掌握着‘陽火’,包括我們所獲得的一切,都實實在在的存在,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林鳶嘴裏重複這這句話,腦海裏若有所思。

    朝峯字如吐珠:“你看好自己修行,當然沒錯,不過你也應該要知曉,其實修行也不過是在向天地借力。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上山,抓只野豬都要佈置下許多陷阱,進入武道以來,斬殺妖鬼要藉助術法,趨吉避凶要依靠問卜。力量,永遠沒有足夠,這就是所謂的人力有窮時。

    武道七境中,開元、合氣、通脈、歸真、遊神、天災,莫說我們兩個還未突破到歸真境的小小野武人,就算是成就天災的大拿,也不敢言自己能在世間無忌橫行。

    可見無論再高的境界,都必然有所限制,只能不斷向外索求。

    或許只有到了那傳說中的自在仙,才能勉強掙脫束縛。”

    說到傳說中的武道最高境,繞是以朝峯心氣之高,也不免露出嚮往的神色。

    朝峯的“暴論”還在不停輸出,可林鳶已經興致缺缺。

    “真不知道你的腦子裏是怎麼想出這些東西的,我感覺我也不笨啊。”

    朝峯大笑,“早和你說過了,多看書,多和人交流,你整天埋頭苦練,閉門造車,眼光自然會變得侷限。”

    “嗯,我試試。”

    “不過你也不要妄自菲薄,能將《大荒劍經》這種遠古武學練到一定水平和你平時下的苦工不無關系。”

    林鳶默認,但他最先想到的其實不是自己廢了多少心血,而是爲了自己的修行這瘋子下了多少功夫。

    最開始,那些玄奧的武學詞彙他根本一竅不通,是朝峯一字一句地通篇作注,一寸一關地教他氣的運轉路線。

    等他終於有所小成,又是這個人帶着他去尋找境界合適的妖怪練手,可以說就是自己的半個師傅。

    那個時候,面色慘白的少年朝峯和瘦弱的矮個子林鳶擠在山洞裏,面前是他們好不容易升起來的一小堆篝火。

    朝峯從自己的背囊裏拿出兩本被油紙包覆的書遞給林鳶。

    後者小心翼翼的打開,藉着火光才勉強看清。

    一本書是灰黑色書皮,封面上有四個彎彎曲曲的字體,林鳶識字,勉強可以辨認,正是:《大荒劍經》。

    另一本書封面有燙金的花紋,還被毀去一角,只在扉頁上有一排縱向小字:《三元解厄真經》。

    拿到兩本書的林鳶滿眼震驚,朝峯卻不以爲意。

    他壓低聲音說道:“宗門沒了,但我們還是要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當個劍客嗎,可惜了,我這裏沒有劍法,這本就將就用吧,做個劍修也不錯了,大差不差。

    接下來的三個月,我們都要生活在這座山裏,你要把這兩本書的內容一字不差的全背下來,三個月後,就要燒燬,這東西絕對不能帶在身上。

    然後世間會這兩種武學的就只有你一人了。”

    眼見林鳶就要流眼淚,朝峯趕忙阻止。

    “不要哭,屬於我們的路,現在才真正開始。”

    林鳶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幾把,吭哧道:“誰…誰哭了,我可沒哭,就是煙子太嗆眼睛……”

    這時朝峯又從染血的袖袍裏掏出一物,是一塊明黃色色澤瑩潤的巨大鱗片。

    “是那條龍身上掉下來的,被我撿到,現在沒有保存的條件,上面的氣最多三個月就會徹底消泯,不過有它的妖力在,方圓十里內稍微有點靈智的妖鬼應該都不敢來犯,三月後,如果我們還沒自保的能力,估計就再也走不出這茫茫大山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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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啥呢,死鳥人,我剛說的你都聽見了吧?”

    一聲不滿的抱怨將林鳶的思緒帶回現實,那個臉色依舊慘白的青年正在跳腳。

    “嗯?啊,哦,沒事。”

    “好不容易誇你一次,結果你就當作耳邊風,果然沒看錯你,沒福氣。”

    談話間兩人已經走到真陽街盡頭,倒數第三院的院門半掩着,門前打掃得乾乾淨淨,一顆老海棠從院牆裏伸出半片樹冠,稀疏的葉子正招搖陽光,像是歡迎兩人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