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最後的魂器(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陳夜楓字數:5145更新時間:24/07/15 11:48:09
    “抱歉,一下子沒忍住。”面對氣勢洶洶的斯內普,德拉科收起魔杖,沒什麼誠意地道歉,“只是一個昏迷咒而已——你來得太慢了。”

    斯內普冷哼一聲,將哈利懸浮起來,讓他平躺在一塊沒有玻璃渣子的地面上。德拉科饒有興致地站在一旁,看校長大人臭着一張臉飛快地用魔杖把他臉上、手上的傷痕簡單治療了一遍。

    “斯萊特林有多少人留下來?”德拉科問。

    “你就這麼確定會有人選擇參戰?”斯內普諷刺地說,“像你這麼愚蠢的、明知危險還要往下跳的斯萊特林——”

    “別這麼說,教授。這話怎麼聽都把你自己也罵進去了。”

    斯內普的臉又是一黑,他從哈利身邊站起來,抱着雙臂看向德拉科,一對漆黑的眸子沉暗暗。

    “我猜至少不比拉文克勞少。”

    蛇王不置可否。

    “因爲在學生們看來,擺在眼前的斯內普,比傳說中的黑魔王更可怕。”德拉科摸着下巴,讚歎地打量着他這一身威嚇了整個霍格沃茲學生長達十六年的黑色低壓,“可怕的魔藥教授絕對是不少小巫師童年的夢魘之一——”

    “真可惜,我沒能成爲馬爾福先生的噩夢。”斯內普威脅地扯着嘴角,灰黃的臉在簾子一樣的油膩黑髮後面,露出一個標準的“皮笑肉不笑”。

    德拉科見好就收,報以禮儀完美的貴族式微笑。窗外紛飛的魔咒光芒將兩人的臉照得一明一暗,片刻之後,他們臉上的笑容漸漸都消失了。

    “希望你已經想好要怎麼用它。”德拉科將冠冕遞到斯內普面前,黑袍男人抿着脣看了它一眼,搖搖頭:“我不需要它。”

    德拉科挑眉:“怎麼了?”

    “我已經當着全校師生、包括鳳凰社主力的面表明了立場。我鼓勵斯萊特林爲霍格沃茲參站,從這裏回去以後,我也會加入到防禦戰場上——德拉科,我不需要它了。”

    少年的灰眼睛眯起來。

    “拿着它,在適當的時候毀掉它,你已經代替我揹負了污名——”

    “斯內普教授,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德拉科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不記得我有代替你擔過什麼污名。”

    斯內普不悅地皺起眉,最終決定拿出最大的耐心來勸說這個固執驕傲的貴族:“殺死鄧布利多的人本該是我——”

    “關於這個問題,我想我去年就已經做出過解釋。那是因爲由我動手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德拉科往後退了兩步,姿勢優雅地靠在窗邊,脣邊流露出一絲嘲諷,“校長先生,過去的一年來我們合作良好,我不希望在最緊要的關頭,你卻因爲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而做出錯誤的決定。”

    斯內普沉沉地看着他,黑色的眼瞳不似平日的空洞漠然,它們映着魔咒劃過夜空的痕跡,閃動着一種複雜的光彩,讓德拉科的表情微微僵硬了。

    “已經夠了,你做得夠多了,德拉科。”斯內普似是溢出一聲嘆息。鳳凰社屢次逃過食死徒的圍剿,實力一分未損,魔法部根深蒂固的腐朽全部推翻清洗,混血和麻種的調查令被中斷,沒有激發起更嚴重的仇恨和衝突,救世主活蹦亂跳地活下來……到現在,魂器也接近全部銷燬。

    面前的少年還差兩個月才滿十八歲,在這個年齡裏,換做當年的鄧布利多也不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年輕的馬爾福似乎在一夜之間成長,接下父親肩上的整個家族,接下白巫師幾乎是強人所難的重託。

    德拉科低笑起來,他久久地望着石牆上已經關閉的大門,彷彿能隔着厚厚的磚石看到赫敏的臉,琥珀色的雙眸光華瀲灩,她髮絲輕揚,披着滿身溫軟陽光的馨香。他能透過記憶之書感覺到她的呼吸和心跳,那些不屬於他的善良溫柔,智慧美麗,早已生根破土,荊棘上盛放的血色花朵,讓黑暗裏的貴族無處可藏。

    他們都被困住了,被一份融入骨血的愛戀,絕望地困在那個女孩帶來的甜蜜和苦澀中,痛不欲生,卻甘之如飴——他的記憶和生命,在馬爾福甘願將記憶之書放在赫敏哭泣的門扉之外的時候,就再也收不回來了。

    德拉科的手指拂過左臂,衣袖包裹下的恥辱印記灼灼地疼痛:“他在召喚我了。”

    “一定要去?”

    “如果我不出現,那一千多名食死徒,很可能讓戰局瞬間倒轉,我不希望看到一座堆滿屍體的破爛城堡,即使最後贏得了勝利。”他頓了頓,“我比任何人都更容易接近那條蛇,只有除掉了最後一個魂器,一切才能迎來終結,這是‘最大的利益’,不是麼?”

    斯內普再次抿起嘴脣,垂下眼睛,哈利仍然昏迷不醒,眼鏡歪在一邊,髒兮兮的額頭上,那個閃電型的疤痕鮮紅如血。

    冰冷乾燥的心臟,竄起一陣撕裂般的疼痛,男人臉上面具般的冷酷表情出現一絲裂痕,他愴然閉起眼睛,然後點了點頭:“你去吧,我會——保護好他們。”

    德拉科將冠冕放在身邊的窗沿上,深吸一口氣,轉身背向了有求必應屋的石牆。蒼白的月華穿過窗扇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睫毛被鍍上一層薄銀,清澈的淺灰色眼瞳裏,光芒如水波一樣輕輕沉澱。

    “西弗勒斯——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對不對?”

    斯內普的手指在長袍下攥緊,冷冰冰硬邦邦地哼了一聲。

    “活下來,我的朋友。”——我們比誰都更有資格,迎接明天的晨光。

    德拉科邁開堅定的步子,背向着那個眷戀地撕扯着他靈魂的方向,走向他最終的戰場。

    一聲劇烈的爆炸響起,走廊的牆壁被震得一陣晃動,碎石和灰塵簌簌而下,撲了斯內普一身一臉。他像石雕一樣立在原地,沒有使用大腦封閉術,卻還是滿心的空茫。

    ——伏地魔的一部分活在哈利體內。

    ——當他毅然赴死時,就意味着伏地魔的真正完結。

    這是鄧布利多給予他最大的信任,這是他藏在心底,沒有透露給任何人的祕密。他必須親自把它告訴那個保護了十六年的男孩——哈利波特他自己,才是最後的魂器……

    斯內普的臉扭曲起來,那雙常年熬製魔藥的、精確平穩的手在輕輕顫抖,他從袍子裏拿出一支水晶瓶,然後將魔杖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慢慢地抽出一縷銀色的記憶。

    將記憶裝進瓶子裏,然後塞進仍然昏睡着的哈利的手心,這幾個簡單的動作,讓斯內普筆挺的脊背不堪重負地彎曲,他臉上刻滿艱辛的粗獷線條,時隔十六年,再次露出了驚恐和悲痛。

    都結束了吧,這一場曠日持久的贖罪,這荒蕪可笑的一生。我把屬於你的真相也留在記憶裏,我的朋友,這是我最後能幫你做的了。

    斯內普取下冠冕,豁然轉身,黑袍滾滾地大步離去。他的身體裏,積澱了大半生的刻骨憎恨在熊熊燃燒。

    伏地魔,是時候輪到你,來付出代價了!

    ###

    “哈利,哈利!”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焦急地呼喚,額頭上的傷疤火辣辣地疼着,他費勁地睜開眼睛,眼鏡斜掛在鼻樑上,讓赫敏的臉看起來一半清晰一半模糊。

    “哈利,你怎麼樣?冠冕呢?”赫敏焦急地問,哈利心中一驚,立刻就清醒過來。他掙扎地坐起身子,發現他們三人就在有求必應屋前的走廊上,外面的激戰仍然在繼續,可是他的手裏沒有冠冕——

    “馬爾福——不,是斯內普。”哈利揉着額頭說,“馬爾福拿走了冠冕,我追着他出來,然後斯內普來了——”

    “等等,你是說冠冕落在了馬爾福手裏?”羅恩倒吸一口氣。

    “不,我不知道,我昏過去了,也許斯內普已經把它搶回來了。”

    “那和被馬爾福拿走有什麼區別——”

    “羅恩,斯內普教授是鳳凰社的人!”赫敏尖銳地打斷了他的話,“也許你已經忘了,在幾個小時以前他還組織了學校的抵抗戰鬥!”

    “好吧,對不起,我這不是習慣了,一下子改不過來嘛。”

    赫敏很火大地瞪着他,哈利在她再次開口前搶着說:“總之我們現在必須要找的斯內普,毀掉冠冕——赫敏,活點地圖在你那對嗎?”

    但她露出猶豫的神色,沒有立刻從串珠小包裏掏出地圖:“哈利,我想在那以前,我們得先看看這個……”她伸出一隻手,“這是我們發現你的時候,你攥在手裏的。”

    “這是——”哈利接過那水晶瓶,一臉疑惑,“記憶?可是赫敏,我們現在沒有時間——”

    “聽我說,哈利。”赫敏按住他的肩膀,“現在已經是凌晨四點,在你醒來之前,伏地魔宣佈暫時停止進攻,食死徒們已經全部撤退了,但是——”她難過地咽了口唾沫,“他要你在一個小時之內去見他,否則下一輪攻擊,他將親自上陣……”

    “去見他,在哪兒?”

    “哈利,聽着,這很荒唐,我們可以——”

    “在哪兒!”

    “在禁林。”羅恩嘟嘟囔囔地說,“但是你別指望我們會放你去。”

    哈利沉默了,他從赫敏手裏拿過那支裝着記憶的水晶瓶,扶着牆壁站起來,他的腳腕一定是在馬爾福的最後一擊中受了傷,剛一落地就覺得鑽心地疼,赫敏立刻抓住他的胳膊幫他站穩。

    一個小時……他必須在一個小時之內毀掉冠冕,然後就只剩下那條蛇了……但赫敏說得對,這份記憶裏可能有很重要的線索,說不定是鄧布利多留給他的,他必須要馬上看——

    “好吧,現在,我們分頭行動,”哈利整理思緒,看着他的兩位夥伴,“我去看這份記憶,你們帶着蛇怪的毒牙去找斯內普——”

    “我和你一起,哈利,”赫敏卻說,“你的腳受傷了,不能一個人去。”

    “沒錯,你不能一個人,免得你頭腦一熱真的跑去禁林。”羅恩點頭,“不過我力氣大,還是我陪你去吧。”

    “你去找斯內普!”赫敏將毒牙和活點地圖一股腦地塞到羅恩懷裏,不容置疑地說,“就這麼決定了!”

    羅恩被她的氣勢瞬間壓倒,萬分不情願地去見他最討厭、最害怕的魔藥教授。赫敏給哈利的腳脖子施了一個治療咒語,然後架起他的一隻胳膊:“記憶……需要冥想盆對不對?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校長辦公室。”哈利低聲說。

    他們匆匆穿過佈滿碎石和玻璃渣的走廊,激烈的戰鬥暫時告一段落,城堡裏異常安靜。他們看到被咒語打破的石像哼哼唧唧地躺在地上,樓梯的扶手被炸掉了一半,地面上拖曳着一條長長的血痕。赫敏感覺自己的心跳得飛快,她似乎極其期盼知道什麼,又害怕那一直被遮掩的真相,無數亂七八糟的思緒和畫面在她的腦子裏此起彼伏,讓她連自己什麼時候已經站在校長辦公室裏都不知道。

    哈利把記憶倒進了冥想盆,擡頭看向赫敏。

    “我……”她的臉色發白,石盆裏銀色的絲縷在舒展、旋轉,像一個漩渦吸引着她,但另一種陌生的膽怯正緊緊揪住她的心,赫敏咬緊下脣,衝哈利搖搖頭:“你看吧,我在這等你。”

    “怎麼了?”哈利很驚訝,“我們可以一起。”

    “不,我想……它是留給你的,以前鄧布利多也只給你看過……”

    “鄧布利多也說過,你和羅恩是我可以絕對信任的。赫敏,沒有什麼不能讓你知道。”

    赫敏退後一步,堅定地搖頭:“不用,你只要把結果告訴我就可以了,時間緊迫,哈利,快點。”

    哈利沒有再勸說她,他深吸一口氣,一頭扎了進去。赫敏跌坐在一張軟椅裏,一隻手撐着額頭,低聲苦笑。

    我是怎麼了?

    羅恩在密室裏向她告白了,可是她並沒有想象中的高興——甚至還比不上斯內普站出來宣佈斯萊特林參戰時激動。她的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在催促她,似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待她發現,有一個人就站在面前等待她伸出手……可是她的心、她的眼彷彿被濃郁的迷霧遮掩了,怎麼看,都看不透。

    他一直在靠近,而她一直在拒絕。真相越是臨近,患得患失的心情越是強烈,格蘭芬多的女巫最終竟然只能如此怯懦地縮在一旁,等待他人來向她宣佈命運。

    我只想知道他究竟站在什麼位置上。赫敏這樣告訴自己,努力把那張臉從眼前揮散。她不願也不敢去期待更多的東西,因爲無論答案是什麼,都將會沉重得讓她負擔不起。

    赫敏按住自己的心房,激越的搏動一下下撞擊她的肋骨,她從長袍裏將那塊一直貼身保存的手帕掏出來,四顆淺灰色的水晶微微發亮,她的手指撫摸着柔軟潔白的織物,一下一下,就這樣怔怔地出了神。

    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大戰之後的硝煙融和着血腥味飄散在冰冷的空氣裏,校長辦公室似乎完全沒有受到戰爭的影響,牆壁上的肖像們在竊竊私語,靠近窗戶的矮桌上,那些鄧布利多最喜愛的銀器輕輕旋轉,噴着淡藍色的蒸汽。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好像一隻巨烏賊從水底下鑽出來的聲音,哈利直挺挺地站起來,然後呆滯地挪動腳步,坐在赫敏的對面。

    他的臉色蒼白得像陰屍,赫敏嚇了一跳,試探地問:“哈利?你怎麼樣?”

    哈利的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赫敏不知道她現在的神情有多麼激動,美麗的琥珀色眼睛裏光華灼熱,她從未如此懼怕又渴盼地看着他,像是在哀求他,把那個她等待已久的答案說出來。

    “馬爾福——”哈利的喉嚨乾澀,他不知道爲什麼,直覺這才是赫敏最期待聽到的名字,“他不是食死徒……他一直是鳳凰社的人,是鄧布利多請求他殺死自己,請求他留在伏地魔身邊——”

    赫敏的眼中迅速積攢起淚水。

    “他……把冠冕給了斯內普,然後……”

    “他在哪裏?”赫敏從椅子裏站起來,抓住哈利的手急切地問。

    “他要殺死那條蛇,他去了伏地魔身邊——”

    “那條蛇——伏地魔在哪裏?哈利,你能做到——到他的腦子裏去看看!”

    哈利順從地閉起眼睛,儘管他並不願意赫敏去找馬爾福,但是他知道現在誰也攔不住她……他的心裏充滿了羞愧和震驚,爲斯內普和馬爾福所做的一切,也爲他即將迎來的最終命運……

    他站在一間破敗又十分熟悉的房間裏,牆紙被水漬侵蝕,大塊大塊地剝落了,窗戶上釘着木條,只有他面前的一扇大開着,他可以透過窗戶看到一片漆黑死寂的城堡。

    他的面前站着許多熟悉的臉孔:貝拉特裏克斯、羅道夫斯、羅爾、盧修斯……還有德拉科。

    “……讓斯內普先繼續留在學校裏,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用冰冷殘酷的聲音慢慢地說着,納吉尼在他的腳下盤成一團,嘶嘶地吐着信子,他撫摸着手裏的魔杖,心中升騰着強烈的殺意,“現在去準備最後的攻擊。我要在天亮以前,站在霍格沃茲的禮堂大廳裏。”

    食死徒們低頭行禮,依次從門口退出去,他叫住了隊伍最後的人:“德拉科,你留下來。”

    哈利抽一口冷氣,他的視角回到校長辦公室,赫敏還站在他面前,焦急地看着他。

    “他在尖叫棚屋——大蛇就在他身邊,他要食死徒們去準備進攻,把馬爾福留了下來——”

    “尖叫棚屋!”赫敏重複了這個地名,她忽然擁抱了哈利一下,“謝謝你,哈利。”

    她鬆開他,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