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迷夢(修改補完)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陳夜楓字數:4512更新時間:24/07/15 11:48:09
大雨初霽,天空湛藍如洗,萬里無雲。空氣中滿是清新的泥土和植物的香氣,山林間瀰漫着一層薄霧,灰色的卵石河灘在晨光中閃着微光,那些圓潤的石頭好像都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美麗的珍珠,小河的水勢也因着昨夜的大雨漲了不少,微微有些渾濁,低吼着奔流而去。
赫敏裹着一條厚厚的毛皮斗篷鑽出帳篷,抱着一杯熱烘烘的蜂蜜茶坐到一塊半人高的岩石上,盯着腳邊的一朵車矢菊發起了呆。
她做了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夢,荒謬又惑人,讓她一邊懼怕否認着,一邊忍不住地一遍遍回想。
停止,赫敏格蘭傑!你現在應該思考的是如何找到下一個魂器,或是如何得到格蘭芬多的寶劍,最差……也該多想想羅恩。
她喝下一口甜暖的茶水,臉色黯然。
羅恩……羅恩……她不敢相信,他居然真的會拋下肩負的使命,拋下相交七年的摯友,哪怕她追着他哭泣哀求,依然就這樣毫不猶豫地幻影移形離開了。
赫敏看着紅頭髮少年在雨中的遠去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並不瞭解羅恩。她記憶中的他是個簡單快樂的男孩子,七情上面,毫無心機,喜歡和厭惡,羨慕和嫉妒,他都會很直白地表現出來,即使有時這種表現顯得很幼稚氣人,但也不影響他善良真誠的本質。
赫敏知道,和哈利或者自己比起來,羅恩並不很出色,也算不上多聰明多強大,但他會站在他們身後,無論何時,只要她回頭的時候,總能第一眼看到他的笑容。
陽光爽朗的笑容,認真笨拙的關心,便是這樣平凡的陪伴,一點一點滲進她的心。她想要的只是如父母一樣安穩幸福的家庭生活,更自信並不需要一個顯赫的婚姻來擡高自己,所以她選擇了他,順從、或者還帶了幾分縱容催促地,讓自己愛上他。
戀愛的過程中有波折,有彆扭,但即使是羅恩和拉文德如膠似漆的時候,她的內心深處仍然充滿信心——那個迷糊又傻傻的男孩子,根本離不開她。
至少在今天以前,她都是這樣認爲的。或者——她苦澀自嘲地動了動脣角——這一直都只是她的盲目自信、自欺欺人?
但是最重要的是,在他離開一夜之後,擦乾眼淚,她發現自己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傷心難過。
一隻手伸進自己長袍的內袋裏,那裏一直都保存着一塊非常漂亮的手帕,她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但卻彷彿總能透過它感覺到一份執着的眷戀。赫敏的手指下意識地流連着織物柔軟光滑的觸感,好像是一隻溫柔的手在輕輕握住她的手指,溫暖和撫慰從指間傳入胸口,紓解了堵在心中憂鬱苦悶。
赫敏的心跳亂了一拍,不期然地又想起了昨夜的夢境。
她夢到自己在一大片盛開着勿忘我的花田中,絢爛如夢的紫色從腳下盛開到天邊,她仰面躺在一個人的懷裏,頭枕着他的胸膛。天穹如蓋,白雲嫋嫋,淡金的陽光落在眼睫上,她聽到他沉穩的心跳,他溫柔的呼吸合着微風吹拂在臉上,她甚至能在眼角看到幾縷鉑金色的髮絲和她的褐發纏繞在一起,輕輕飄揚。
她嗅不到勿忘我的香味,縈繞在鼻端的,是一縷若有若無的優雅冷香。明明十分陌生,卻又從心底的某處透出熟悉感,就像……就像……很久以前的那場風雪中,將她從致命的黑魔爆炸中救出來的那個懷抱一樣。
赫敏不敢回頭,她的理智在譴責她危險的念想,感情卻讓她留戀在他懷裏,十指交握,只是這樣默默無語地看着雲卷雲舒,光陰繾綣,歲月靜好,幸福得令人落淚。
爲什麼……總會在危險的時候遇到他,悲傷的時候想起他。不知何時落入心裏的種子,在她刻意無視之下頑強地生根發芽,她一次一次地掐斷,他則一次一次地挽起破碎的思念,纖弱的藤蔓蜿蜒開來,細細密密地纏繞在了心間。
她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掙斷它……
赫敏忽然用力握緊他微涼的手指,不願再去回憶鄧布利多死去的瞬間,用這個親眼所見的事實來反復強調他的罪孽,消滅心裏關於他的念想,只是一次,就這一次……閉緊雙眼,翻了個身,臉頰貼上溫熱的胸膛,手臂纏上對方勁瘦的腰身,耳畔彷彿響起悠長的嘆息,一隻手拂去她眼角滲出的淚。
她喃喃地告訴自己:這是做夢,只是一個夢,她只是太累了——權當僅僅是因爲這個夢太過美好,讓她今夜放縱自己,就在這個懷抱裏,沉沉睡去……
一滴眼淚落進茶杯裏,杯中她眉眼的倒影頓時破碎,赫敏猛地回神,揉揉眼睛,用力拍拍自己的臉。那只是一個荒唐的夢而已,她醒來的時候當然是躺在帳篷裏自己的牀上,而不是在什麼勿忘我花田中,那個人仍然是心狠手辣的食死徒,他們之間根本什麼都不曾存在過,她愛着的人是羅恩韋斯萊,而不是——
赫敏的動作陡然僵住了,微張着嘴,目光直直地盯着大約一百英尺外的一小片野生醋栗的灌木叢,乳白色的霧氣中,竟然依稀站着一個人。
她的視力非常好,以至於她甚至能看清楚對方滴着水的鉑金色髮梢,他全身都溼透了,精緻的黑色長袍半敞開,襯衫有些皺巴巴地黏在身上,臉色蒼白,淺灰色的眼睛好像是一汪融化的雪水,目光盈盈地,正在看着她,
這不可能——赫敏用力閉眼再睜開,那人影的輪廓漸漸模糊,彷彿這林間的晨霧一樣,被山風一吹,就悄悄消散無蹤。
不——她陡然站起來,茶杯跌在石灘上,發出啪地一聲脆響,她像着了魔似的往哪個方向跑過去,然後手臂猛地被一把抓住了。
“赫敏,你要到哪裏去,你……你怎麼了?”哈利的鼻樑上還沒來得及架上眼鏡,一雙翠眸迷濛疑惑地看着她。
“沒……什麼。”赫敏收住腳步,那裏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如同昨晚的夢一樣,只是她的幻想罷了……
“要不我們多休息一會兒再上路?”哈利猶豫着說,“昨天那雨可真大,一直下到天快亮才停,吵得我一晚上沒睡好,
但赫敏卻朝他微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肩,聲音平靜地說:“先吃早飯吧,最晚十點鐘我們又要換地方了。”
她揮了一下魔杖,一隻平底鍋、一個茶壺、兩套餐具從帳篷裏飛出來,赫敏點了點地面,燃起一堆篝火,鍋子自動飛到火上,開始茲茲地煎起雞蛋和培根來。
起身走到剛纔她坐的地方,把摔碎的杯子恢復原裝,給自己續滿,然後往哈利手裏也塞了一杯蜂蜜茶,他愣愣地看着她,嘴巴裏堵着許多打算用來安慰她的話,不小心把茶水嗆到了鼻子裏。
“看來你真的還沒睡醒,等轉移了地方就把掛墜盒給我吧,你去補個覺。”赫敏說。
哈利捂着嘴蹲到一邊去咳嗽,滿心的不解。他昨晚分明聽到她的哭聲斷斷續續一直到後半夜才停止,以爲今天早晨會看到一個萎靡不振的赫敏,以爲她會殷切地望着樹林,拖延着時間期望看到那個紅頭髮的身影再次出現——他拒絕承認這也是他此刻的希望——結果他發現她除了眼睛有些紅腫,其他居然一切正常。
“赫敏……你——”
“我知道。”她打斷他的話,給他的盤子裏盛上煎雞蛋和鹽焗培根,又切了一大塊麪包一起遞到他面前,“但是別問,我什麼都不想回答。”
她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方纔的驚鴻一瞥還在眼前抹之不去,就像在夜色裏盛開的罌粟,對她來說是不可觸碰的禁忌的美麗,她慢慢嚼着麪包垂下睫毛,不許自己再去看那個方向。
是的。她拉着哈利的手,幻影移形離開這片河灘。
那是禁忌,赫敏,忘掉那個荒誕的夢,你觸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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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站在醋栗灌木叢後,靜靜地“看”着不遠處的女孩,看他們吃飯、整理行囊,直到幻影移形離開,周圍的防護咒語失效,地面上緩緩浮現出一小塊篝火的灰燼。
幻身咒把他和周圍的環境融爲一體,並不是毫無破綻,但他不擔心自己會被發現,因爲她不會仔細來查看,她的心裏一直在拒絕承認他的存在。
昨夜送走斯內普之後,忽然被她劇烈悲傷驚慌的情緒驚動,他立刻離開了馬爾福莊園,一路飛馳趕到了這片森林裏,正好看到赫敏哭着追出帳篷,大聲喊着羅恩的樣子。
她哭得聲嘶力竭,而那個紅毛白癡頭也不回地幻影移形離開了。
面前幾米外的空地裏,就是他們休息的帳篷,他的心能感覺到赫敏的悲傷,記憶之書被淚水浸透,她壓抑的哭聲清晰無比地透入他的耳膜,即使暴雨呼嘯,河水奔騰,也不能模糊一絲一毫。
下脣被咬到滲出血色,他撤掉了護身的魔咒,讓寒冷的雨水傾瀉在自己身上,皮膚被風雨打得生疼,很快身體就冷到麻木,讓他感覺不到胸中的痛苦,也不會知道自己臉上流下的雨水還是淚水。
不要哭……不要哭……
德拉科貼着守護魔咒的透明屏障,目光痛楚地看着她的方向,他已經要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躲在一邊看着她爲了另一個人哭泣。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她的名字,直到她太過疲憊而沉睡過去,千呼萬喚求來的一絲感應,終於微弱地連接起他和她的心。
德拉科來不及體會這份忽然來到的驚喜,小心翼翼地捉住這一絲聯繫,就像生怕驚走了停在指上的蝴蝶。將撫慰和憐愛不停地傳遞出去,一直到暴雨停止,黎明降臨。
她醒來了,頭腦恢復冷靜,心中一片清明。然後在他意料之中地,胸口傳來的溫暖開始消散,那一條連接着她的絲線越來越微弱,最終還是斷開了。
德拉科動了動僵硬的手指,用魔杖抹去他們留下的所有痕跡,雨水還在順着頭髮滑落到衣領裏,他閉起眼睛,脣邊扯起一個空茫的微笑。
這就是他喜歡的赫敏啊……聰慧、理智、善良、極強的正義感、富有同情心——但會在面對大是大非的時候,變得無比絕情。
慢慢從灌木裏走出來,一動不動在雨中站了一夜,再強壯的身體也支持不住了。他跌坐在石灘上,覺得每一個關節都像結了冰一樣,任何動作都痛得鑽心,連魔杖都要握不住了。他剛往自己身上丟了個乾燥咒,不遠處忽然響起了幻影移形的輕微爆破音。
德拉科停下動作,目光陡然凌厲起來,救世主剛剛離開就有人來,莫非是——他腦子裏的各種猜測分析還沒來得及展開,就被那個明晃晃奔跑過來的紅色腦袋噎回去了。
羅恩•韋斯萊一身狼狽不堪,像是剛剛跟誰搏鬥過一番似的,來來回回地在那裏尋找着他的夥伴,德拉科看着他臉上半是着急、半是不情願的樣子,怒火在胸中灼灼燃燒。
有了他上次送來的物資,他們現在日子過得絕對算不上艱苦,弄到了掛墜盒,又剛剛得到奈傑勒斯透露的情報,他本以爲他們就算不激動振奮,至少也會靜下心來好好謀劃接下來的事情,結果——他真的想不出來,韋斯萊又是哪根神經搭錯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過,山楂木魔杖指向那個人,腦子裏有個聲音瘋狂地催促他,往那個總是惹是生非的蠢材身上扔一打鑽心咒,讓他也體會一下,他日日忍受的痛苦和煎熬……
強大的魔力在指間流轉,這雙令食死徒也畏懼的手輕輕顫抖,德拉科眼前閃過赫敏在雨中痛哭的樣子,最終頹然低下了頭。
儘管他認爲羅恩•韋斯萊是個蠢貨、無賴、腦子裏只剩下肌肉的混蛋,但他在他面前,永遠都只是一個可笑的失敗者。不管他付出了多少,小心翼翼地呵護着,將那個女孩視作勝過生命的珍寶——可她愛的人是他,一直都只是他……
從稀薄的空氣中變出食死徒的銀色面具,掩住自己蒼白狼狽的臉,扯起長袍的兜帽,他解除幻身咒,身影幻化成陰暗的黑煙,從河灘上飛掠向對岸。他看到羅恩像只受驚的兔子,整個人縮到了一塊較大的礁石後面,他回頭朝着他的方向冷笑一聲,在對方驚恐的眼神中,幻影移形。
他已經耽誤了一個晚上,現在必須要去尋找的地方,叫做紐蒙嘉德。
再次睜眼的時候,他看到了一片漆黑的海面,灰色的雲層覆壓到水平線上,北方那一片凸起的黑色海岸,一如不久前他在鄧布利多的記憶中所看到的那樣。
那裏是一片禁忌的黑森林,比起阿爾及利亞的魔法森林,巫師們更加不願意踏足這裏。關於前任黑魔王的傳說,還有種種可怕的謠言,加上官方的刻意宣傳,那個紐蒙嘉德所在的島嶼儼然成了死亡之地,不少人甚至堅信,只要踏足那裏,就會受到可怕的詛咒。
這片遼闊的海域上的魔力封鎖仍在,就像霍格沃茲一樣,任何巫師都不能幻影移形越過這裏,而當年不可一世的榮耀武功早已被勝利者消滅掩埋,現在竟已經沒有人知道紐蒙嘉德究竟是什麼樣子,具體在哪裏。距離一九四五年的那場決戰已經過去了五十多年,德拉科不知道,那個曾經驚採絕豔的人是不是還活着,又已經被摧折成了什麼樣子。
他騰身而起,黑色的長袍像巨鷹的羽翼在身後展開,迎着亙古不息的海風,朝對面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