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絕殤(上)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陳夜楓字數:3577更新時間:24/07/15 11:48:09
德拉科落在一片荒蕪的土地上,不遠處是一棟破敗的、屋檐上長滿了雜草的房子,正是他幾分鐘前才離開的那座鄧布利多家老宅。
已經成了中年男子的阿不思鄧布利多正佇立在廢墟前,半仰着頭,目光似是在看着自己曾經的家,又似乎落在更遙遠的虛無的地方。他穿着一身考究的黑色天鵝絨西服,披着同色的斗篷——這讓德拉科頗爲驚訝,畢竟幾十年後的白巫師總是穿着花哨審美詭異,被純血貴族們私下叫成老瘋子。
他看起來瘦了很多,少年時溫潤的輪廓像是被刀削過一樣,沒有了那股意氣風發的颯爽,赤褐色的頭髮垂到腰際,一把鬍子也快到胸口,只是還沒有紮上蝴蝶結。
他還沒有帶上那標誌性的半月形眼睛,但長鼻子已經扭歪了。按照麗塔斯基特所說,那是他的弟弟在阿利安娜的葬禮上打斷的。
德拉科有些明白鄧布利多暗示他看《近代魔法大事選集》的意義了。算算時間,此時的鄧布利多應該已經獲得梅林爵士團一級勳章,學術研究上也取得重大突破,論文著作享譽巫師界,並數次受邀出任魔法部部長,但他堅持拒絕,並進入霍格沃茨擔任變形課教授,宣佈要把自己剩下的人生全部用來培養年輕優秀巫師。
他被譽爲三百年以來最偉大的白巫師,而格林德沃也已經是令歐洲大陸聞風喪膽的黑魔頭,他的恐怖政權席捲了東歐、北歐巫師世界,至於遲遲沒有把魔抓伸向西歐和英格蘭島——據說是因爲怕了同樣威名赫赫的鄧布利多。
天已經完全黑下來,鄧布利多從衣兜裏掏出一隻懷錶瞄了一眼,然後轉身大步離開,德拉科急忙跟上他。他們穿過一條昏暗的巷子,向左一拐,來到了一個小廣場上,這裏有幾家店鋪,一個郵局,一家酒吧,還有一個小教堂。
鄧布利多的如同一片黑色的剪影從行人身邊滑過,他身上施了忽略咒,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他。他繞過教堂,一排排墓碑在夜色裏化成詭譎的陰影,鄧布利多的腳步慢下來,似乎在數着排數,然後停在了一塊青苔斑駁的花崗岩墓碑前。
就在他的腳步停下的一瞬間,廣場中央的塔樓敲響了晚上八點的鐘聲,他身旁的空氣忽然扭曲,黑煙從虛無中翻涌溢出,然後飛快地凝聚成人影,鐘聲便在此刻戛然而止。
依然燦爛的金髮,美麗的藍眸,歲月只在那張俊朗的臉龐上留下了成熟深邃的魅力。格林德沃擡手揮散最後一抹煙霧,他頓了頓,緩緩轉身面向鄧布利多。
“好久不見,蓋勒特,”鄧布利多伸手抹去墓碑上一層腐朽的落葉,語氣平靜得好像是在和鄰居談論天氣,“算上今天,剛好是四十二年了。”
格林德沃挑了一下脣角,那一閃而逝的弧度如雪色的刀鋒,冰冷刻骨:“真是令人感動的重逢。你竟然一個人?阿不思,究竟是怎麼樣愚蠢的自信,讓你認爲我不會動你?”
他的話音剛落,恐怖的魔壓瞬間席捲了整個墓地,蟲鳴風聲都在這一刻靜止,那種令人戰慄的危險感又一次席上心頭,德拉科全身僵硬,背上瞬間出了一片薄汗——
上一次年少的他只是讓他下意識地進入戒備狀態,而這一次,卻讓他一動不敢動。他的殺意不像伏地魔那樣尖銳瘋狂,充滿嗜血的狂暴,而更如蘊含雷霆覆壓千里的烏雲,那是一種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威壓,讓人幾乎升不起反抗之心。
幾乎同時的,幾十股黑暗的魔法波動把這座山谷小鎮包圍了起來,那是格林德沃的信徒們在向主人致敬,向敵人示威。安靜的夜晚頓時被打破,小鎮中傳來人們驚恐的尖叫,但十幾秒以後,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不知道是被控制起來,還是直接被殺害了。
鄧布利多臉色微變,隨即又恢復平靜,他迎着格林德沃陰鷙的目光,溫和地一笑:“我並非自信,既然約你出來,自然要首先表示出想要和你談一談的誠意。”
“正義無私的白巫師,竟然會來和我敘舊麼?”
“蓋勒特,我只不過是阿不思鄧布利多。”
格林德沃的呼吸停住了一瞬間,冰冷的藍色眼眸中閃過怒火,但一秒鐘以後他就壓住了所有的情緒,露出一個十分優雅的微笑來:“你的意思是,你還是我的朋友?”
“是的,我一直認爲我是的。”
“那麼我的朋友是不是還記得,他曾經和我約定過什麼,答應過我什麼?”
德拉科看到鄧布利多的笑意黯淡下去,雖然還是一張平靜溫和的臉,卻讓人感覺他的身上散發出濃濃的悲哀。他垂下眼,於是沒有看到格林德沃的藍眸中溢出的快意和痛苦,眼底陰狠和森冷褪去,露出黑魔王堅硬如鐵的靈魂深處,被掩藏的那一片柔軟的舊傷。
夜色濃郁如墨,墓地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德拉科不明白格林德沃爲什麼要帶着一種惡毒的快意去撕開兩人之間最痛苦的傷痕,傷害了對方,也傷害了自己。
或許他並不如他以爲的那樣不在意,他仍然是恨的,即使四十二年不曾見面,他仍然記得年少時那兩個多月投契無比、如夢似幻的日子;即使他們的理想相悖,他仍然記得他是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
終其一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再如這般走入心底,而他們卻也永遠無法再站在一起,。
“蓋勒特,我還記得。”鄧布利多輕輕地說,“我記得我最後說過那些計劃太理想化,所謂的利益不能掩飾它所帶來的破壞。”
“頑固不化!我已經建立起了新的統治,上萬巫師成爲我的信徒,這可不是理想,這是實實在在的改變,難道你看不到?”
“當然,這些年來,你做的所有事我都看在眼裏。可是蓋勒特,野心矇蔽了的你的眼睛,讓你看不到這些所謂的改變究竟造成了什麼。你說你要和平統治麻瓜,卻在毫無道義和憐憫地虐殺他們;你說你要讓巫師生活得更快樂,卻用恐怖和流血讓他們惶惶不可終日;你的信徒大多都是腐朽貪婪的貴族,他們追隨你,不過是爲了藉着改革的名義給自己掠奪利益;你的統治壓迫混血和麻種,讓一半以上的巫師人口得不到基本的生活保障……這難道就是你想要帶來的‘新的時代’?”
“蓋勒特,醒一醒吧,我不希望有一天看到你站到世界的對立面去,”他看着他,藍色的眼睛懇切溫柔,甚至透出隱隱的哀求,“趁着還來得及,我的朋友……只要你肯停下,我願意和你一起去挽回,一起承擔……”
格林德沃微微動容,他緩和了語氣,但仍然不容動搖地說:“你遠隔萬里,哪裏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你是被報紙上那些衛道士的危言聳聽矇騙了。我的下屬做了什麼我當然清楚,我不否認他們製造了一些流血事件,但那都是必要的犧牲,爲了更偉大的利益——”
“必要的犧牲?什麼是必要的犧牲?包括你修建的紐蒙嘉德,用陰屍、狼人、攝魂怪肆意折磨那些不肯服從你的人?當年你曾經對阿茲卡班的存在那麼深惡痛絕,爲什麼如今又要做同樣的事情?”
鄧布利多的追問讓格林德沃臉色一變,剛纔的些微軟化頓時不見了,他作勢把他上下打量一番,一臉恍然大悟,譏諷地說:“原來如此,四十二年不肯見我,今天忽然想通了,要來勸我‘改邪歸正’?你當我不知道威森加摩那羣老家夥聯名請你出手除惡麼?他們答應了你什麼?讓你擔任威森加摩首席魔法師?我今天要是聽信了你,偉大的白巫師大義凌然,可謂名利雙收,從此英國魔法部長就是個擺設,你坐在霍格沃茨城堡裏就能統治你的王國——真是好打算,好計謀!阿不思,你不愧是唯一有資格與我比肩的天才!”
“我早就明白不能把權力交給我,因爲我只是個懦弱的經不起誘惑的人。”他疲憊地闔起眼睛,手指摩挲着粗糙的花崗石,“我並沒有答應他們的要求,你明明知道。”
“你只是沒有答應他們引我出來幹掉我,而我也不屑做這種事,否則今天你就不能活着離開了。”格林德沃收斂了所有的情緒,聲音平靜冷硬,再沒有一絲轉圜,“他們可以不需任何理由地把我的信徒關進阿茲卡班,我當然也要修建一個足夠體面的監獄,招待那些膽敢違逆我的人。”
“用恐怖來維繫的順從,是不能長久的,總有一天他們的仇恨爆發,就會把一切都吞沒——”
“鄧布利多,這是戰爭,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收起你虛僞的說教,我不想再聽——莫非你以爲四十二年以後,我還會對你言聽計從?”
——如果說這世界上有人能勸動我做出退讓,阿不思,毫無疑問你是那唯一的一個……
當年的話語猶然在耳,鄧布利多怔怔地看着格林德沃,眉眼間的悲涼再也無法掩飾,他蒼白着臉看着他轉過身,留下一個如四十二年前一樣的,決絕離開的背影。
“不要再這樣自以爲是,任何擋在我路上的絆腳石都只會被毀滅,下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真的會殺了你——正好滿足你所謂的贖罪的願望!”
黑暗的魔壓如潮水一般褪去,夜色恢復了幾分暖意,蟲鳴聲幽幽響起,晚風搖曳着荒蕪的長草,稀薄的月光落在高高矮矮的墓碑上。鄧布利多仍然保持着剛纔的姿勢,指尖把那花崗石墓碑上的灰塵和青苔一點一點地撥掉,德拉科直到這一刻才看清楚了碑上的字跡——那上面刻着坎德拉鄧布利多和阿利安娜鄧布利多,立碑人的地方卻只有阿不福思鄧布利多的名字。
他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已經不肯原諒他,甚至連墓碑上,都不願落下他的名字……
阿不思鄧布利多,就算有再多的名聲,再多榮耀和讚譽……又有什麼用?他已經被孑然一身拋棄在幾十年前的小木屋裏,在悔恨和悲傷中,慢慢讓深淵一樣的孤寂和生命融爲一體。
“他不會被你說服的,你早就知道了不是麼?”他忽然輕笑一聲,擡手掩住自己的眼睛,“他們也不會再原諒你,爲什麼,還總是要抱着僥倖的期待呢?真是難看,四十二年了,你還是不懂麼?”
他的魔杖從袖子裏滑落在掌心,杖尖閃爍着細弱的白光,一筆一劃地映入花崗岩中。
“我會的,這所有的罪孽,連帶你的份一起,讓我用剩下的一切,來贖清……”
低低的呢喃散落在風中,那抹高挑瘦削的黑色人影倏然消散,德拉科只看到那墓碑上留下一行漂亮的花體字——
珍寶在何處,心也在何處。
周圍的一切又一次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