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嘉衣字數:3137更新時間:24/07/15 11:46:16
    攖寧想要甩脫晉王的手,剛搖了下腦袋就察覺道他手上的力道又壓重了兩分。

    “窩系道卻略……”她含糊不清的求饒,細白的兩根手指想扯少年的衣角,她這一手也是輕車熟路了,結果就差半個指頭肚的距離時,宋諫之氣定神閒的往後退了些。

    他胳膊長手長的優勢在此時盡顯,單手捏着攖寧的臉,攖寧抻直了胳膊都挨不到他一下。

    窩在塌邊的雪貂慢悠悠的爬起來,在攖身後繞了兩圈,圓溜溜的小黑眼睛裏映着宋諫之的身影。

    攖寧還在支支吾吾的求饒,可憐話都說不明白一句。

    “誰給你的膽子放它上塌?”宋諫之說着放開了手,站直身,彷彿牀上有什麼招人嫌的東西。

    攖寧哪裏知道這個小東西什麼時候上的塌,她哪裏敢?她自己能不能上塌睡覺還在晉王一念之間呢。

    “不是我,它自己上來的。”她回頭瞥一眼被嫌棄的小雪貂,在自己的安危和微薄的良心遲疑地停頓了一息,最後還是覺得自己的安危更要緊些。

    攖寧看着宋諫之冷淡的眼神,於是一邊解釋一邊往前蹭。眼看他伸出了手,就猛的一下撲上前,死死抱住了他的大腿。

    她拿出了幼時對付阿耶的賴皮本事,緊緊埋着頭,把微紅的雙頰藏起來,生怕再遭殃。

    “起來。”宋諫之開口道。

    “我…我今日有些累,”大約是梅子酒喝多了,攖寧腦筋昏昏沉沉的轉不動,好不容易憋出一句,牛頭不對馬嘴:“而且很害怕,多虧殿下在我身邊給我壯膽……”

    被人拿來當刀使,還不得不給他道歉,太跌份了,攖寧在心裏的小本本上狠狠給這個活閻王記了一筆,又給自己的優點簿上記下一條‘識時務者爲俊傑’,她攖小寧也是有容人忍事之量的。

    等有朝一日她翻身做主人,哼。

    宋諫之看她抱着自己的腿,埋着頭不肯撒手,只露出個圓圓的頭頂,蘑菇一樣。

    “別在這撒嬌賣癡,起來。”他微微俯下身,貼着她耳朵一字一句道:“現在起來,本王不跟你計較,不然你猜一猜,讓本王重複三遍話的人,是什麼下場?”

    攖寧哆嗦了下:“我不知道,不想知道。”

    誰知道他說話算不算數,剛剛擺了自己一道,現在能信他才是蠢呢。攖寧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蠻橫地往他身上貼,腦袋胡亂蹭兩下,零散的碎髮被蹭的炸了毛。

    宋諫之神色微變,只見攖寧毛茸茸的腦袋就蹭在他腰腹,上半身貼着他,下半身貼着牀榻,不光是只縮頭烏龜,還是只沒骨頭的縮頭烏龜。

    少女鵝黃的繡衫和錦被糾纏在一起,像一池攪亂的春水。

    宋諫之捏着她後頸要把人提起來,攖寧脖頸上還是一片紅,薰蒟蒻香薰的,不碰還好,一碰那股癢意直往骨頭縫裏鑽,她縮得更厲害。

    頭頂碰着個什麼東西,也顧不上尋思,只恨自己不能長在晉王身上。

    宋諫之習武之人,不畏冷,穿的也單薄,那兩層布料在眼下的情形中,聊勝於無,甚至能感受到少女清淺的呼吸。他臉色冷下來,強自按耐着撂出一句:“放開。”

    宋諫之丹田中無端生起一股躁鬱,好似傷口澆上鹽水,分不清是疼多一點還是爽利多一點,脊椎骨都通過一陣痠麻。他那點拇指蓋大小的耐心耗光了,緊咬着下頜,神色嚴肅的盯着那個圓腦袋,恨不得把她一腳踹開。

    “我要在塌上睡。”攖寧小聲說。

    她不說話則已,一開口,言語間溫熱的氣息隔着輕薄的布料撲在宋諫之大腿的肌膚上,叫他攥緊的左手都跟着微微顫抖,眸中閃過一線暗色。

    少女簡單挽住的髮髻因爲一番掙扎,已然散亂的攀在肩背上,泛着瑩潤的光。把人遮得嚴嚴實實,宋諫之看不間身下的光景,皮膚上卻好像長了眼睛,把她一點輕微的動作都放大開來。

    每一次輕淺的呼吸,就會牽動他無法疏解的躁鬱。

    攖寧還不肯罷休,不怕死的要擡頭看他,後腦袋往上一擡,又碰上了那根勞什子的棍子。她掙扎着空出隻手來往上摸索,想把這活閻王的兇器收起來,剛摸索兩下,還在納罕這兇器怎麼這麼奇怪,就被宋諫之抓住腕子拎了起來,想拎一隻脫了水的小魚。

    攖寧猶自掙扎,兩隻手一齊使勁兒,把他指頭掰開,可宋諫之指頭跟鐵鉗似的,半分也沒鬆動。

    她泄了氣,沒骨頭的往前一靠,貼在少年胸前,只餘一截小腿搭在塌上。

    宋諫之額邊青筋突突直跳,氣極反笑。

    他自幼便是金尊玉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之驕子,宮牆裏再多的心眼算計,都未在他身上討得半分便宜,何曾受制於人?他眼下只想把這個小蠢貨扒了皮狠狠抽一頓,再拿條麻繩仔細的捆成個糉子,叫她再也不能動彈分毫,只能睜着那雙無辜的圓眼睛看他。

    他讓她生,她便能喘兩口氣,他叫她死,她也沒法子。

    他壓抑着情緒,聲音嘶啞道:“不知死活。”

    這四個字幾乎是從牙關裏擠出來的。

    可攖寧吃醉了酒,平日裏十分的機靈全倒了個乾淨,只剩下了呆愣愣的裏子。

    宋諫之恨得要殺人,刀片一樣目光刮在她臉上,她要是清醒,就該捂着脖子消失在活閻王眼前,但她現在還無知無畏的耷拉着眼皮,一副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模樣。

    “我要在塌上睡。”攖寧又小聲重複了一遍。

    宋諫之懶得同醉鬼講道理,拎着她的腕子把人摔在塌上,看她舒服的蹭蹭被子,眼角因酔染上一抹胭色,有她這這個木頭臉少見得媚,一頭如瀑長髮胡亂攢在身後,領口因爲掙扎散到胸前,肩窩處的線條愈發明顯,再往下就是一條令人遐想的弧度。

    他下腹躁氣未消,眼中含着凶煞,一身鐵打的筋骨都是麻的。

    左右人跑不了,等她睡醒了再算賬也來得及。

    宋諫之從上到下細細打量着無知無覺的獵物,轉身走出了營帳。

    攖寧眼皮子沉得睜不開,迷迷糊糊的扯了被子卷在身上,翻身把自己團成個圓滾滾的春捲,被周公叫走的前一秒,遲鈍的腦袋裏,有根弦忽然緊了一下。

    ‘那個活閻王不會生氣了吧?’

    可被窩裏太舒服,下一刻,她就舒舒服服的沒了意識。

    -

    林琿回到獵苑時,御林軍已經把北山翻了個遍,卻沒找到其他蛛絲馬跡。

    副統領來營帳告知他離營着半天發生的事兒,林琿還未迴應,帳外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是晉王。

    “見過晉王殿下,”副統領見了個禮,極有眼力勁兒的開口道:“微臣先行告退。”

    宋諫之點了下頭,待這人出去把門口把守的御林軍帶走,才斂着眼和林琿對視一眼,在矮桌旁坐下。

    林琿走進倒了盞熱茶,放到晉王手邊,壓低聲音道:“微臣在西直街外的陵山腳守了半天,果真探查到埋伏的一行人,二百餘衆,訓練有素,與王爺說分毫不差。”

    西直街是從北山獵苑回大理寺的必經之路,而陵山地形複雜,是燕京出了名的匪賊窩。

    就是屍首被毀的罪名扣不到晉王身上,還能扣在無名山匪身上。

    “明早就拔營回宮了,他忍不住的。”宋諫之長指搭在盞沿,騰騰熱氣薰紅了玉白的指腹,他眯着眼,話鋒一轉突然道:“把那具屍首護好了,讓叱利好好帶回突厥領地。”

    “是。”

    林琿應道。

    話畢,他輕輕嘆了口氣:“秦驍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秦驍當初死的慘烈。他們的戰術並未出錯,把突厥人打的潰不成軍,營帳後撤二十裏。

    但忽魯努使買通內賊,提前設好埋伏,上陣的兩千精兵被全殲,秦驍是領將,被忽魯努砍了腦袋縫上狼首,派信使送回燕軍營帳。

    那個叛徒查出來了,是活生生燒死的,晉王命人在火刑架旁圍了一圈鐵荊棘,沒把他綁起來,反而任他在刑架上掙扎跑跳,碎肉綴在鐵荊棘上,悽慘的嚎叫聲迴響在燕營,連他這般從軍十數年,見過無數生死的人都聽得心驚。

    晉王卻跟沒事人一樣,從始至終神色絲毫未變,林琿餘光瞥見他冷漠的神情,好像那個人從被查出來的那一刻起,在他眼中就是一堆死肉。

    忽魯努是衝着晉王來的,他自己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沒成想對手比他還瘋。

    林琿在獵苑見到忽魯努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不能活着離開了。

    他們這個晉王殿下,說心機深沉並不爲過,偏偏又不把惡名藏着掖着。他初時看不明白,後來才想通,大約是不屑。世人知他惡名在外又能怎樣?沒人能奈何得了他,他也懶得看別人臉色。

    可不管怎麼看,他們這羣戰場上殺下來的人是心甘情願追隨的。

    不爲旁的。皇親國戚從軍,向來就是刷威名蹭戰功的,上了戰場就是畏縮不前的花架子。只有晉王,任命當天,他打馬從軍前過,說——

    “本王不問你們爲何從戎,跟着本王,讓你們活着回家。”

    字字如斧,鑿進在場之人的胸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