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情不知所深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道芝道字數:2507更新時間:24/07/15 11:42:44
    太陽剛落山,那公署大樓便已熱鬧非凡。大樓前的一汪噴泉,水珠四射,噴得幾丈高。一輛輛汽車裏,走下的人一個個都衣冠楚楚。因是歡送法國公使團的晚宴,這宴會便帶着些法國風情,女人們都帶着絲質過肘的白手套,帽子上插着珍貴的羽毛,男士皆以西裝燕尾服居多。府中的僕役們捧着金漆托盤,託着雞尾酒與糕點,在人羣裏穿梭。

    顧北錚手裏握着只高腳杯,與周圍的官員應酬着,目光卻在人羣裏尋覓。終於,在宴會廳的餐桌前看到了沈涵初。

    她依然只穿了件花領白紗裙,只是腰間束了根水藍色的緞子,配着簡潔的緞帶飾帽,倒也素雅端莊。

    顧北錚向周邊的人欠欠身,向她走去。

    “怎麼不穿我送的?”他在她身後幽然道。

    沈涵初被這忽然冒出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過身去,見這顧督軍逼視着自己,便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

    顧北錚微微笑了起來,問道:“我有這麼可怕嗎?”

    “不是……只是……”她搖着頭道,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顧北錚又是一笑,上前一步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送你的禮服珠寶,你怎麼不穿也不戴?”

    “我……我不過一個陪行的翻譯人員,穿那樣華麗的服飾,實在是有些喧賓奪主。”

    “哦?”顧北錚側頭望着她,道:“如果是擔心這一點,那倒大可不必,這裏是我寧州的地界,他們是賓,我才是主,既是我送你穿的,你何懼什麼喧賓奪主,我讓人帶你去雅緻間換上吧。”

    “真的不必如此麻煩,況且那禮盒,我方纔也已經還給您那位副官了。”

    顧北錚聞言似有些不快,眯起眼看着她,兩人一時無言。

    沈涵初只覺得那氣氛莫名地緊張起來,有些慌張地避開他的目光,低頭去夾餐桌上的果食,一面想着要如何化解眼前的尷尬。

    她這一低頭,便露出一截白膩的脖頸,顧北錚看到了她耳後一條條淡淡的疤痕,一直延伸到衣領裏去,他心裏便是一緊,只想着已過了這麼久,她的傷疤居然還沒好全;又想到近來明明天氣燥熱,她卻一直都穿高領的裙子,原來是這個緣故。

    顧北錚看得生生地心疼起來,那一條條傷痕彷彿烙在自己身上,既怪那紀鉉武下手太狠,也後悔自己當初也下了狠手,再想起派人送她的禮裙是低領束腰的,她滿身傷痕,自然是穿不得的,又想起那廣慈醫院開的藥方子看來不行,得派人另尋名醫才好……

    顧北錚一時間千般頭緒,竟站在那裏發起怔來。

    沈涵初見顧北錚長時間沉默,更是不安起來,心中暗鼓一口氣,看向他道:“督軍的好意,涵初心領了,只是一來那般華服首飾,我實在是穿戴不慣;二來,涵初想問一句,這禮服首飾,是公署大樓出的公費,還是督軍府的私產?”

    顧北錚這才回過神來,問道:“公費又如何,私產又如何?”

    “若是公費,如今寧州多所大學連辦學經費發放都有困難,還不如將它們折了現,以解學校的燃眉之急,而我身爲教職人員,自然不能將公署大樓有限的經費的佔於私用……”她頓了頓,繼續到,“若是督軍的私產,想必是因這次陪行翻譯,您給我的一點獎賞,其實這公使團的事情能談成,我的作用實在是微不足道的,這樣貴重的獎賞,我受之有愧;所以於公於私,我都不能受領。”

    顧北錚怔怔地看着她,忽然大笑起來,道:“沈小姐可真是口才了得,不過一件衣服,還能想出這麼多推託之辭。”

    沈涵初見他大笑,雖不明白這笑裏含着什麼意味,但到底是笑,她心裏總算鬆一口氣。

    這些日子她隨行翻譯以來,倒是第一次與這顧督軍單獨對話的機會,自己是否要趁機爲那些被捕學生和賀永麟之事?她想着想着,忽然又重新緊張了起來。

    周圍歌舞喧囂,人來人往,確是不是一個遊說的好時點,可若放過這次機會,下次又要等到何時?可若此刻當衆提起,會不會弄巧成拙?

    她正猶豫之際,忽然聽到遠處響起了斷斷續續的召喚聲:“沈小姐……沈小姐……人呢?”

    隔着往來移動的人羣,沈涵初雖見不到那人,但也聽出是羅昌倫的聲音。

    這位羅司長,還真是不給她猶豫的機會呢。沈涵初心裏暗歎一聲,只好便朝顧北錚微微欠了個身,道:“想必是公使夫人那邊有事,涵初先告退了。”

    顧北錚向遠處看了一眼,努努嘴笑道:“沈小姐請便。”

    沈涵初剛離開,楊魏軒便抱着兩個禮盒過來,對顧北錚有些無奈地道:“少帥,那個沈小姐,可真是不識擡舉,你看,都退回來了。”

    顧北錚看了一眼楊魏軒,也不生氣,只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的背影,悠然道:“我顧北錚看上的女子,果然是不一般。”

    這夜的晚宴結束時,已是夜半時分,衆人從公署大樓裏盡興而出,顧自散去。

    沈涵初原也可離開,卻因還想着被捕學生的事情,一直逗留在廳內,關注着顧北錚的行蹤。

    顧北錚被一衆官員名流圍着喝酒說話,她一直不得近身的機會,索性在一張沙發上坐下,慢慢等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等得昏昏欲睡,盹了片刻。等睜眼一看,剛剛還在廳內的顧北錚,已不見了蹤影。

    她起身,茫然四顧,廳內還零零散散的有幾個人,她跑到跟前問道:“請問,顧督軍往哪兒去了?”

    那幾人面面相覷,都說不知道。

    沈涵初心裏咯噔一下,有些沮喪地往外走。

    翻譯的差事眼看着就要結束了, 難道求情之事只能不了了之?這樣一想,便更加沮喪起來。

    公署大樓門口汽笛聲不斷,一片雪亮的車燈直晃人眼。

    她四處張望了一會兒,見不到半輛黃包車的影子,便邁步走了起來。想來近日赴宴之人,多爲城內的權貴名流,都是自家派了汽車來的,那些黃包車夫們也不會到此處來尋生意了,看來自己只能多走一截子路了。

    她走了一會兒,便覺得肚裏十分飢餓,方纔的晚宴上,除了起初吃了點果盤,後面一直忙碌不止,倒真沒吃上幾口東西,如今大半夜過去了,肚裏早已空空。好在這一帶是寧陽的繁華之處,不遠處正是寧州著名的歌舞場子,周圍自然不乏熱鬧,賣花賣煙的都在周圍穿梭吆喝,宵夜攤子冒着嫋嫋的香氣。

    她正要往夜宵攤子走去,忽然被一個裹着黑衣的大漢撞了一下,這一下撞得不輕,她吃痛地叫了起來,踉蹌了好幾步。她擡頭正欲責備對方幾句,卻撲了個空。一轉身,才發現那人早已行色匆匆地走了,連句道歉的話都沒有。

    “呵……”她氣鼓鼓地呼出一口氣,揉着被撞疼的腹部。

    忽然,身後響起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姐姐,這是花房剛剪下來的花兒,開得可好啦,姐姐買一束吧!”

    沈涵初扭頭一看,是個賣花的小姑娘,瘦瘦小小,不過八九歲的模樣,便問道:“小姑娘,你還這麼小,你家裏人怎麼放心你出來賣花?”

    “原是媽媽出來的,可這幾日病得下不了牀,我怕這些花就這樣撂在家裏凋了,折了本,更沒錢給媽媽治病了。”

    沈涵初見她瘦得可憐,便道:“你這裏的花,我全買了,你早些回家吧。”

    那女孩一聽,喜出望外,不停地道:“謝謝姐姐!謝謝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