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石橋刺殺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道芝道字數:3282更新時間:24/07/15 11:42:44
那日之後,賀永麟倒真的回學校上課了。別的課倒也不清楚,至少沈涵初的課,次次能看到他。
不過他的基礎實在是差,沈涵初在上面講,他雖然全神貫注地聽,可因爲實在是聽不懂,不出一刻鍾必然去見了周公。
這樣下去這門課的學分是別想拿到了。也許是因爲那日看到他家中的景象,沈涵初思己及人,對這賀永麟有種別樣的同情。便主動提出要爲他補課。
賀永麟也沒說同意,但也沒拒絕。
他白天在學校時,總是耷拉着頭,一副沒精神的樣子,補課時更是一副呆若木雞的嘴臉。時間一久,沈涵初縱然脾氣再好,也忍不住發牢騷:“賀永麟,你若不想要我這門學分,就別選我的課了!”
賀永麟從半夢中驚醒,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沈涵初繼續道:“現在外頭多少學生無可課上,你可知道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不求你要學得多麼精通,可你也不能這般敷衍!”
賀永麟低着頭,一言不發。
沈涵初苦口婆心半日,發現自己是對牛彈琴,嘆了口氣,對他擺擺手道:“罷了罷了,你既然沒心思學,我也不勉強了,你走吧。”
賀永麟依然不說話。
他靜坐了一會兒,慢慢地起身收拾書本,往包裏胡亂一塞,便往外走。等快到教室門口時,忽然停了停,轉身對着沈涵初一鞠躬,道了句:“沈老師,謝謝你!”
也許這個舉動對他來說並不尋常,他有些微微緊張,臉都漲紅了。沈涵初倒是愣了一下,正欲說句什麼,他已經飛快地跑掉了。
離寧華大學不遠的一帶民房,有一家雜貨店。表面看是雜貨店,內室裏,卻是革命黨人制炸 藥的祕密據點。
賀永麟跑到雜貨店門口,那看店的人是個黑臉敦實的中年人,賀永麟對他道:“老闆,有桐油賣嗎?”
那人便道:“貨櫃上倒是沒了,你隨夥計去倉庫裏瞧瞧。”
說着,一旁的尖臉灰布衣的夥計便帶着他往裏面一隱,兩人走進了內室。
黑漆漆的內室,有幾盞昏暗的檯燈,大長案上擺滿了黑鉛,鐵片,鹽酸,硫磺,水銀。幾個人伏在上面忙個不停, 見到他,有些不滿地道:“你怎麼才來?”
賀永麟忙不迭地說了幾句對不起,便往桌子上一鑽,也忙了起來。
前段時間寧州的革命軍起義時,賀永麟從家裏卷了幾千大洋全捐給了革命軍,他自己也跟着起義軍一起做炸 彈。後來寧州翻了天,他的同伴大半被抓了起來,還好他掩飾的好,才躲過了一劫。餘下的幾個人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有了更瘋狂的想法——刺殺新任督軍顧北錚。
不久前,他又偷了家裏的錢,高價買了一批外國炸 藥。對家裏只說這錢被他拿學校去揮霍掉了,遭了他父親的一頓毒打,才有了跳河那一出。這批炸 藥威力很大,賀永麟想着,埋在這新任督軍回府的必經之路上,必能將他炸個粉身碎骨。
督軍府周圍戒備森嚴,他們自然很難下手。這一個多月據他們觀察,顧北錚每日回府,都會經過寧江上的一座小石橋。那座小橋四處僻靜,橋下的水流早已乾涸多時,是個下手的絕佳之地。他們已經陸續將炸 藥埋在了橋下,等今日完成這*,便可下手。
只是要引爆這炸 彈,就必得犧牲一人了。幾個人面面相覷,決定抓鬮。
行動小組的隊長撕了幾張白紙,畫了幾個圈圈和一個叉。衆人說定抓到叉的人就去引爆炸 彈。賀永麟抓鬮時,手還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等打開紙條時,心裏也哆嗦了一下。
他抓到了叉。
他說不清自己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其實,死就死了,本也是生無可戀。且能殺掉顧北錚這樣的人物,必能引起舉國的轟動,也許死後,這英雄壯舉,還能載入史冊。
想到這裏,他有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儀式感,不由得將腰板挺直了幾分。
那天夜裏,起了大霧。這本是有利於他們的刺殺行動的。可誰想天時地利卻人不和。賀永麟躲在橋下,在準備引爆的那一刻,他膽怯了。
他怕死!
他有多麼高的情操?並不見得,其實他都說不清當初爲什麼加入革命軍,也許是爲了氣他父親,也許是爲了給他他麻木的人生帶來了一點刺激。瀕臨死亡的前一刻,他才發現這點動力不足以支撐他赴死的信念。
於是,石橋上載着顧北錚的汽車安然無恙地開過,橋下的他悄無聲息地躲着。等了確保安全後,他灰溜溜地回去了。
爲首的那位隊長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他縮在一角,任由自己被罵得狗血淋頭。
唯一慶幸的是,他們的計劃沒有暴露。隊長決定自己親自上陣。
次日,顧北錚的汽車和衛隊卻沒再經過這座橋。
又過了一日,開始接連的下雨,他們埋的炸 藥怕是要受潮了。
衆人十分氣餒,氣餒之餘又罵了一頓賀永麟。他的貪生讓他們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賀永麟的腰更彎了,頭垂得更低了,自己好像無論在哪兒,都是個無用之徒。
就這樣過了一個禮拜,天終於放晴了,顧北錚的汽車又開始往橋上跑。
如果重新埋一批炸 藥,他們這前前後後頻繁的行動怕是會引人注目,況且一時也籌不到款子再去買一批新炸 藥。隊長思前想後,決定當晚就行動。
可對於這炸 藥和引 爆 裝 置,這隊長並沒有賀永麟精通。當晚在橋洞下,顧北錚的汽車着着實實地經過了,這位隊長雖有慷慨赴死的心,卻沒有慷慨赴死的從容,一時緊張,又不熟悉裝置,錯過了最佳的引爆時間。再加上炸 藥受潮,等顧北錚一行人走遠了,石橋下才發出驚天動機的巨響。
只聽轟隆隆的數聲,如驚雷落地,天際一瞬間亮如白晝,無數的火球漫天飛落!
結果他沒把顧北錚炸得稀巴爛,只把自己炸得稀巴爛。
顧北錚雖然沒被炸死,但炸 藥的餘威將他的汽車掀了個底朝天,他被撞得頭破血流。他那一列親兵,尾隨的幾個人都被炸成了重傷。
次日清晨,大街小巷的報童都含着“寧州都督顧驍遇刺”的新聞。寧陽城裏一下子變得風聲鶴唳,大街小巷四處都能看到跑過的警衛隊和巡防兵,整座城瀰漫着一種恐怖的氣味。
就在這全城戒嚴地時候,賀永麟那一行人還不放棄。這其實犯了暗殺者的大忌,這種時刻,不遣散撤逃,還想繼續一下次暗殺。
賀永麟身爲罪人,自然要將功補過。籌不到款子買好的炸 藥,他又開始接連地逃課,窩在雜貨鋪的暗室裏,日以繼夜地自己研製土 炸 藥。兩隻眼睛終日佈滿紅血絲。
這樣過了三天三夜,他終於有些熬不住,放下手中的引火線,對其餘幾個人說:“我出去休息一下。”
他在雜貨鋪外的石板路上溜達了幾圈後,正欲往一石墩子上坐下閉目養神,耳邊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賀永麟心裏咯噔一下,暗自嘆道:不好!便往雜貨鋪衝去。
果不其然,暗室裏的人操作失誤,*不小心被引爆。*的餘威還在接二連三地響起,震得雜貨鋪老木櫃上的商品叮鈴噹啷地往下落,裏面更是火光衝天。
自從上次暗殺之後,各區的軍警,憲兵都增了好幾倍,嚴防革命黨人作亂。這樣的大爆炸,警察局的人馬上就會來的。賀永麟往身上倒了幾盆涼水便急忙往裏衝,一面叫着同伴的名字。
暗室內煙霧繚繞,刺鼻的氣味直衝腦門,賀永麟見幾個同伴都被炸得不成人樣,儼然沒了氣息,他心裏漫上一陣陣的倉皇與痛心,不知所措之際,忽然腳上一緊,似乎有人抓住了他。
賀永麟趕緊低頭一看,是一個倖存的同伴,他頭破血流,但尚有一絲氣息,賀永麟忙蹲下身去扶他,一面道:“我……我背你出去!”
那人奄奄一息地搖搖頭道:“別白費力氣了,我是活不了了……而且軍警馬上會來,帶着我,你也脫不了身。”
賀永麟幾欲流淚,這次行動,沒想到會一敗塗地到這個地步。
那人費力地伸出手,指着一個方向吃力地道:“那暗門後,有幾份重要的文件,萬不可落入賊人手裏,你趕緊帶着文件脫身,將文件交到潘家衚衕3號一個姓關的人手裏……暗門後還有幾把槍,你可以帶着防身……”
那人說着,忽然抽了一口氣,便再也沒了聲響。
賀永麟抹了抹眼淚,趕緊起身將那文件和槍支找出來往衣服裏一揣,便逃竄了出去。
這日是個霧天,卻依然也掩蓋不了炸 藥彌散的煙霧,那嘈雜的人聲犬吠隨着他的腳步越來越遠,一路上他強裝鎮定,手心卻不停地出汗。
“永麟。”忽然聽到有人在叫他,他有些驚慌地扭頭一看。
石板路的不遠處站着一個白裙女子,白色紗襪下一雙絆帶式的黑皮鞋,兩彎同樣黑白分明的漂亮烏目正盯着他瞧。
是老師!
賀永麟這才鬆了口氣。
沈涵初走到他跟前,有些擔憂地問道:“你這最近怎麼又沒來上課?我的補習課也就算了,連學校的課也日日缺席,你可知道這樣下去,你真會被開除的?”
石板路的盡頭,已有軍警搜捕的身影,賀永麟害怕極了,以他現在這個樣子,實在太容易引起注意。
沈涵初見他緊緊攥着只布袋子一言不發,正欲追問,忽然見賀永麟無比驚恐地望着自己,輕聲道:“老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