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南北之論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道芝道字數:2909更新時間:24/07/15 11:42:44
    話說自南北統一後,軍閥之首馮世年做了大總統,南方的民主黨黨魁唐國欽把持着內閣,兩者看似分庭抗禮,可馮世年手握重兵,依附列強,逐漸蠶食軍政大權,唐國欽的處境卻益發艱難。

    楚劭南近來組織了一個社評研究會,請了報社、學校的同僚,以及一些好思善學的學生參加。那研究會的地點,就放在《新民報》的報社,一衆人每次相聚,便討論時局,針砭時弊,若有精彩的言論,便洋洋灑灑地寫下來,隔日便刊登在《新民報》上。

    這次的研究會,楚劭南也帶了沈涵初參加。還請了學界的泰斗裴遠笙來做指導員。那裴遠笙一身霧灰色湖縐長袍,方正的國字臉,風神瀟灑,行的是西式禮儀,一一和在場的人握手,及至沈涵初時,他微微一停頓,笑問道:“咦?這位便是劭南的沈小姐嗎?”

    衆人便都笑了起來。楚劭南在一旁道:“各位就饒了我吧——都大半年了,還拿這事取笑我呢!”他說着牽了涵初的手,向裴遠笙正式介紹道:“先生,涵初她是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如今在寧州師範任教,很是有才學。”

    沈涵初原見到崇敬已經的裴遠笙,很是激動,但因剛剛衆人的一番調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漲紅了臉,只輕聲道:“裴先生,久仰大名。”

    裴先生笑道:“這女留學生可是鳳毛麟角啊,沈小姐能出國留洋,必是聰睿過人。”

    “裴先生過獎了,那年寧陽商會和教育司資助一批女學生出國,我只是僥倖碰上了個好機會,並沒有聰睿到哪裏去,論學問,怕是你們這兒個個都長於我呢。”

    “沈小姐如此謙虛,裴某倒是覺得,若沒有真才實學,再好的機會也是抓不住的。”

    衆人說着在書房裏坐着圍成一大圈,侃侃而談起來。原本是在談哲學與文學,只是說着說着,便談到時政上去了。

    楚劭南道:“咱們民國的約法裏,明明寫的是內閣制,既然是內閣制,總統就只是代表國家的虛位元首,內閣總理才握有行政大權。可你看看唐總理爲首的內閣,居然處處受制於總統府!這位馮大總統,怙權弄勢,手段圓滑狠辣,我看呀,早晚會做出篡黨奪權的事情。”

    報社的張平子道:“可不是嗎!馮世年手裏握着重兵,哪會乖乖受內閣牽制?你看,就連這內閣成員,也逐步被他蠶食。雖說這數量上是南方民主黨的人居多,可除了中昱的舅父薛元帥任着的陸軍總長,財政、海軍、內務、外交這些重要的部門,都被換成了他馮世年的人。南方民主黨擔任的,都是農林、工商、交通這些無關緊要的部門。馮世年的用心,昭然可揭!”

    中昱便憤然道:“馮世年此人狡詐專斷,聯合他在議會的爪牙,幾次攻擊撤換民主黨的內閣要員。司法程序走不通,他便派人暗殺!上次我舅父被人暗殺的事情,十之八九是他指使的,這樣的品德,如何擔得起這*之位?”

    ……

    一衆人議論紛紛,都指責起了馮世年。裴先生見沈涵初一直沒說話,便問道:“沈小姐,看你思慮了許久,你可有什麼見解?”

    他這一問,十幾雙眼睛都紛紛看向她,看得她一時有些怯怯。雖然平日裏在講臺上,有一整個教室的人看着她,她也從不怯場,可現在免不了要他們爭論一番,她一向是安靜的人,最不喜歡和別人爭論。

    沉默中她看楚劭南笑着向她點點頭,眼睛裏都是鼓勵她的意味。她彷彿抓住了什麼厚實的東西一般,道:“唐總理的確實是大公無私、衆望所歸。可要在這亂世中穩住一個時局,不是只有德高望重就可以的。唐總理雖與南方各省的督軍交好,可手中並無實際的兵權,無法壓制各方割據勢力——”

    她頓了頓,繼續道:“最主要的是這財政上,之前南北割據,以唐總理爲首的南方政府,財政一直是個大問題。我是學經濟的,對他們發行的軍用債券尤其關注,債券發行後,市面流通不開,二來向列強各國銀行的貸款也收效甚微。唐總理若真想與馮世年抗衡,如無錢無兵,確實有幾分難度。”

    這一番話,倒說得大家沉默起來。

    四周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中昱撓了撓頭打趣地道:“看來這唐總理與這馮世年,一個是缺錢,一個是‘缺德’。”一語雙關,大家一陣鬨笑。

    裴先生笑着起身,慢慢踱着步子,一邊道:“我民國的問題,是從上而下,根深蒂固,國人積弊已深,思想太舊,受了幾千年的奴役。要想在這最古老最絕對的君主專制的國家,一變而成爲最自由的民主共和之國,馮世年也好,唐總理也罷,我們不能將希望和責任只寄託在一個人身上。往昔的辛亥之勝利,只是打到了專制的頂端,專制的基礎卻並未動搖。想要真正的民主共和,需循序漸進做各方面的社會改良,而這個過程,非百年不能成功,也需要再坐的每一個人,都爲之貢獻一份力量。”

    裴先生娓娓道來,衆人思量了許久,紛紛點頭應和。

    研究會散了後,衆人都各自回家。到了三坡路口,大家相互告別後,只剩下了沈涵初和楚劭南。路上行人如水,馬蹄的的,楚劭南對她笑道:“以前看你總是這麼安靜,今天卻以一對衆,如今我才知道了什麼是靜水深流。”

    沈涵初一愣,笑道:“我哪有你說的那樣厲害。”

    楚劭南道“我的話你不信,那裴先生的話你總信吧,剛剛我在後堂,他還向我誇你見解獨特,想法務實,不隨波逐流呢……”他頓了頓,又說,“裴先生可是不會輕易夸人的。”

    她便笑得越發深了:“裴先生這樣誇我,還不是因爲你的緣故。”

    “怎麼會呢!分明是因爲我的初兒才思敏捷——”他說着便牽起她的手,打趣道,“以後怕是要有一番大作爲,把我給比下去了。”

    “哦?我可沒這麼大的志向,我呀,只希望和你過安安穩穩的日子——”她眼珠一轉,笑道,“就像你父母那般,過着田園居士般的生活,多好。”

    “等我們老了,自然可以過那般悠然自在的日子。可現在,我們還這樣年輕,又讀了這許多書,既受栽培,總要爲我們的家國做些事情。”

    沈涵初一頓,道:“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心繫家國的人。”

    楚劭南笑了笑,道:“我原是想從政的,只不過當初我父親百般阻撓。他那時剛從政壇上退下來,不願意我再去攪這趟渾水。”

    沈涵初這才想起中昱彷彿與她說過這事,便道:“你父親那樣做,自是爲你着想。你看唐總理當初帶着南方黨人北上,入主內閣,是何等地意氣風發,想着有一番作爲。可如今卻處處受軍閥欺壓,想必過得也是命懸一線的日子。時局兇險,雖打着共和的名號,可其實還不是那些軍閥的天下。”

    “我也是考慮道這些,又不願忤逆父親,才改去教書育人的。可有時又想,國家被馮世年弄成這幅樣子,而若人人都這般只求自保,時局又怎能好起來?我們所追求的那真正的共和,又何時才能到來?”

    沈涵初聽了,便沉默了下來。

    路邊的茶食鋪子前,有一棵粗壯的大樹,黝黑的枝椏上開着一簇簇不知名的小白花。她今天依然是一身白洋裙,裙襬上用銀線繡了白色的小花,像是樹上落下來的,紛紛雜雜地融進了裙子上。

    楚劭南見她低頭走着,只一味地盯着自己的裙襬發怔,便問道:“怎麼了?在想什麼呢?”

    她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只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你的情景。”

    “第一次見到我……”他說着也回想了起來,目光望向遠方,彷彿那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沈涵初道:“那還是在工人夜校的時候,你站在一張木桌演說,煽動着底下的民衆……我當時在遠處看着,便想,這人可真是生得一身反骨!”

    楚劭南聽了,便笑了起來,道:“哦?那你摸摸,我這反骨還在不?”說着,便歪過身子,把頭往她懷裏湊。她便也笑了起來,一面將他輕輕一推道:“別鬧。”

    他們一路說着,便也走到了白馬巷。楚劭南送完她,剛轉身要走,她卻叫住了他。

    楚劭南轉過身,見她面色彷彿有些凝重,詫異道:“初兒,怎麼了?”

    她沉吟了一下,道:“如今馮世年跋扈,又無人真正有實力制衡他,你那報紙再一味地刊發那些抨擊他的文章……我怕你……”

    他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道:“怕什麼,民國約法裏明明白白寫着呢,公民言論自由,況且政府早就不設報禁了。”

    她笑着搖搖頭:“你這個人呀,有時候真是太理想化。”

    “難道不是嗎?難不成如今還要因爲我寫了幾篇文章,他們就敢把握抓起來槍決?”

    她忙捂住了他的嘴,急道:“誒!你可不許說這不吉利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