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鎮北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煮小酒字數:4414更新時間:24/07/15 11:35:18
    “郭鎮嶽先爲賊寇,殘害河東。”

    “又失大節,引外賊入關。”

    “傳我令,肢解碎屍,傳號河東諸城!”

    “對了,人頭留下醃好!”

    “是!”

    在周徹下達這則命令後,聰明的賈道沒有做出任何表態。

    反倒是周徹自己,沉默了。

    “您爲眼下殘局所苦?”賈道發問。

    “那倒不是。”周徹搖頭,用馬鞭指着前方烏壓壓跪倒的一片:“敗軍雖多,局勢雖亂,但大敵皆除,掃尾不是難事。”

    “大開新礦,最缺勞力,哪會嫌人多呢?”

    賈道點了點頭,目光一閃:“您是在考慮回朝的問題?”

    “不錯。”周徹點頭:“我在想,若我挾功歸朝,再以李氏提供的證據,能否將他一波擡走。”

    賈道眼珠子一轉:“你說的擡走,是讓他被廢,還是直接……”

    他沒有說下去,而是用手刀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我這人做事向來講究一步到位,最忌死灰復燃。”周徹笑了笑:“能殘廢就不要完整的,能弄死就不要能喘氣的,對敵人還講究留情麼?”

    賈道嘿了一聲,似乎對周徹的回答相當滿意,接着他又嚴肅道:“那我認爲,您這樣要不了他的命。”

    周徹挑眉:“爲何?”

    “假使您即刻歸朝,將您即是周角以及周明通敵之事坦白於天下,勢必引起天下大震。”

    “您以皇嗣之身,屈尊冒險,平定叛亂,自可稱之爲奇功……可歷代天子,偉事多見,臣工百姓倒也不曾少聽。”

    “可五皇子通敵一事,對於皇室來說,絕對是大大的醜聞,失的必將是整個皇族的顏面!”

    聽到這,周徹下意識道:“所以父皇會一刀宰了他,以謝天下,不是嗎?”

    “不是。”賈道搖頭,目光狡詐:“因爲天子有更好的辦法,讓皇族徹底不沾上這污點。”

    “嗯?!”周徹愣了片刻,便反應過來:“讓人背鍋?”

    “對,讓人背鍋,讓李氏背鍋!”賈道咳嗽一聲:“李氏攀附皇族,卻在河東爲虎作倀,又構陷皇族,夷他九族不過分吧?”

    “因妻族之失,五皇子必然要退出奪嗣之爭,但天子絕對會保全他性命,以證實五皇子‘有妻族之過,而無通敵之罪’。”

    “而將這一切坦白的您,雖有奇功在身,但未必不會被天子所惡,只不過隱而不發罷了。”

    最後一句,讓周徹心裏微微一抖。

    爲天子所惡的人,一定成不了接班人!

    相反,天子絕對會找個機會做掉這個人,爲他選中的接班人掃清障礙。

    除非,自己的實力已經強橫到能壓服天子……

    “使天子厭惡、使李氏滅族、使周明不亡……”周徹忽然氣笑了:“照你說,我有這麼一件天大的功勞,反而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當然不是!”賈道連連搖頭不止,繼而肯定道:“如此奇功,一定是有大作用的,只要運用得當,便能使您藉此立嗣、站穩腳跟、掃除頑敵。”

    “我有一策,可薅盡其財、剪盡其羽翼、絕其生望,最後再暗中示以罪證,讓他在絕望中恐懼自亡。”

    “如此,既能照顧到天子顏面,又能留下李氏爲您所用,還能叫他死去……”

    賈道的計劃,概括來說就是三步:先騙、再搶、威逼恐嚇。

    最後,這老貨總結道:“殿下,朝中不同於戰場,直接拔劍固然使人恐懼,但暗中的刀鋒才最要人命!”

    “老東西,你可真夠壞的!”

    周徹忽然發笑,讓賈道一陣尷尬,連連晃頭想要解釋什麼。

    周徹又在他肩上一拍,繼而發出陰險的笑聲:“不過,我就喜歡壞的。”

    “搞不死別人,就要被別人搞死。”

    “搞死別人,一切便都是我的。”

    “照你說得辦!”

    賈道神色一喜,趕緊拱手:“殿下英明!”

    雖然相處不長,但自認眼光超羣的賈道覺得周徹比郭鎮嶽可是強太多了。

    膽子大、做事果斷、該狠不手軟、該黑不心善……而且,年紀輕輕就能聽人勸!

    ——鎮北關外——

    胡奴的騎兵正在火速靠近。

    所謂胡奴,亦或北奴,是漢人北方遊牧民族的蔑稱。

    胡奴由許多部落組成,屢有大朝崛起,如已崩潰於歷史中的匈奴、鮮卑等族。

    兩百年前,又一大部落崛起,建國號爲原;後被漢人討伐,分裂爲西、東兩原。

    西原國主闇弱無嗣,早逝後由其妻蕭氏掌權,臨朝稱制;稱爲蕭後,實與女帝無異。

    “雖說有內應,但爲防事情有變,咱們還是得走快些好!”

    說話的是名青年男子,其名樑乙真——西原現任嗣位王子,繼承人。

    此番過來,自然是爲了立功鍍金的。

    因此,年輕的他眼中燃燒着熾熱戰意。

    “漢人多詐,我走前,你居後策應吧。”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來自於他身旁的女子。

    女子身材極爲高挑,細甲上兩條筆直長腿緊鎖馬背。

    她長着淺金色的頭髮和湛藍色的眼睛,莫說是漢人,便是與她身邊的西原人長相也相去甚遠。

    蕭焉枝,蕭後孃家的親侄女。

    聞言,樑乙真側頭望了她一眼:“你瞧不起我?”

    蕭焉枝神情淡漠:“安全而已。”

    “安全?所以男人要躲在女人身後?難道大原的男人真沒種了不成!?”

    他嗤笑一聲,意有所指,繼而一夾馬背,催速前行:“近衛隨我來破關門!”

    “是!”

    遠處,鎮北關已依稀可見。

    “胡人來了!”

    關樓上,一臉風霜的守將眯起眼睛。

    滿是老繭的粗厚手掌不斷拍打着牆垛,似乎陷入了某種掙扎。

    劉振漢,原一鎮北關老卒,河東亂後,漸漸持兵,因融入賊人圈子,便在鎮北關常駐。

    看出了主將的情緒,他身旁的司馬低聲道:“將軍,早前便已收到了郭公之命,他說……”

    “他說要和胡奴合作?”劉振漢望向軍司馬。

    “是。”

    “那如果我不聽呢?”

    “將軍,這絕對不行。”司馬一聽便慌了,趕緊道:“如果壞了郭公的大計,他一定不會放過您!”

    “你過來!”劉振漢道。

    司馬面露怯色,但還是向他靠近。

    劉振漢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對方襠部,接着哼了一聲:“狗東西,籃子不是還在嗎?怎麼就慫成了這樣?”

    “你怕郭公找你算賬,便不怕河東的父老鄉親刨你家祖墳麼?”

    “你怕周角顛覆了郭公,便不怕胡人殺你兄弟子嗣、拿你妻女老孃當狗騎嗎!?”

    司馬滿面羞紅,喏諾低頭。

    片刻,樑乙真帶着先頭部隊推到關樓下,有人出馬大喊道:

    “我朝應河東郭公所求,答應兩家合作,特出兵來援。”

    “速開關門!”

    劉振漢走到正中,冷呵一聲:“放你娘的臭屁!”

    “漢胡之間,唯有你殺我家的男人,我睡你家的娘們,哪有他娘的合作?”

    “你要是願意把你婆娘送上來,我倒可以考慮考慮,好好與她合着做一番!”

    樑乙真面浮怒意:“郭鎮嶽食言?”

    “是,郭公故意誆你們這些胡狗來殺!”劉振漢拔出佩刀,指着樑乙真對關樓上守軍道:“兄弟們,給我瞄準了射,誰能放倒一個胡狗,我就賞他一個娘們!”

    這話一落,關樓上支持劉振漢的人登時箭如雨發。

    樑乙真部不備,靠前的數十騎被瞬間放倒。

    雖遭突擊,但樑乙真並未直接退去。

    因爲他發現關樓上,有部分人並未聽從劉振漢的指令。

    郭鎮嶽大概率沒有欺騙己方,只是敵人在執行時產生了分裂而已。

    “王子,我們怎麼辦?”

    左右迅速持盾向其靠攏。

    樑乙真壓了壓手:“再等等。”

    “呸!胡狗!”

    劉振漢獰笑着衝關樓下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這時,一人匆匆上樓:“將軍,蕭鄂來了!”

    “蕭鄂?”劉振漢蹙眉。

    “就是郭公身邊那個胡人。”來人道。

    聞言,劉振漢臉色一變:“他必是來策應關外胡狗的!”

    略作思襯,他搭緊佩刀,又招呼了數十個親近軍士,對他們道:“隨我下去見那胡人,事情不對,立刻把他拿下……亦或者,亂刀砍死!”

    “是!”

    一行人正往下走時,關樓下便傳來蕭鄂熱情的呼聲:“劉兄在麼?”

    劉振漢探出身來,冷聲道:“你來是要開關?”

    蕭鄂立即搖頭:“不是,情況有變,郭公大破周角……”

    聽到前半句,劉振漢心思放鬆,心裏也稍覺奇怪時,蕭鄂突然一擡手。

    “不好!”

    多年戎馬使劉振漢警覺,他奮力側身閃時,還是被這一箭射中了面門。

    “郭公有令,速開鎮北關,迎友軍入關。”

    “劉振漢忤逆郭公之令,諸軍速殺之!”

    蕭鄂厲聲呵斥。

    關樓上鬨然一片,立時分裂。

    劉振漢在此耕耘多年,自有部衆追隨,有爲之不忿拔刀的;

    有心從郭鎮嶽、或乾脆和胡人不清不楚的,又見劉振漢本人中箭,便大膽反水;

    絕大多數人呢?

    他們兩邊都不敢得罪,居中看戲。

    噗!

    稍許,關樓上拋下一顆人頭。

    劉振漢臉上還穿着箭,橫着滴血的刀指着下方的蕭鄂大叫:“去!殺了這條胡狗,阻止他開關門!”

    “命還挺硬!”蕭鄂冷笑。

    他帶來的部衆不多,只四隊兩百人而已,當即分三隊堵住臺階口,阻止劉振漢的人下來;剩下一隊則去開門,接應樑乙真入關。

    臺階上下,廝殺成片。

    伴隨着轟隆一聲巨響,關門被放下。

    樑乙真瞧見狀況,即刻催兵衝入。

    而劉振漢的人依舊被死死堵住臺階上!

    “該死!”

    劉振漢衝至半途,一手扶臺階扶手,跳牆下關,竟孤身撞落敵羣中。

    蕭鄂的人手環繞而至,亂刀落下。

    劉振漢嘶聲如哮,於人羣中揮刀,連斬數人,浴血而起。

    其人背依城牆,仰頭上視,臉上血流如瀑,聲如悲哭:“諸位看戲的兄弟,你們便是不憐憫將死之劉振漢,也當憐惜關後的家人啊!”

    關樓上,見者無不動容。

    鏗!!!

    蕭鄂聽到了成片的拔刀聲。

    緊接着,一道又一道人影衝城牆上跳下。

    “兄弟們,事關族羣存亡,豈能坐視!”

    “蕭鄂是胡狗!難道你們要聽胡狗的嗎?”

    “鎮北關鎮得便是胡狗!”

    蕭鄂臉色大變,當即大吼:“快!不要拖了!”

    這句話,是在催促殺來的樑乙真。

    以及他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關上漢人的族羣意識已經被喚醒。

    這是一股極爲可怕的力量,有迅速感染、擴散的能力。

    一旦附近所有漢人達成共識,他們很有可能拋開原有的陣營觀念,將作爲西原人的自己一定會被撕成碎片!

    “他們果然在內訌,我們的人接應來了!”

    樑乙真面浮笑意,大喝道:“加速行進!”

    “再快點!”

    蕭鄂急地額頭冒汗,舉起了自己的斬馬刀,目光死死盯着關下。

    劉振漢滿身是傷,帶着十數人衝到關門位置,試圖合上關門。

    砰!

    成功在即,樑乙真踏馬而入。

    劉振漢頭都不曾側過,只是大吼道:“擋住他!”

    “是!”

    ——噗噗!

    耳邊倉促的答應聲後,便是滾燙的血潑在他臉上。

    樑乙真滴血的槊刃一橫,徑直掃向劉振漢本人。

    劉振漢將刀一遮,勉強擋住這一擊。

    “有些本事。”

    樑乙真輕蔑一笑,槊頭已揮出,乾脆將槊尾一掄,重掃在劉振漢身上。

    劉振漢聽到‘怦’的一聲,那應該是自己的胸骨或肋骨被打斷。

    接着人便橫空飛起,又砸落在地。

    他吃力睜開眼睛,正好看見一張猙獰笑臉。

    “砍了他。”樑乙真隨口吩咐道。

    “遵命!”

    蕭鄂恭敬答覆,接着一刀揮下。

    砰!

    他身體忽然一傾,栽下馬去。

    在他背後,出現一披甲青年:樣貌清秀,極其年輕,掛槍懸壺,手平端一口神弓。

    “箭法不錯,足下何人?”

    樑乙真發問,見對方不回,便將手一壓:“拿下!”

    “是!”

    從騎沿他身體兩側展開,繼而剖開人羣,撲向來人。

    那人端坐馬上,左手持弓不動,右手取箭,待箭上弦,只見箭鋒處微轉,便有風聲嘯耳,隨即一人落馬。

    如此,連發箭十九,落馬者十九人,無一倖免,見者無不駭然,或畏懼止馬、或伏於馬背、或舉盾顫顫。

    樑乙真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