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大興宮中議邊策 老臣直言霍公憂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琴藏古棉字數:2573更新時間:24/07/15 11:30:10
    晨曦泛起,光照金瓦,宮殿巍峨,列棟飛檐。

    大興宮御座上,李淵身披龍袍,頭戴通天冠,左右兩側,肱股重臣分次而座,激烈的爭論已持續了一個時辰,如何應對突厥變局,是和是戰,衆說紛紜。

    御座上,李淵時而蹙眉低吟,時而側耳傾聽,時而嘴角含笑,時而不怒自威,但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右僕射裴寂爭得面紅耳赤,高聲道:“突厥控弦百萬,疆域萬里,隋室強盛時也懼怕他三分,何況我朝?立國尚淺,與其開戰,不是自取滅亡嗎?

    “僕射所言極是!”齊王李元吉接過話來,嚷道,“現在不是與突厥交惡的時候,而是要仰仗其力量,征服中原,統一天下!不論達爾罕草原誰做大可汗,我們都當繼續進貢,以求得支持,而不是與其反目成仇!”

    “我贊同齊王和僕射的意見,”李建成在李淵身邊,弱弱地說了一句。

    “太子殿下,你們是否一廂情願了?”李世民按捺不住,擡頭問道,“近年來,處羅可汗屢屢聳恿劉武周、薛仁杲、樑師都之徒侵逼我朝,大有取而代之的勢頭,甚至連稽胡人、吐谷深人也被裹挾南下,只不過是因爲我朝頑強反擊,令其難以得逞!非但如此,我朝越戰越強,連連逐滅了劉、薛、樑之輩,突厥人豈能坐視不管?”

    李建成嘴脣一張,正想反駁,卻被李世民打斷道:“太子殿下,您在邊界會晤時,誅殺稽胡衆族長,即便處羅可汗在位,他能忍下這口氣嗎?更何況,繼承可汗之位的咄苾,向來敵視我朝,他又在霍國公領軍的太和山大戰中做了咱們的俘虜,現在他登上大位,豈肯善罷甘休?因此,邊境備戰是當務之急!”

    “不錯,”柴紹見李世民提到自己,便開口道,“太和山之戰後,雖然我們將咄苾禮送出境,但從達爾汗大營傳來的消息卻是,他對此耿耿於懷,極力污衊我朝,以此看來,他登上汗位後,形勢凶多吉少!”

    吏部尚書武士彠聽聞,點點頭,說道:“咄苾對外宣稱,處羅可汗是暴亡,但達爾汗有傳聞,處羅可汗的死因疑點重重,極有可能是弒君篡位,而合謀者,則是處羅可汗的夫人——隋室義成公主!”

    “義成公主?”

    “是她呀……”

    “這可麻煩了……”

    大殿內,頓時嗡嗡一片,羣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衆所周知,隋朝覆滅後,楊氏後人被誅殺殆盡,所剩無幾,而義成公主便是不多的倖存者之一,她與盤踞在洛陽的隋朝舊臣王世充來往密切,希望藉助洛陽的力量,打回關中,重返長安。

    “肅靜,肅靜!”

    殿上值更的大太監把手中的拂塵一掃,尖着公鴨嗓叫道。

    御座上,李淵將長鬚一縷,坐直腰身,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愛卿,言之有理,依朕看來,天佑我朝,大唐興盛,與突厥遲早有一戰;然而,這一戰,越遲越好,越遲對大唐越有利,越遲我朝越有全勝之把握!”

    大殿裏,餘音迴繞,震耳發饋,羣臣神情肅穆,聚神傾聽。

    “當前,達爾汗大營有變,”李淵繼續說道,“我朝當以靜待變,做萬全之策,戰亦可戰,和亦可和,其根本目的是爲一統中原贏取時間!當下,戰是爲了和,和是爲了終極之戰,衆卿務必體察朕意!至於具體的應對之法嘛,衆卿賢明,朕相信,必能應對自如,朕無須多慮!”

    說罷,李淵往旁邊一瞟,同時把手一擡,只見大太監心領神會,尖着嗓子高聲喊道“退朝——”

    ……

    宮門洞開,羣臣徐出,紫衣玄冠,繡帶朱履。

    緩步走出大興宮,柴紹正準備登車回府,見數十步外,武士彠彎腰拱手,在與他人道別,一輛馬車靜靜地等候在旁邊,隨時恭候主人啓程。

    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柴紹一邊吩咐車馬留駐,一邊大步朝武士彠走去,口中高聲喊道“尚書大人,請留步——”

    二人見面,相互行禮,五十多歲的武士彠滿面紅光,笑容可掬,問道:“霍公,有何見教?”

    “呵呵,武尚書老當益壯,朝堂上聲如洪鐘,乃是我輩楷模啊,”柴紹笑道。

    “哪裏,哪裏,”武士彠連連擺手,也笑了起來,“下官能有如此福份,乃是陛下垂恩,公主殿下和霍公的關愛啊!天家作媒,下官續絃,娶得右武衛將軍楊達之女爲妻,前番爲下官生得一女,依照先前公主殿下的賜名,已爲小女取名‘武珝’。”

    “珝者,溼潤而堅實,光亮而慧質,”柴紹笑道。

    “正是,正是,”武士彠拱手再拜,謝道,“待小女讀書識字時,下官定將其名的來歷告知與她,願她終身以公主殿下爲榜樣——出可爲良將,指點沙場,決勝千里;入可爲賢助,手執女紅,剖斷府事!”

    柴紹也拱拱手,說道:“將門虎子,光耀門庭,定當天遂人願!”

    敘寒已畢,柴紹頓了頓,轉入正題,問道:“適才,尚書大人說,處羅可汗的死因疑點重重,極有可能是弒君篡位?”

    “對。”

    “何以見得?”

    “霍公可知,處羅可汗身邊有一支近衛騎兵,約有兩千餘人,善騎善射,使的全是鳴鏑響箭。”

    “有所耳聞,嗯,騎兵統領似乎是義成公主的弟弟楊善經。”

    “不錯,”武士彠捋了捋長鬚,說道,“這支騎兵成立之時,我便重金募得突厥勇士,作爲眼線,潛入其中,五年了,這楊善經身爲領軍伯克,行事頗多怪異。”

    “哦,是嗎?”

    武士彠點點頭,往下說道:“一則,明明是可汗的近衛軍,楊善經卻經常請咄苾來營中講授觀摩,慰勞軍將,營中大小領隊與咄苾熟識親近;這二來嘛……”

    武士彠眉頭一皺,目光閃動,稍稍停頓了一下,柴紹知道其中必有文章,連忙湊過頭來,仔細聆聽。

    “這二來嘛,楊善經坐騎所掛箭囊,常年插着十支紅色鐵翎鳴箭,他在習訓衛隊時,要騎手務必聽從號令,這號令是什麼呢?那十隻紅色鐵翎鳴箭射到哪裏,身後騎兵的兩千只飛箭就如影隨形,飛赴哪裏——不論楊善經箭落何處,箭落何人,膽敢遲疑須臾者,唯有以頭謝罪!”

    “唔……”柴紹若有所悟。

    “數年來,習訓中不聽號令者,已有數十人就地正法,甚至包括幾名軍校,霍公,您知道嗎?楊善經稱,’軍中不認官職品秩,只識翎箭落處!’霍公,你我皆是領兵之人,楊善經的這個訓法,意味着什麼?不言而喻啊!”

    “難道,處羅可汗沒起過疑心?”柴紹問道。

    “處羅可汗年邁昏聵,沉溺於酒色之中,倒是他的那個侄兒鉢苾,曾經公開質疑楊善經及其衛隊。”

    “鉢苾?就是人稱’小可汗’的那個親王?契丹、靺鞨等部落的首領?”

    “對,”武士彠點點頭,“突厥諸王中,頗有韜略者,就是咄苾和鉢苾兩叔侄了;然而,兩人政見分歧甚大,在達爾罕大營已是水火難容了!”

    “我知道,”柴紹接過話來,“這’小可汗’更關心北方各族的內部穩定,心思在草原戈壁,至於中原的爭鬥,他無意介入。”

    “正是,若他能承續大可汗之位,那我朝進取中原便無後顧之憂了,可如今……”武士彠無可奈何地苦笑起來,“事與願違啊!”

    “如此說來,”柴紹沉吟道,“此番大可汗之位的更迭,果然蹊蹺,不過事情早已露出端倪了,弒君篡位應是不二之選。”

    “我看吶,”武士彠捋須擡頭,仰望天空,“塞北很快會有大事,但願天佑我朝,度過難關!”

    柴紹聽聞,眉頭緊鎖,神色凝重,拱拱手,辭別道:“尚書大人知微見著,令人欽佩,願大人多多保重,爲陛下分憂,爲社稷解難!”

    “霍公,言重了,”武士彠也拱手還禮,“下官年事已高,不堪驅馳,大唐的江山社稷,還望公等齊心戮力,共保無虞!”

    二人拜別,心事重重,各自登車,揚塵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