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東宮筵席太子泣 夜不安寢憂家國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琴藏古棉字數:2796更新時間:24/07/15 11:30:10
酉牌時分,太陽西沉,行人歸家,步履匆匆。
長安城大街小巷,店鋪商家忙忙碌碌,收拾貨品,合上門窗,挑起燈籠,迎接着夜幕的降臨。
東市旁的永寧坊,一輛馬車由北向南,轆轆而來,馬鞍形車身,兩端高高翹起,中間稍稍凹下,四周垂下帷幕,油漆裝飾兩壁;一匹大馬呼哧拉車,馭手端坐正前,輕輕一抖手中的綴繩,不用揚鞭,馬兒“篤篤”四蹄踏響。
緊貼着車邊兒,一中年男子執繮騎行,只見他襆頭青巾,狐皮長襖,腰束蹀躞帶,腳登長靿靴,五、六名親隨也騎乘大馬,緊跟其後。
這一行人從東宮出來,穿過市坊,向着南邊的“柴”字府邸,匆匆歸去。
馬鞍上,柴紹雙手挽繮,神色凝重,不言不語,只時時側頭,瞅瞅車廂,不知道妻子是否安寧。
車裏,李三娘盤腳席坐,淚眼婆娑,神色凝重,心緒隨着輪轂,起起伏伏——半個時辰前,東宮宴席的一幕,令她????????????????肝腸寸斷,心如刀絞……
笙簫交響,舞姿翩翩,太子李建成邀請柴紹夫婦到宮中歡宴,雖然饈饌齊備,舞曲妙曼,可主人強裝歡顏的臉上,總是不禁意間,露出淡淡的憂傷。
李三娘將此情此景看在眼中,趁着舞曲間歇,笑道:“大哥今日請我們來,除了兄妹歡聚以外,可還有別的事兒? ”
柴紹聽聞,放下手中的酒杯,轉臉也看向主位。
李建成咂咂嘴,說道 : “三妹,妹夫,實不相瞞,你們回京之後,我便很想和你們單獨見面,可是今日之事,如何與你們講,我卻猶豫了好些日子;現在總算想好了,所以請你們到宮中來敘敘。 ”
“大哥 ,有什麼要緊事兒啊 ,須單獨見面? ”李三娘咯咯笑道 。
柴紹聽聞,卻心事重重,一臉肅然 。
“三妹,咱們兄弟姊妹當中,你是最明事理的, ”李建成摸着短鬚,說道 ,“你覺得,我這個大哥當得如何? ”
“這還用說 ?大哥仁愛寬厚,對弟妹們慈愛有加! ”
李建成輕輕地點了點頭,接着問道:“那麼,我這個太子又當得如何呢 ?”
】
李三娘有些驚訝,眨眨眼,扭頭看了看丈夫,沒有立即回答 。
柴紹只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垂下眼皮,盯着面前的案桌,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
李三娘遲疑了一會兒,這才扭過頭去,對兄長說道:“大哥,朝堂上的事兒,我不太清楚,也不便妄加評論,只是…… ”
“三妹,此間無外人,但說無妨。 ”
“只是,此番北征,稽胡人聯手樑師都,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我聽聞稽胡首領劉汝匿成之所以如此拼命,是因爲您……您在邊界會盟時,突發伏兵,斬殺了他們不少族人?”
“確有此事 。”
“大哥啊,”李三娘嘆息一聲,“我一直認爲您是仁慈的儲君,可在這件事上卻做的有些不盡如人意,有……有背信棄義之嫌吶,令我很是意外! ”
“噯,三妹, ”李建成嘴角一翹,笑道 ,“那是你們的婦人之仁!爲國爲君者,豈能以婦人之仁治國爲政?所謂’兵不厭詐’, 稽胡人遲早是我們的對手,這叫先下手爲強吶! ”
“大哥,這恐怕不叫婦人之仁吧!”李三娘反詰道,“ 既是會盟,便當見面相談,若能談好,則兩方罷兵;若談不好,則到戰場上刀槍相見!可是您出伏兵相攻,這……這或許會讓北族各部對咱們大唐另有看法吧? ”
“三妹,你有所不知啊!若大唐強如突厥,自然能夠懷德四方,安撫各部,可如今咱們周邊虎狼並起,大唐時有危機,特殊之時不得不用特殊手段啊,否則,如何一統天下? ”
“大哥,天下就是人心啊!若人心不服,又豈能一統 ?”
“這個嘛……”
見李建成有些爲難,????????????????柴紹給妻子遞了個眼色, 連忙笑道 :“哦,對了,入席前,太子不是說了嗎嘛, 今天是家宴,一解兄妹思念之情,怎麼又扯到國事上來了? 來,來,來,我敬太子一杯,願太子福壽齊天,光耀萬邦!”
李三娘也不再說話,只笑了笑,端起酒杯和丈夫一起敬向主位 。
李建成不加推辭,爽快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捋了捋鬍鬚 。
“三妹,妹夫,”李建成轉入正題 ,“其實,今日宴請二位,我實有難言之隱啊!嗯,我這個太子當得也許不太稱職;但做長兄,我還是問心無愧的!可如今,不但太子之位,連長兄之位,都搖搖欲墜了…… ”
“大哥,何出此言 ?”李三娘連聲問道 。
李建成擡手一揮,示意歌妓樂工立即退下。
片刻,諾大的廳堂中只剩三人,李建成嘆了口氣,緩緩說道 :“唉,自擊敗薛仁杲,打垮劉武周之後,秦王府兵強馬壯,二郎啊,二郎變了……不再是彬彬有禮,謙虛恭敬,而是時時處處,咄咄逼人,很多時候,都不把我這個大哥放在眼中!朝堂上,我倆兒的意見總是相左;私下裏,他也對我頗有微詞,說我執政軟弱,偏袒權貴……”
李三娘下頜一擡,正想開口,李建成卻擺擺,接着自己的話,說道:“我知道,晉陽首建大義是他;我也知道,帶兵征戰,掃除強敵是他;我更知道,朝堂之中,文武百官不少人心儀與他!然而,何必苦苦相逼呢?我奏明父皇,把這個太子之位讓於他便是了!”
說到這裏,李建成眼眶溼潤,擡手抹了抹眼角,無盡的惆悵,難以抑制。
李三娘聽聞,眼睛一紅,淚花兒打轉,嗓子也哽了又哽。
柴紹見狀,掏出袖中的絲帕,輕輕地遞給了妻子。
抹掉眼角的淚水,李三娘說道 :“真沒想到啊!我李家歷經磨難,鳳凰涅盤 ,成了天家,今日竟有如此光景?那……那父皇有何決斷? ”
“哎,父皇多次戒喻二弟,但收效甚微,如今也無可奈何了 !”李建成連連搖頭 。
“大哥,我知道自己不在朝堂,人輕言微,不足以說動二弟, ”李三娘哽咽道 ,“但我必須嘗試,讓他安守本分,不可覬覦大位,否則,我死不冥目 ! ”
李建成泣不成聲,已哭成了淚人,只是連連搖頭擺手,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
子夜時分,燭火悠悠,風搖窗棱,吱嘎作響。
李三娘輾轉反側,難以入睡,不時低聲嘆息。
“三娘,睡不着?”柴紹也未入眠,輕聲問道。
“嗯。”
“還在想白天的事兒?”
“嗯。”
“哎,這有些事兒啊,咱們有心無力啊,”柴紹轉身平躺,擡起雙手,枕在頭下,雙眼盯着羅紗帳頂。
“你說的不對,”李三娘????????????????撅了撅嘴。
“哦,是嗎?”
“我在想啊,”李三娘索性坐起身來,抓件衣物披在肩上,說道,“百姓不是有句老話嗎?叫做‘樹大分枝,業大分家’,國就是家,家也是國,既然大哥與二郎難以相容,父皇也無法調解,那何不裂國爲家,各自安生?”
柴紹吃了一驚,連忙坐起來,扭頭問道:“裂國爲家?”
“嗯,大哥善於守成,二郎善於攻戰,我看吶,不如這樣——咱們現在的疆土就讓大哥輔助父皇,繼續治理;而自今往後,大唐開拓新的疆域,就讓二郎去建天子旌旗,自行治理,如此一來,天下仍是咱李家的,兄弟鄰國,世代相傳!”
”這個……也不失爲一個法子 ,”柴紹沉吟道,“這叫做’兄弟鬩於牆而外禦其侮’。”
“對呀!”
“好是好,但誰去大興宮建言呢?搞不好,不但會忤陛下的意,大哥、二郎也會記恨在心,反而火上澆油,適得其反!”
“我自己的主意,我自己去講!”李三娘眉角一翹,斬釘截鐵地說道。
“那……我陪你進宮面聖?”
“不用,”李三娘擺擺手,“你去了,父皇還會以爲是你的主意,這是國事,也是家事,我自有章法——有些話呢,只有我們父女單獨講才好。”
“那好吧。”
“不過,這個想法,只能咱們夫妻二人知曉,切切不可外泄!”
“那是自然,三娘,你放心吧!”
“好,”李三娘滿意地笑了笑,拿下披在肩上的衣物,說道,“雞都打鳴了,咱們睡吧。”
“嗯,再眯一會,我也該上朝了,今天要議突厥可汗之變,我得思緒清晰啊!”
“突厥可汗之變?”
“處羅大可汗駕崩了,事起突然,我朝得有應對之舉……嗯,以後再給你說這些吧,睡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