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鼎力戈壁灘 一九三 晨夢驚寐疑天兵 垛口暗箭射來使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琴藏古棉字數:2222更新時間:24/07/15 11:30:10
    曙色淡淡,星光慘然,風拂瀚海,故城如磐。

    朔方城頭,“樑”字旗幡搖擺不停,守城的軍士三三兩兩地蜷縮在堞牆下面,不時伸出頭來,向下張望;城內,燭光撲朔,若有若無,只此起彼伏的雞鳴聲,預示着黎明即將到來。

    城北的一處青磚大宅,百畝有餘,飛檐翹角,斗拱柱立,身披銳甲的衛士佩刀持戟,挺立其中,護衛着樑師都的起居。

    其實,這三五日以來,樑師都睡得並不踏實——紅墩界的陷落令他心煩意亂,苦心經營的防線已經洞穿,朔方城何去何從,頗費思量。

    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昨夜同樣難熬,縱有小妾侍寢,也無法排解心中憂悶,雞鳴三遍方纔勉強入睡。

    夢中,光怪陸離連綿不斷,金戈鐵馬撲面而來,一會兒是在遼水邊大戰,血流成河,隋煬帝暴怒不已,破口大罵,自己戰戰兢兢;一會兒是在朔方城築壇登臨,百官伏拜,自己洋洋得意;一會兒又是在草原上馳騁,處羅大可汗揮手相邀,意氣風發,鞭指長安……

    “咚咚,咚咚”,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如同戰場上傳來隆隆的鼓聲,瞬間,樑師都便被驚醒了。

    “天殺的,你們還讓不讓我睡了!”樑師都怒不可遏,一把推開侍寢的小妾,在牀榻上向屋外怒吼起來。

    “樑王,不好了,城下……城下……”門外,傳來侍衛官驚恐的聲音。

    “城下怎麼了?你進來說話!”

    隨着“吱嘎”一聲,侍衛官推門入內,站在牀榻的帳外,躬身垂立,小心翼翼地稟道:“樑王,城下發現……發現唐軍!”

    “唐軍?他媽的,你們是不是看花眼了?他們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樑王,真是唐軍啊!土黃色的旗幟十分顯眼,陣前還打出’何’字、’郝’字模樣兒的主將軍旗。”

    “嗯?他們有多少人馬?”聽到此處,樑師都已睡意全無,從牀榻上匆匆起身,一邊伸手穿衣,讓小妾替自己扣上布鈕,一邊急切地問道。

    “大概有三、四千人馬。”

    “是步卒嗎?有沒有帶來攻城器具?”

    “回樑王,都是騎兵,未見攻城器具。”

    “都是騎兵?”樑師都大惑不解,眉頭一皺,揮揮手,讓小妾退了下去。

    “只有騎兵,沒有步卒……”樑師都站在牀榻前嘟噥着,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追問屬下,不待對方回答,再次問道,“他們集結在何處?”

    “北門城下。”

    “北門?”樑師都稍稍遲疑,繼而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深陷窩裏的一雙鷹眼閃動起來,“這是柴紹的先鋒部隊啊,哼!想斷我的退路……”

    侍從官不知如何作答,只站在原地,搓着雙手,喃喃道:“他們來得也太快了,咱們城外的候騎居然沒發現……”

    樑師都並不理會對方,只大步走到寢房一角,取來鎧甲,套在身上,一邊穿戴,一邊問道,“值守官是如何應對的?”

    “回樑王,值守官已關閉所有城門,防禦部伍全部上城,嚴陣以待。”

    “好!”樑師都戴上鳳翅盔,掛上隨身劍,吩咐道,“備馬,禁軍隨我登城。”

    “遵命!”

    ……

    旌旗招展,刀槊林立,精甲耀眼,戰馬踟躕。

    片刻,樑師都已站在北城的堞牆邊,聞訊趕到的軍將們早已一字排開,神情各異地眺望着城下的唐軍,樑洛仁、賀遂、辛獠兒、李正寶等一干將領,個個沉默不語,等待着樑師都示下。

    寒風吹來,如冰拂面,樑師都花白的鬍鬚在頜下擺動不停,額頭的皺紋如同溝壑似的深深嵌下,一雙黑眸凝視遠方,一動不動,寫滿了憂愁,焦慮甚至恐懼,此刻,他的心緒如同凜冽的晨風,呼嘯間起伏不定……

    先頭部隊來了,意味着柴紹的大軍不日將到,自己把寶全部押在了紅墩界,可惜老天無眼,苦心經營的故壘轉眼陷落,這朔方城下已無一尺一寸的屏障了,城外即是戰場,自己好似一個被人奪去了鎧甲的勇士,只能赤膊上陣,決一死戰了。

    想到這裏,樑師都深吸一口氣,冷風嗆得自己連連咳嗽,扶着垛口喘了起來,推開侍衛官的上前攙扶,樑師都再次擡頭眺望時,心境卻已不同……

    自己南征北戰三十餘年,身經百仗,九死一生,多少次瀕臨絕境,無不化險爲夷,這次怎麼可能是人生的最後一仗?且不說城內尚有萬餘人馬可供調遣,北邊的突厥人也是強大後盾——處羅大可汗雖然態度曖昧,但並未拒絕出兵,只要堅守城池,就有辦法……對,只要堅守城池,就有辦法!

    樑師都繫緊大氅,清咳一聲,轉過身來,掃視衆將,聲音鏗鏘地說道:“唐軍雖已來到城下,但強弩之末,豈能穿縞?隆冬即將來臨,無須咱們出兵,這塞外的冰雪也會要了他們的命!”

    見衆將左顧右盼,尚有疑慮,樑師都接着說道:“這些年,咱們給處羅大可汗的進貢也沒白搭,現在,陸繼覽陸尚書在達爾罕大營上下聯絡,頗有收穫,嗯……突厥諸王南下的呼聲日漸高漲,只要咱們固守堅城,靜觀待變,明年開春,形勢一定會發生變化!”

    見衆將心情稍安,樑師都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拍着垛口說道:“咱們的腳下,牆高垣厚,有若金湯,這城池自北魏年間便開始經營,已是百年的堅壘了,只要咱們君臣同心,合力抵抗,任憑柴紹攻他三五個月,也奈何不了咱兒!”

    衆將紛紛點頭,樑師都還想再說話時,只見值守官小跑過來,拱手稟道:“大王,城下有單騎獨來!”

    樑師都轉身望去,只見一騎持旗,從唐軍的方陣中策馬馳來,一邊飛奔,一邊高喊:“城上的人聽好,何將軍有話相告——”

    一眨眼的功夫,對方來到護城壕溝之外,拉繮駐馬,扯着噪門向上喊道:“城上的人聽好——大唐先鋒將軍何潘仁奉行軍元帥柴紹之命,攻取朔方,若知天命識順逆,歸降大唐,爾等官爵職位一應不變,可堪大用者,委以重任!若執迷不悟,負隅頑抗,城陷之時,便是爾等命休之日!”

    城上,樑師都聽聞,扯着嘴角冷笑了一聲:“狂妄如此,癡心妄想!”隨即轉身,對馬軍總管辛獠兒命令道:“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給我射掉他!”

    辛獠兒尚未應答,反倒是遊擊將軍李正寶上前一步,彎腰拱手道:“大王,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咱們是否……”

    “不殺此人,無以立威勸戰!”不等李正寶說完,樑師都擡手一揮,打斷對方,順勢指着城下,再次令道:“取了他的狗命!”

    辛獠兒一拱手,上前兩步,站在垛口邊,拉弓引箭,屏息瞄準,只聽到“啪”的一聲脆響,一道黑影飛向城下,來人沒吭出任何聲響,便一頭栽到馬下,手中的旗幟甩出數步之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