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鼎力戈壁灘 一八六 火上添薪促分化 仁義換得軍情至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琴藏古棉字數:3970更新時間:24/07/15 11:30:10
紅日冉冉,霞靄漸散,河水潺潺,馬蹄陣陣。
黑沙河大營從前一夜的沉睡中甦醒過來,軍士們飲馬洗鞍,擦拭刀槍,操演的隊列整齊威武,飄揚的旗幡嘩嘩作響,夾河兩岸不時傳來戰馬的嘶鳴聲,追隨着晨風的腳步,越過軍營的柵欄,迴盪在一望無際的沙海。
中軍大帳矗立在軍營正中,帳外,遊擊將軍宋印寶下馬靜立,將佩劍交給侍衛後,理了理戰袍,扯了扯甲冑,正在等候軍帥的召見。
一聲“請宋將軍進來”從大帳裏傳出,宋印寶掀簾而入,躬身揖拜,只見帥位上,李三娘將明黃封面的廷報放在案桌上,微微一笑,擡手說道:“宋將軍,近日出營巡查,可有收穫?請坐下說話。”
“謝殿下!”宋印寶拱拱手,入座稟道,“依照命令,我軍遊騎三十人一隊,總共十隊,不分晝夜地交替出營,近日共遭遇樑軍三次,稽胡兩次。”
李三娘點點頭,知道重要的的軍情在後面。
“遇到樑軍後,”宋印寶聲音洪亮地繼續呈報,“我們當即交鋒,力求全殲或重創對手,三次遭遇戰共殺敵五十二人,生擒十二人,其中一人是宣節校尉。”
“哦?還生擒了敵人的一個校尉,很好啊,”李三娘滿意地點點頭,微微一笑,接着問道,“我軍損失如何?”
“我軍只陣亡三人,傷十九人。”
“嗯,要把陣亡的兄弟好生掩埋,造冊記功,撫卹家屬;受傷的士卒須好生救治,傷重者由你部安排人手,送他們回陽山城調養,”李三娘語速放緩,眼中滿是關切之意。
“即刻就辦,請殿下放心!”
“那麼,你們碰到稽胡的情形又是怎樣的呢?”李三娘頓了頓,接着問道。
“遵照殿下的部署,我們遭遇稽胡後,主動脫離,避免接戰!起先,他們還來追趕,甚至射傷了我們的一些兄弟;後來,看到我們轉身避戰,他們也就不再追擊了。”
“對,就需要這樣的局面,”李三娘抿抿嘴,頷首說道,“你們繼續執行這條軍令,但要注意防犯樑軍的報復,可適當增加出巡的人馬,減少自己的損失;至於稽胡呢,還是那一條,要讓他們看到,但不要讓他們追到,更不得與他們接戰。”
“可是,殿下……”年輕的宋印寶皺皺眉頭,有些不解地說道,“與稽胡避而不戰,對於這道命令,將士們有些想不通啊——同樣是敵人,稽胡甚至比樑軍更兇殘,在壘下殺傷咱們那麼多人馬,兄弟們一見到梳小辮、持彎刀的傢伙,無不眼紅筋漲,都想放手一搏,可爲何見了他們,不戰反逃呢?”
李三娘聽聞,嘴角一翹,露出笑靨:“這不叫‘逃’,而叫‘讓’。”
“‘讓’?”宋印寶連連眨眼,半張着嘴,急速思索着其中的含義。
“對,”李三娘笑道,“宋將軍且執行此軍令,也無須向將士們作更多的解釋,我相信,答案很快就將在你們面前揭曉!”
宋印寶鼻翼微動,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再次拱手道:“殿下用兵,神鬼莫測,屬下定將使命完成,不負軍帥所託!”
“好,好,”李三娘連聲笑道,擡手一挽髮髻,換了個話題,“宋管家可好?近來是否接到家信了?”
“承蒙殿下關心,家父身體安康,整日在齊王府忙裏忙外,爲齊王殿下分憂!”
“是啊,也難爲你父親了!我那個三弟現在貴爲親王,家大業大,的確需要能幹的家臣幫他打理內務,”李三娘感嘆道,“長安一別,我們姐弟許久沒見面了,不知他近況如何?”
“殿下,”宋印寶坐直腰身,滿面笑容地答道,“家父在信中說,齊王殿下非常忙碌,有時一連數日才回府一次,不是在大興宮參議朝政,便是在城南大營訓練軍隊,偶爾還要陪同太子殿下巡視京畿。”
“好哇,”李三娘微笑着低頭,一邊摩挲着案桌上的廷報,一邊自言自語道,“當年那個只知犯渾的少年郎,如今長大成人了,能夠替君父和兄長排憂解難了,真好,真好哇……”
正在說話時,只見親兵來報,說是蕭之藏求見,宋印寶連忙起身告退,李三娘點點頭,吩咐道:“一個時辰後,你把俘虜的那個樑軍校尉帶過來,我要親自審訊,”說罷,輕擡右手,送別屬下。
片刻,蕭之藏緩步進來,躬身一揖,笑道:“殿下,適才碰到宋將軍,這分化敵營之策,想來已經奏效了吧?”
“蕭學士請坐,”李三娘也笑道,“奏效與否,還得假以時日啊,說實話,我巴不得紅墩界裏明天就起內訌!咱們幾萬人馬耗在這黑沙河邊,進不能進,退不能退,着實令人煩悶啊!”
“殿下的心情,蕭某完全能夠體會,”蕭之藏摸着下頜點點頭,“但事情的演進,還得講個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不是?殿下,劉汝匿成能放衛隊長回來,說明他對何潘仁將軍有所期待;只要他有所期待,便會與索周產生嫌隙,加之宋將軍的遊騎只打樑軍,不打稽胡,好比火上添薪,就索周那個多疑猜忌的性格,恐怕早已恨得牙癢癢了!”
“是啊,”李三娘擡起頭來,感嘆道,“要讓魚兒上鉤,自然得耐心等候,何況,對方還是一條狡猾的魚兒……”
蕭之藏笑了笑,將兩道淡眉微微一揚,說道:“殿下,若說狡猾,他興許還比不上咱們當年的一個對手哩!”
“誰?”
“陰世師。”
“噢,對,”李三娘若有所思點點頭,“那個隋室的左翊衛大將軍的確是塊難啃的骨頭,我記得,咱們絞盡腦汁,圍點打援,逼他出戰,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呢!”
“不錯,”蕭之藏黑眸閃閃,緩緩說道,“索周較之陰世師,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不論從國力軍力,抑或戰局形勢上看,咱們對於索周都具有強大的威懾,而當年對付陰世師,情勢卻恰恰相反啊!既然如此,咱們更應謀定戰局,靜觀其變。”
“蕭學士的話在理,讓我這心頭舒緩了許多,”李三娘籲出一口氣來,語調變得沉緩,略帶幾分惆悵地說道,“霍公一病不起,痊癒尚需時日,他把這麼大一個攤子交給我,長安又隔三差五地送來廷報,催問戰況,每日徘徊於黑沙河畔,我這顆心啊,就像河中的浮萍,難以安定下來……”
說着說着,女軍帥擡頭平視,怔怔地看着前方,黑眸一動不動,濃眉緊鎖,愁緒滿面。
“今日所來,正爲此事,”蕭之藏見狀,在座中一欠身,拱手說道,“聽聞近日廷報頻至,我猜測是兵部催戰,擔心殿下有所分心吶,一方面要應對朝廷的質詢,一方面又要思量戰場的變化,故蕭某前來建言,願殿下專心於戰事,至於呈書朝廷的事宜,可由蕭某代筆,殿下審定,畢竟,斡旋臺閣之間,疏絡朝廷六部,蕭某也有些心得。”
“如此甚好,”李三娘轉過頭來,表情已變得輕鬆了些,淡淡一笑,說道,“我本不熟悉朝堂上的繁文縟節,若霍公在營中,我哪裏需要操這份兒心啊!如今蕭學士能代勞,那再好不過了,請您答覆朝廷,紅墩界戰事膠着,但近期必然會見分曉,希望朝廷鼎力支持,軍資供給一如既往!”
“下官明白,殿下勿憂。”
……
大帳威嚴,帥旗高掛,數將端坐,神色冷峻。
一個時辰後,兩名壯碩的衛士押着一個樑軍校尉走進中軍大帳裏,來人蓬頭垢面,神情沮喪,手指粗的繩索把他捆得像糉子一般結實,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頭上更是纏着一圈厚厚的繃帶,整個人像從地獄裏剛爬出來一樣。
除了俘獲自己的宋印寶之外,見劉旻、馮端等昔日朔方的戰將也儼然上賓,端坐在帥位一側,那校尉眼眸轉動,詫異的目光一閃而過,繼而垂下眼皮,立在原地,面無表情。
帥位上,李三娘頭扎紅帛絲巾,身披錦繡戰袍,白玉雙佩,革帶金鉤,皇族風範奪人眼目,只見她在座中一揮擡,說道:“鬆綁!”
三下五除二,衛士們解開了俘虜身上的繩索,退到帳門邊聽候命令,那校尉動了動肩膀,揉了揉手腕,依然低頭,沒有吭氣。
“我是大唐平陽公主,御賜驃騎大將軍,”李三娘看着對方,威嚴地說道,“你落敗沙場,擒於我軍,生殺之柄在我手中,若識時務知大局,所問必答,我放你生路,來去自便。”
對方眼皮一顫,嘴角抽動,欲言又止,搭拉着腦袋,長時間沉默。
劉旻見狀,從座中站起來,走到對方跟前,問道:“你可認識我?”
那校尉擡頭,一彎腰,拱手答道:“劉將軍,卑職認得您,前年朔方城演練攻防之戰,您曾任都虞侯,親臨我部督導。”
“嗯,那好,”劉旻盯着對方,說道,“時過境遷,我已不再是什麼朔方城的都虞侯,你看清楚了,我這身上披的是大唐戰袍,你若願意,可投到我的麾下,軍階糧餉只增不減,咱們一同打回朔方去!”
那校尉眨眨眼,目光閃動,可瞬間又變得暗淡,只輕嘆一聲,沒有回答。
“天殺的,不知好歹!”一旁的馮端按捺不住,指着俘虜的鼻尖罵道,“樑師都許了你什麼願,今爲階下囚,還似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了給他陪葬?”
那校尉一驚,惶恐地看了看怒氣衝衝的馮端,戰戰兢兢地開口道:“馮將軍……我……我……”
“我什麼我!”馮端怒氣不解,喝道,“既然你也認得本將,那好,告訴你,都是軍人大丈夫,降與不降就一句話,我生平就看不貫你這號人,粘粘糊糊的,還不如在戰場上一刀宰了省事兒!”
那校尉不敢接話,眼圈一紅,淚水打轉兒,繼而閉上雙眼,低下頭去,緘默不語。
劉旻嘆息一聲,拍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時至今日,禍福自取吧,”便徑直坐回自己的位中。
這時,宋印寶站起來,朝着帥位一揖,說道:“殿下,這個手下敗將冥頑不化,毫無歸順之心,我看不必浪費口舌了,推出轅門斬首即可!”說罷,側頭瞅了瞅站在帳門邊的兩個衛士。
李三娘擺擺手,示意衆人勿動,再次打量俘虜,換作平緩的語氣,說道:“我絕不強人所難,你心中似有隱情,我不勉強你陳述軍情,這樣吧,你現在就可以走了,但離開大營後,若他日又在戰場相遇,我軍決不會手下留情。”
那校尉渾身一顫,十指抖動,擡起頭來盯着李三娘,眼眸變得光亮,驚恐之中有意外,意外之中有感激,感激之中有無奈……
只見他彎下腰去,朝着帥位深深一揖,退後三步,這才轉身,朝着帳門邊走去,可步子卻越邁越小,越邁越慢,最後,只見這校尉再次轉身,“撲通”一下雙膝跪地,拜伏道:“大唐公主殿下至仁至義,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小人雖爲了一家十餘口人的性命,不敢歸降大唐,但只要是小人知曉之事,公主殿下隨問隨答,若有半句不實,小人願受天打雷劈!”
三個將領聽聞,面面相覷,大感意外,不約而同地扭頭,朝帥位看去。
只見李三娘嘴角輕揚,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兒,伸手一擡,笑道:“請起來說話。”
那校尉站起身來,再次拱手,說道:“公主殿下,自劉、馮二位將軍投誠大唐後,樑王……哦,不,樑師都惱羞成怒,下令說,如果再有軍將投降,則誅滅三族!我一家老小十四口人,都在朔方城中,今日我歸降大唐,明日他們就人頭落地,所以我……我……”
“不必惶惑,你的處境,我能體諒,”李三娘見對方哽咽難語,便好言勸慰道。
聽到此話,劉旻、馮端對視一眼,百味心頭,目光沉鬱,都蹙眉低頭,各想心事……
“既如此,你也不必久留,”帥位上再次傳來李三娘的聲音,“天黑之前,你就趕回壘中去吧,以免引起索周的懷疑。”
“謝公主殿下,”那校尉躬身致意,然後擡頭,迎着李三娘的目光,誠懇地問道,“不知有何軍情,小人能夠呈獻?”
“喔,是這樣的……”
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對於紅墩界故壘中的種種情形,從人馬數量到器械武備,從糗糧飲水到軍心士氣,從戰損消耗到部伍聯絡,李三娘都詳盡地詢問了一遍,尤其是得知樑軍與稽胡已產生嫌隙、互不信任的消息後,不禁喜從中來,連連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