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夜襲(4)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3916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千總!”幾個甲冑上滿是深褐血跡的隊官聯袂前來,他們左右看看,鄭國才推了推曹金亮,衝他點了點頭,後者並不推辭,勉強平復了自己的呼吸,大步走到李永仲面前三步停下,躬身抱拳一禮,直起腰來自豪地開口道:“稟告千總,大部賊匪已剿滅,剩下的則向我軍投降!”

    同樣渾身血漬的李永仲咕嘟咕嘟地往嘴裏灌了滿滿一葫蘆水,這才覺得稍解乾渴,他環視隊官們,略一點頭道:“很好!”他難得露出滿意的神色來,“只要下定決心,敢打敢拼,就沒有咱們拿不下的地方!”李永仲邊說邊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朝隊官們擡擡下巴道:“都說說吧,有多少損失?”

    鄭國才搖搖頭頭道:“這夥子賊人不成氣候,我隊裏就幾個兄弟下山時候扭了腳,輕傷了四個,有個倒黴的傷得重些,沒了。”

    周謙的臉色要難看些,不過這只是因爲他原以爲自己隊裏傷亡最少。嘟嘟嚷嚷地開口道:“俺隊裏死了兩個,傷了三個,沒了。”

    隊官們一一說完,就剩下曹金亮和胡波。前者擺擺手,示意胡波先說——丁隊入城之後被分散使用,也就是方纔剛剛集合起來,現在這會兒還在統計損失——胡波入城雖晚,但他格外動了心思,專門仔細搜了房屋,現在還活着的俘虜,倒有一多半是胡波抓住的。他放下喝空的葫蘆,橫過袖子抹了抹嘴邊的水漬,開口說道:“俺這隊落在後頭,算是撿了各位哥哥的便宜,輕傷四個,都在皮肉上頭,重傷沒有,死的更沒有。”

    剩下的就只有丁隊了。曹金亮有些悶悶地道:“劉小七他們遇上了蠻子,死了五個,傷了九個,重傷……五個。”他也沒想到劉小七同何泰兩個長了包天的膽子,帶了兩個什就敢衝蠻子的老巢!如若不是援軍去得及時……曹金亮甩甩腦袋,不願再想。

    好幾個隊官都去援救了劉小七等人,自然曉得那院子殺得如何慘烈,現在不好說別的,只好七嘴八舌地安慰曹金亮道:“劉哨官同何什長是敢戰的好漢子!兄弟們亦是好軍漢,曹副官也別太苛責了。”“俺看了,死了的兄弟幾乎都帶了兩個蠻子走,到下頭還有人服侍,不虧!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死了總比重傷苦熬好!”

    李永仲方纔自己也廝殺了一陣,亦是累得不輕。但他沒想到劉小七同何泰竟然會摸到蠻子窩裏去,殺得這樣慘烈,不過當下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李永仲打斷軍官們的話,開口道:“這些之後再說,各隊將傷兵留下,馮隊官,庚隊留守。”他點一點馮寶羣,後者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然後年輕的千總削薄的嘴脣微微向上扯起,露出一個獰笑來:“現下,休息半個時辰,讓兵士們喝水吃些乾糧,然後全軍只准帶兵器軍械等物,咱們趁現在小坪山那邊還不曉得這裏動靜,馬上出發,打鎮川東一個措手不及!”

    隊官們心頭一跳,立刻卻覺得手心後背一陣發潮發燙,口中發乾,張大眼睛,擴開鼻孔,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顫慄似乎從後脖頸開始向下傳遞直到腳跟!立時就讓他們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好,只等李永仲一聲令下,向着夜幕之中那個隱藏在山谷裏的撲殺過去!

    火一樣熱烈的氣氛當中,趙萬才卻突然開口問道:“這附近或許千總來過,但咱們可沒有!又是大黑夜裏,萬一走失了迷路怎麼辦?”

    “這都不妨事。”李永仲顯然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他向身後一招手,親兵會意離開,不一會兒就帶着幾個衣衫襤褸面容枯瘦驚惶的流民過來。他們一見軍官,立時膝蓋一軟跪了一地,這個嘴裏叫“軍爺”,那個嘴裏叫“老爺”連連磕頭不休。

    李永仲向着軍官們介紹道:“之前我原打算讓丁隊的兵士幫忙帶路,但後來胡隊官抓到了不少流民,試着問了一下,居然有不少人都曉得小坪山的位置,這幾個更是連鎮川東在小坪山的老巢位置都曉得一清二楚,一問之下才曉得原來他們都有家人叫鎮川東抓了,自己卻因老弱被扔在了白撒所,美其名曰免除後顧之憂。”說完他轉向跪在地上的流民喝問道:“聽到了沒有?若是你們老實帶路,就算將功贖罪,找到你們的親人讓你們全家團圓,放你們回去!若是敢耍什麼花招……”李永仲陰惻惻地扯了扯嘴角,“本官讓你們全家去陰曹地府團圓!”

    就在顯字營摩拳擦掌準備出發之際,翔字營的斥候驚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白撒所城的變化。原本一片漆黑沉靜的軍城之中突然亮點火光,傳出廝殺和吶喊,還有兵器相撞之聲。一個老成些叫劉冬的斥候側耳聽了一陣,肯定地開口道:“有人打上白撒所了!”

    斥候面面相覷,心下都飄過同樣的念頭:說是有人……但這裏除了翔字營和顯字營,還有哪個?翔字營現在還離得老遠,定然不可能,那麼就是之前和翔字營分道揚鑣的顯字營啊!

    另一個斥候年輕些,不如劉冬沉穩,一驚之下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道:“難道顯字營獨個把白撒所打下來了!?怎麼可能!?不說裏頭有三兩千的兵力麼!?”

    幾個人驚疑不定地看向白撒所的方向。劉冬咬咬牙,回頭果斷地和同袍開口道:“不成!咱們必須去看看!這裏頭太古怪了!咱們得把這裏頭的事兒搞清楚!”

    “劉哥,你真要去啊?”有個膽小的斥候咽了口唾沫,他鼓起勇氣看着同伴開口道:“如果是顯字營的人攻城,倒沒甚麼好說的,咱們只管老實報上去就是了,但若不是呢?裏頭就是一窩賊匪,我想着,會不會是他們自個兒鬧起來了?顯字營人數同咱們差不太多!頂天就一千號人出頭——可幾位哥哥,咱都曉得,咋能有這許多?!咱們營號稱滿編齊全,實際呢?最多只有八成!這還是因着咱們是中軍出來的營頭!顯字營在前軍罷?難道能有咱們人多?”

    他這番話雖然顛三倒四,但確實有幾分道理。幾個人不禁都猶豫起來——確實,若是顯字營將白撒所攻下,他們報回營裏,難說不會因此被侯永貴遷怒;但若真如先前那斥候所說,果真是裏頭起了內訌,他們裝聾作啞,事後傳到侯永貴耳朵裏,亦不會落得個甚麼好下場。

    劉冬的腮幫子繃得緊緊的,他的眼睛不斷左右移動,面色變幻,顯然心內掙扎,半晌才終於做了決定。他咬着牙道:“不成,咱們非得去看看不可!若真是顯字營,千總頂多將咱們罵一頓;但若真是城裏鬧起來,事後軍法下來,咱們一個個的都逃不了!”他做出決定,反而冷靜下來,開始安排:“不過咱們也不用進城去看,只須湊近些罷了。我看白撒所背靠土山,不如爬到山上往下看!”

    既然說定,斥候們便行動起來。他們是一軍精銳,手腳極快,不過這回卻不必去爬那座土山——劉冬眼尖,哪怕天色黑沉,但藉着城門的火光,離着白撒所還有段距離就一眼認出在城門口進進出出的就是顯字營的官兵,他們個個腳步匆忙,因離得遠看不見面上神色,但就現在看到的,當真不像是打了勝仗的模樣。

    “這是顯字營?”先前那膽小的斥候呆呆地看向白撒所,揉了揉眼睛,猶自不敢相信,遲疑地開口道:“難不成顯字營獨個把白撒所打下來了?天老爺!”

    劉冬咬着後槽牙默不作聲地看了一陣,忽然翻身從隱蔽之處跳了出去,徑自向城門處的人影走去,剛走兩步,對面就警覺地高喝一聲道:“站住!你是甚麼人!”

    “顯字營的!俺是翔字營的兄弟!”劉冬站在原地不動,提高嗓門嚷道:“千總派兄弟幾個出來找找你們!這不,就找到白撒所附近,看見有動靜就摸過來啦!卻不曾想顯字營的兄弟居然已經拿下了白撒所!”

    “就你自己?”對面的兵士藉着火光已經看清了劉冬身上的官軍服色,卻仍不敢放鬆,只稍稍緩和了語氣道:“上官吩咐來人要嚴加盤查,這位兄弟,得罪了,你那邊若還有人,就趕緊一塊兒出來!”

    把劉冬等幾個斥候盤問一番,一個左臂上縫着一塊怪模怪樣的白底黑字臂章彷彿軍官的年輕人走過來向着劉冬客客氣氣地笑道:“現下不同往時,咱們來不及肅清殘匪,就怕走了消息,兄弟們多有得罪了!”

    劉冬忙賠笑道:“哪裏哪裏!”他看了對方一眼,只覺得有些面善,試探着問了一句:“這位兄弟怎麼稱呼?我姓劉,兄弟成爲我劉冬便是。”

    年輕人爽快地回答道:“這還是本家——我也姓劉,正是顯字營丁隊的哨官。”

    劉冬嚇了一跳!他不過是個什長,對方年紀雖比他小卻是實打實的上官,立時向着這位劉哨官抱拳躬身行禮道:“小的見過哨官!”

    這年輕人正是劉小七。他原是到城門這裏巡視,正好遇着劉冬等人過來,他差事已完,不免好奇心起站着多聽了兩句,此刻看劉冬架勢,曉得兩個營頭規矩不同——在丁隊裏,日常見上官不過打個軍禮行抱拳禮便罷,李永仲還打算推行更簡單一些的平胸禮,也就是右手臂曲肘平行於胸前——平靜地受了他一禮,笑眯眯地同他道:“一會兒我們就得離開此地,劉兄弟不妨趕緊回報侯千總。咱們千總正發愁這麼多賊人要如何看守,哈哈,劉兄弟來得正好。”

    劉小七這話說得坦然,因爲戰鬥結束之後李永仲的確和軍官們商議過要怎麼處置幾百號俘虜——裏頭有流民,有投降的賊匪,甚至還有力竭被擒的蠻子,總不能都殺了,這時候他們總算想起來一直丟在腦後的翔字營——“若是這會兒翔字營的人趕過來倒是省了功夫,”方纔周謙大喇喇地抱怨:“搶功的時候跑的飛快,這會兒卻一個人都看不着!”

    劉冬頓時爲之一喜!這幾百號人落到翔字營手裏,說不得就是好大一場軍功!他頓時眉開眼笑,也沒來得及細想爲何顯字營要將這塊肥肉推出去,只忙不迭地同劉小七諂笑道:“劉哨官稍待,小的馬上派人回報千總!”說完又怕對方反悔,搶先道:“既如此,小的馬上親自回去同千總稟報!”他說完一刻不留,轉身就跑,好像屁股後頭燒了火一般!

    劉小七身旁的兵士擔心地低聲問了一句:“哨官,咱們應該先跟千總稟報一句,您擅作主張,有些不大穩當啊。”

    劉小七搖搖頭,先前面上那些溫和笑意消失得乾乾淨淨,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漠然。他搖搖頭,轉身向着城中走去,邊走邊道:“現下千總正是忙的時候,拿這事情去問他,也是一樣的結果。先前就已經商量了法子出來,多此一舉的事情還做什麼?”

    不過他話是這般說,但還是腳下拐了個彎,向着李永仲所在之處走了過去。一路上無數步履匆匆神色緊張的兵士與他擦肩而過,劉小七不由也加快腳步,小跑起來,等他到了李永仲面前,甚至都有些輕喘。

    “有事?”李永仲正平張雙手,由着秦勇給他穿上罩甲,難得看見如今已經相當沉穩的劉小七這副樣子,哪怕如今氣氛緊張,他也難得起了調侃的心情,笑道:“這是有鬼在後頭追你麼?”

    劉小七輕咳兩聲,行過禮低聲道:“千總,方纔翔字營的斥候過來,叫兄弟們發現了。”他說到這裏有點緊張——在官軍裏頭,他剛纔那行徑就叫擅作主張,若遇上一個心胸略窄的,說不得就要狠狠責罰了。

    李永仲淡淡地問了一句:“噢?然後?”

    劉小七愣了愣,“然後屬下自己做主,讓他帶翔字營來這裏。”他搔了掻頭髮,面色帶了些茫然地繼續道:“屬下想着,咱們馬上就要出發,白撒所這裏幾百號俘虜,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不如叫翔字營過來幫忙。”

    李永仲斜睨他一眼:“先前不都商量好了?那你緊張個甚麼?沒出息。”說完朝他肩上一拍:“且不說這事已經有了決斷,就算沒有,不過是打發幾個斥候,難道你家千總連這點肚量都沒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