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夜襲(3)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3902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白撒所是赤水衛的屯兵所之一,在建築格局上和內地的軍衛沒什麼太大差別,因一面靠山,一面臨河,故開有兩個陸上城門和一個水門。北接赤水,南臨水西,據說鼎盛之時,此地最多駐有五千兵馬,是震懾西南諸夷的關鍵所在之一。不過和尋常城鎮相比,白撒所因是軍城,因此城內少有民居民巷,多爲軍有,城中有校場與兵器局等,昔日是練兵所在,不過天啓二年時白撒所被夷人佔據,到如今七八個年頭,現在早就廢棄不用,沒入荒草當中。
鎮川東縱橫川東數十年,積攢下數目客觀的錢財人力,卻沒有多少人聽過他的名頭,靠的就是與尋常賊匪相比更加狡猾低調,兇殘毒辣。與他同時代的巨寇們或叫官府剿滅,或是死於同行之手,鎮川東卻舒舒服服地窩在瀘州的連綿羣山當中,一藏就是二十幾年。這次他雖同彝人相約,卻只將老弱病殘與裹挾而來的流民留在了白撒所中,自家帶着數年來苦心經營得來的兩千精銳躲到了小坪山裏,意圖觀望動靜。
到之前爲止,顯字營的進攻都堪稱順利。在白撒所的一千人,裏頭多數是遭鎮川東裹挾而來的漢人流民老弱婦孺,青壯早就被他自家帶去了小坪山,而這些沒有任何戰力的流民自然被白撒所裏的匪徒和夷人視作累贅,被驅趕到靠近城牆一帶幾乎變爲廢墟中的房屋中自生自滅,若不是現在時節還暖,各處還有些野菜野果一類吃食,早就餓殍滿地。
因此,當那個老年流民發現周謙及他身後的兵士之後並沒有選擇示警,而是保持了沉默。對這些境遇可憐可憫的流民來說,不論官軍還是賊匪都不算好人,神仙打架,百姓遭殃。他們僅有的自保手段不過是遠遠躲走,盡力避開傷害。
顯字營的好運並沒有維持多長的時間。當兵士們搜索到城中附近時,猝不及防地和幾個夷人打扮的漢子遭遇了。在隱約的火光映照下,對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隨即一股兇悍蠻橫的氣息就彌散開來,兵士們不及阻攔,對面一個壯實的纏藍包帕的漢子直着粗壯響亮的嗓子嚷了一句:“來人啊!明狗進城了!”
周謙恨得險些咬碎了一口牙,悶頭上去,幾刀就挑飛了那漢子的武器,一刀削下他半個腦袋!但現在爲時已完,原本安靜的白撒所猛地醒轉過來,嘈雜的人聲一下炸開!黑洞洞的街道房屋裏頭,眼看就點起了油燈火把!
“快快快!”既然已經無法隱藏行蹤,現在能做的就是和匪徒們搶時間!在軍官的指揮下,原本束手束腳的兵士們立刻放開手腳,逐屋掃蕩,看見有外表異於漢人以及敢於揮舞武器的人立刻上去亂刀砍死,效率一下高出不少!
丁隊已經順着繩子從山上爬了下來,這時候也不用說話,曹金亮只一看就曉得進攻果真提前,他言簡意賅地吩咐一句:“由什長帶領,各什分開行動!”自家就領了一個什,向着城中殺了過去。把何泰和劉小七等人扔在後頭!
比起習慣各自爲戰的其他同袍,丁隊兵士的配合顯然更好,他們人一組,看也不看那些破敗的院子,直奔城內的最高點鐘樓,若遇阻攔立刻就分出幾組留下對付,其他的人看也不看被留下的同袍,只一門心思地向鐘樓跑,他們到得正是時候,已經有一隊賊匪打旁裏的街道衝出來,就要往上鐘樓上跑敲鐘示警!
狹路相逢勇者勝!對面的賊人齊齊發出一聲怪叫,當下就向着兵士們撲了過來!此時周遭已不再同先前那般昏暗,不光賊匪,就連官軍也點起火把,再也顧不得其他。曹金亮眼利,藉着火光甚至能看見對面的人面上橫肉!
腳下不停,曹金亮緊緊抿着嘴脣,並不招呼,只挺着長槍跑在當先,一個揮舞着勾勾刀的賊匪呼喊着迎了上來,他剎住步子,似乎只是將長槍隨隨便便地向前一送,那精鋼打造的槍頭立時準確地刺中賊匪的前胸,對手不敢相信地低頭看向突然出現在胸口的槍桿,還要掙扎,就見曹金亮握緊槍桿,然後毫不猶豫地向後一撤,立刻帶出好大一篷血霧!
這似乎是戰鬥開始的象徵。越來越多的兵士越過曹金亮,和賊匪鬥在一起。以有心算無心,丁隊的兵士又是以近現代模式的嚴格訓練打下底子,經過相對全面的槍刺訓練,不過一個照面,賊匪們躺了一地,而丁隊自己居然毫無損失!
不及多說,曹金亮來不及喘口氣,便向着兵士們連連擺手示意,口中呼叫:“快快快!上去守着鐘樓,不許任何人擅動鐘鼓!”他連喊帶推,直到一個什上去將鐘樓徹底佔領,這才閉了嘴巴,這才發覺嗓子發癢,口中發甜,再想說話,喉嚨一痛,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戰鬥發生在白撒所各處。這些被鎮川東哄得不曉得天高地厚的賊人做夢也沒想到官軍會突然來襲!他們佔據白撒所之初,多少還有些謹慎,不論日夜城牆上下,城內各處要害俱是有人值守,又按着鎮川東的囑咐,好歹仿着官軍編列了營隊一類,幾個名號響些的賊匪關起門來稱將稱軍,儼然就是要開府立衙的派頭!
但時日一久,骨子裏消不掉的流氓習氣就又冒頭,又兼一直太平無事,不過月餘,賊匪們就懈怠下來,城牆上的人越來越少,一開始還只敢在值守時躲懶,到後來索性個個都窩在屋子裏喝酒耍錢,又兼鎮川東時不時還要派人送些酒肉過來,流民裏頭還有些女子一類,更是樂得不曉得東南西北,白天還有人做做樣子,一旦入夜便個個都溜回屋子,誰還耐煩在城頭上吃風!於是顯字營摸進來的時候,這些所謂的守軍,大多聚在一起賭錢喝酒,累了便睡得如死豬一般;幾個狗屁將軍正抱着女人撒火,哪怕前頭都殺得人頭滾滾,也毫不知曉!
劉小七和何泰帶了兩什人,他們仗着藝高膽大,朝着城中最顯眼的幾棟大屋撲去——先前捉住的一個匪徒爲着活命通通招供出來,道是夷人並沒有和漢人混住,而是自家揀了城中最好的屋子住在一起,平日並不許漢人無故靠近,否則輕則暴打重則殺頭!
這幾棟大屋在東南角上,廝殺和火光被遠遠地拋在身後,但此處卻並不算太黑——不知何時,浮雲盡散,就差些許便是滿月的月亮顯了出來,銀輝遍灑,月光之下,連掌心紋路都纖毫畢現。
夷人所在的屋子臨街而建,現下周圍除了兵士們沉重的喘息和沙沙的腳步聲之外便是一片寂靜。劉小七靠着高約一丈的麻石條外牆,狠狠喘了兩口,略微平復呼吸,就看對面的何泰做了個手勢,他指了指石牆,做了個翻越的動作,劉小七點點頭,扎了馬步,兩隻手掌心向上合在一起做了個踏步的梯子出來。
何泰深吸口氣,助跑兩步,一腳踩着小七的手掌,另一腳就踏上他的肩膀。劉小七用力向上一送,將他整個舉了起來,何泰兩手趁機向上一扒,死死攀住牆頭,手臂發力,身體靈巧地往邊上一甩,就爬在了牆頭之上!
他矮下身體,緊張地仔細觀察片刻,屋子仍舊是一片沉靜,何泰謹慎地回頭,做了個安全的手勢,劉小七鬆了口氣,點點頭,回首一招手馬上有兵士學着劉小七給同袍當了梯子,不大會兒功夫七八個兵士就上了牆,幾個人輕手輕腳地攀住石牆縮身向下一跳,沉重的落地聲險些嚇得何泰心臟從胸腔裏跳了出來!
只是不等他站穩,一個古怪的呼喊聲就在院子裏炸開!何泰跟着李永仲走過好些年鹽,同夷人也打過不少交道,當下就勉強分辨出那是有人在叫:“殺明狗!”
兵士們反應極快,立時將何泰護在身後,而就這麼一陣功夫,幾十個蠻子就從房屋的陰影當中殺了出來,幾乎是瞬間就和兵士殺在一起!何泰還分得出輕重,一邊拼命招架,一邊大吼出聲:“去開門!去開門!”門外的人合力朝大門撞來,直將那鬆木板的門板撞得嘎吱作響!
總算他們選的這段院牆離大門並不太遠,何泰話聲未落,一個兵士就朝着大門奔去,理也不理幾乎踩在他後腳跟的蠻子,伸手就要將門栓拔下。就這麼一頓,就有兩三把刀朝着他後背劈砍下來,單薄的罩甲擋不住刀刃,只一瞬,溫熱的鮮血就飛濺出來,傷口深可見骨!
何泰目眥欲裂,他紅着眼睛放聲嘶吼,想要援救卻分不出手來。那兵士瀕死之下卻生生憑着一口氣拉動門栓,劉小七等人原本就在外頭撞門,猝不及防之下險些摔了進來,兩邊的人滾做一處,蠻子顯然沒防着此節,呆了一呆,兵士們卻反應極快,不及起身,胡亂抓起手邊長槍向着蠻子捅過去!有人手裏只抓着個裝水的葫蘆,也不管不顧地砸在蠻子頭上,立時將對方砸暈在地!
兵士們只得二十餘人,蠻子卻數十不止,一時之間,雖然明軍在白撒所其他地方都佔上風,但在這裏,竟然隱隱落在下風!若不是丁隊強過一般明軍太多,說不好真能叫這些賊人搞出些名堂來!
劉小七同何泰陷入苦戰之時,另一邊,白撒所的軍城結構讓顯字營佔了不少便宜。若說野戰他們的把握還不太足,但在軍城裏頭,顯字營不少人就敢說閉着眼睛都曉得方位!和周謙不同,稍後入城的趙萬才心思靈敏,放過破屋爛院,指揮着兵士直撲城中軍官住所。
待城裏鬧起來的時候,他已摸進一個寬大的院子,將幾個屋子包圍起來,見裏面原本沉靜的房間亮起燈光,趙萬才無意掩飾行跡,揮一揮手,就有兵士一腳踹開了房門涌進去,裏頭立時響起一陣驚怒的喝罵聲,與兵器的金鐵之聲夾雜在一起,不一會兒領頭的兵士滿身鮮血殺氣騰騰地出來向他稟告:“隊官,裏頭的人都殺了!只剩一個自稱是領頭的人物!”
“好!”趙萬才垂在身側的手一下攥成拳頭,滿臉喜色地道:“立刻給千總送過去!”再看了一眼仍有痛呼慘叫之聲傳出的房屋,趙萬才臉色轉冷,想也不想地厲聲吩咐道:“剩下的人,繼續搜索,只要看見不是咱們的人,不論是誰,格殺勿論!”
在東南角這裏,戰鬥還在繼續。劉小七一腳將個蠻子踹開,罵了一句髒話,不等對方爬起來就撲上去一槍插在他胸腹之處,那蠻子雙腿在地上狠蹬幾下死去了。他握住槍桿,手上使力將長槍拔了出來,鮮血凝在槍頭上厚厚的一層,多餘的血就沿着槍桿往下淌,滿手滑膩險些就要握不住長槍。
高強度的戰鬥之下,不少兵士雙腿打晃,但劉小七卻亢奮不已,不知疲憊一般向着下一個蠻子撲了過去。那蠻子幫着同伴和一個兵士廝殺,眼見就要一刀砍在兵士腰上,卻被劉小七搶先一步,抽冷子從背後捅入,瀕死的蠻子大吼一聲,竟然生生地將自己從長槍上抽離開去,回身向着劉小七走了兩步,然後怦然倒地!
從何泰帶人翻牆進去到現在,攏共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院子裏卻已經遍地橫屍。在其他地方的戰鬥結束之後,更多的明軍向着這個方向涌來,壓力天平的指針逐漸向着蠻子那邊移去,巨大的壓力之下,僅僅眨眼之間,蠻子便徹底崩潰——不少人上一刻還在和明軍廝殺,下一刻就丟了兵器跪倒在地,哪怕刀槍加身也毫不反抗!
戰鬥發展得極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已到尾聲。這夥盤踞在白撒所的賊匪號稱千人,但其中居然有超過一半是被鎮川東裹挾至此丟棄不管的流民老弱,剩下的人裏頭,只有不到兩百的夷人,另外就是些來路不明的流匪,這麼些樣樣稀爛不值一提的人,竟然也敢竊據軍城,一副要長長久久盤踞下去的架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