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襲(2)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3830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白撒所役中,太祖時以故明千總暫任營官。以鄭國才、曹金亮爲埋伏,周謙、趙萬才、胡波爲先鋒。周謙等三人時任故明隊官,周謙勇猛敢戰,趙萬才謹慎多智,胡波愛惜士卒,後三人皆爲太祖愛將也。是夜,國才、金亮率二百人先伏於白撒所之土山頂,約以醜後城門舉火爲號。子初,得所俘之賊據實已告,太祖令攻城。謙身先士卒,當先以木梯登城,賊竟無防備,遂得開城門,引兵入城。金亮聞城內有異聲,令伏兵垂繩而下。國才以不見暗號非之,不能阻攔,亦下。萬才於城中原軍將宿處擒獲賊人首領,波於城中大索殘兵。白撒所一戰即下。”
——《太祖實錄》
八月貴州的深黛夜空澄澈高遠,彎月不知蹤影。深邃的夜幕之中,寥寥無幾的星星明暗閃爍。除了白撒所城中偶爾透出的幾點光亮之外,這裏大多數地方,都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牢牢佔據。以至於跌跌撞撞安靜前進的顯字營兵士們不得不抓緊前面同袍的衣角,才能防止跌倒。幾百條漢子當中眼力最好的人被命令站在最前帶路,他們必須悄無聲息地潛行到白撒所城下。
周謙只覺得熱汗順着臉頰不斷地往下淌,背心處的內衣早就被汗溼透了,此刻黏糊糊地貼在身上,一陣陣地難受。身上的罩甲似乎沒有束緊,掛在身上晃盪。此刻他也顧不得了。周謙將盔帽檐往上擡了擡,黑暗之中,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白撒所城並不太高大的輪廓。他深吸一口氣,扭頭向後低聲道:“傳話下去,一會爬梯子的時候不要慌!一個個接着向上爬,不許出聲!”
兵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向下傳話,稍微落後的趙萬才終於趕到,擠開兵士站到周謙身邊,輕聲在他耳旁道:“方纔我使兩個機靈的親兵想法子湊近了看了看,上頭像是沒人!”
周謙倏地扭頭瞪他,剛想說話,總算想起來此時不是在他的帳篷裏頭,險險把聲音壓低道:“當真!?”
“當真!”趙萬才肯定地開口,拍着胸脯同周謙道:“我是那等胡亂開口的輕浮人?若是一會兒上去看見有人,你只管尋我出氣!”
“我卻不拿你出氣,倒是誤了千總的事,自有人收拾你!”周謙壓着嗓子,咬着後槽牙向趙萬才開口交代道:“一會兒我頭個上去,你在後頭給我壓陣!胡波那小子動作太慢,咱們不等他了!”
趙萬才一愣,還來不及阻攔,就見他轉身向左右一揮,蹲在他身後,拿碳灰將手臉衣裳塗黑,又在兵器上頭塗了泥巴防止反光的兵士立刻起身,一陣輕微的腳步沙沙聲隨即傳來,他們隨着周謙輕迅速朝白撒所城下小跑而去。周謙平日裏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此刻卻在心裏頭求神拜佛,只盼諸天神佛護佑,趙萬才所說當真,他們能平平安安地登上城牆!
兩架匆忙趕製的雲梯被兵士們幾乎同時搭在了城頭上,周謙推開想要擋在他身前的親兵,長長地籲出一口氣,眼睛一閉一睜,腦中頓時清明!再沒有亂七糟八旁的事情,眼中只餘面前雲梯,他一手抓住橫杆,手腳同時發力,再看時人已經飛速地攀了上去!
這時候胡波才大汗淋漓地趕了上來,一見趙萬才就一迭聲地賠不是:“對不住兩位哥哥,方纔耽擱了會兒,這時候才到……”他話說了一半,突然注意到身前只有趙萬才,呆了呆,剛想發問,就聽趙萬才沒好氣地道:“你腿長王八身上去了是怎地?周大炮等不及你,已經先上去了!”
不提兩個隊官在下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只說周謙,他手腳並用,不過須臾就爬到了雲梯頂頭,他一手掛在梯子橫杆上,一手悄悄摸向城牆,借力撐起半個身體,卻見上頭到處都是黑洞洞的一片,悄無人聲——果真無人!
周謙一時狂喜!他立刻翻身上去,立刻朝梯子上的兵士拼命打着手勢示意:馬上跟上!兵士們一個接一個翻上城牆,周謙只覺手中汗出如漿,刀把打滑得就要握不住!他帶着先上成的十來個親兵稍微查看一番,確認城頭上果真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便馬上帶着人腳步不停地衝下城牆,直向城門奔去!
李永仲緊緊攥着拳頭,胸腔裏心臟越跳越快,就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屏住呼吸,強迫自己將視線鎖定在白撒所城的方向——儘管如漆如墨之中,他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到。在他身後,顯字營剩下的兵將默然而立,人人都忍不住向白撒所張望,心內祈禱:老天爺千萬保佑俺們顯字營,讓俺們一舉功成!
或許是顯字營的禱告的確足夠虔誠,也或者賊人究其本質不過是一羣流民和些連漢話都說不太得的夷人,偌大一個城門竟無人值守!讓原本抱着必死之心的周謙白緊張一回!他看着空無一人的門洞,真心爲方纔自己的一腔悲壯倍感不值。一面讓親兵打開城門,一面叫人馬上回去報告:“告訴千總,我部已順利入城!”
城門在吱呀聲中被幾個親兵合力推開,安靜的夜晚聲音尤其刺耳,周謙剛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他指揮從城牆上趕下來的兵士們立刻搶佔城門附近的幾個路口,此時也顧不得掩飾行跡,殺氣畢露,只要有賊人敢過來,就要一起涌上將對方亂刀砍死!
“隊官!上頭好像有動靜!”周謙身邊一個親兵突然輕聲叫了起來。他一愣,隨即擡頭,勉強藉着星光與城中光亮,影影綽綽地看見不遠處的山壁上幾個影子在不斷地向下移動。周謙心內一鬆,搖搖頭低聲道:“不妨事,是上頭的鄭國才他們!好傢伙!這也沒有聯繫,他狗鼻子倒靈!怎地發現下頭不對了?”
時間稍稍向後倒退半刻,在離地面十丈來高的土山頂上,眼力最好負責監視城中的兵士忽然拿手肘極輕地碰了碰曹金亮,以氣音一字一句地開口道:“副官,俺好像看見城頭上有動靜!”
曹金亮心裏一驚,面上卻不顯,亦是輕聲地冷靜問道:“你能看見多少?下頭怎麼了?”
“城牆上頭好像有人!”那兵士一邊仔細觀察下頭,一邊猶豫不決地開口道:“怪了……先前我以爲是城裏的人在城頭上換防之類,現在看着卻彷彿是咱們的人上去了!”
“什麼!”曹金亮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極力向下張望,可惜實在太黑,他眼睛都要瞪酸了,也只看到城頭上似乎有幾個人影晃動,再多就看不見了。他思忖半天,實在拿不定注意,咬咬牙朝趴在稍後的鄭國才爬去,雖然心內模模糊糊地有了個結論,但茲事體大,他實在拿不定注意!
鄭國才半閉着眼睛,剛纔他又險些睡着了,還好之前吩咐了親兵一旦發現他睡着無論如何都要弄醒他,親兵猛地伸手一推,險些把他整個人都推出去,他渾身抖了一下,清醒過來,卻看見原本應該趴在前面的曹金亮居然在他面前,兩個人面對面地大眼瞪小眼!
隊官差點就叫曹金亮嚇得喊叫了出來,曹金亮及時地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這才沒讓鄭國才真的喊叫出來。他撥開曹金亮的手,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看着他險些氣不打一出來,只能拼命壓着嗓子問他:“曹副官!你到這裏來幹甚麼!”
曹金亮不及細說,只簡短地和他道:“方纔負責監視的兵同我說,看見城頭上有動靜!”
彷彿一盆冷水從頭上傾下,鄭國才立時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他顧不得其他,向曹金亮急切發問道:“什麼!難道是城裏的人在調兵?!難道是發現咱們了!?”
曹金亮搖頭,低聲道:“那兵說,看着不像是城裏的動靜,倒像是咱們的人摸上去了!”
“不可能!”剛聽完曹金亮的話,鄭國才立刻斬釘截鐵地開口道:“先前千總怎麼說的?丑時之後,見城門火起!現在才什麼時辰?城頭上怎麼可能有咱們的人?必然是那兵看錯了!”
“我先也以爲是他看錯了!但看他神色,卻不像沒把握。”曹金亮語速極快地開口道:“我也看了,確實不像是城裏的動靜,倒像是有人從城外頭爬梯子上去了!”他略一停頓,不等鄭國才開口又往下說道,態度堅定:“鄭隊官!咱們現在和千總他們聯繫不上,全得靠咱們自己拿主意!若真是千總他們,那就是說下頭肯定有甚變故!若不是千總,那也是這城裏頭發生些咱們不曉得的事!不論哪件,對咱們來說都是至關緊要!”
他深吸一口氣,又開口道:“鄭隊官,一會兒我帶人下去!看眼下這個情形,多半是千總提前攻城,卻不知爲何沒有給咱們信號,那就是多半有不能鬧出動靜的苦衷!”
鄭國才現在才總算抓住機會開口,他堅決反對道:“不行!先前千總說了是丑時,現在又沒有收到改變計劃的信號,咱們這時下去,萬一不是千總,而是城裏的人,豈不是功虧一簣!”
“這時雖然不是丑時,但也相距不遠!這會兒即便是眼力最好的人,又能看見甚麼!?咱們從上頭下去,本就是打着出其不意的算盤!只要小心些,哪怕到了城裏,賊人多半也不能發現!”
“不行!我不同意!”鄭國才一口咬定道:“曹副官,你這是冒險!退一萬步說,若是千總,他們這般小心,萬一咱們下去的動靜叫城裏發現了,豈不是好心辦了壞事!?更何況,你沒法確定是否真的是咱們的人!要我說,多半就是城裏的人換防,咱們這會兒下去,就是自投羅網!”
“……那好!我帶丁隊下去!”曹金亮不想再跟鄭國才爭辯,他忍住氣,認真地同鄭國才道:“鄭隊官,若是城裏的人要去換防,他們不必掩藏行徑,難道連火把燈籠都不打一個?這眼睛是屬貓的,黑夜裏頭都能看見東西?只有咱們的人,才會這般小心謹慎!你也別說了,我帶丁隊下去,你在上頭看着,若一切平安,就說明是咱們的人攻城了!若不是……你們就別下來了!等着丑時罷!”他說罷看也不看鄭國才,轉身向着前頭爬了回去!
鄭國才一時叫他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想要叫住曹金亮,卻不敢高聲,最後只得恨恨地一錘地面,低聲怒道:“混賬玩意兒!仗着是千總身邊的人就這般狂妄!”他罵了一句,卻不敢真的如曹金亮所說眼睜睜地看着丁隊獨自行動,雖然猶自怒氣滿胸,他好歹還能分清輕重,當下佈置吩咐下去:“乙隊聽我號令,跟着丁隊,準備出發!”
不提上頭如何準備繩索又如何一個個地攀爬下來,單說底下的周謙發現了山上埋伏的乙丙兩隊提前行動,當真是鬆了一口大氣。摸摸鼻子,嘿笑一聲道:“難道鄭倔驢這麼聰明,待此間事了,真要請他喝回酒,討教討教!”
越來越多的顯字營官兵涌進城裏,動靜越來越大無法隱藏。周謙帶領部下開始向着城內進發,繞開幾座破敗的屋子,正要指揮兵士們一一入內搜索,卻發現黑洞洞的屋子裏頭,竟然起了一點燈光!然後有人藉着光從那窗戶裏伸頭出來四面張望,正和周謙撞了個面對面!
他心下一驚,握着刀的手條件反射一般就要衝對方劈砍,卻看見對面那面容蒼老漢人打扮的男人看也不看他,只伸手抓住一邊搖搖欲墜的窗戶,猛地關轉回去!周謙心下一鬆,再不敢停留,扭頭朝身後親兵喝道:“趕緊走!”
跑動之間,有兵士在後頭問:“隊官,怎地那人是沒有看見咱們麼?”
周謙頭也不回地道:“那多半是漢人的流民!被賊人裹挾至此的!看咱們的打扮就曉得是朝廷官軍,若是叫嚷起來,頭一個沒命的就是他!這等流民,不知經歷多少戰亂,難道連明哲保身都不曉得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