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撒所(3)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3893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八月的天氣裏頭在草窩裏一動不動地躺上幾個時辰,最後連骨頭縫裏都在作癢。周謙已經悄悄換了好幾個姿勢,就連劉小七也忍不住動了動。只有曹金亮彷彿跟肢體沒有感覺一般,嘴裏叼了一根長長的草莖,遠看就是一堆和旁邊別無二致的枯草。聽到周謙說話,他聲音含糊地開口道:“若這些人聰明,就該在發現咱們到白撒所的第一時間裏趕緊跑……”

    “難說。要是他們真有個千的人馬,怎麼不能打一打?”周謙忍不住反駁曹金亮,同時悄悄的,動作儘可能輕微地正要將左腿換了個姿勢——結果還沒等他動,就聽見身邊的曹金亮冷冷地低聲開口道:“從對面城關上頭看下來,哪怕草動一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周隊官你多少還是忍一忍,不要連累兄弟們才好。”

    這話說得周謙老臉一紅,腿也立刻以一個彆扭的姿勢停在原地。劉小七有心替周謙打圓場,忙接了曹金亮的話問了一句:“周隊官說得有幾分道理,咱們攏共一個營的兵馬,對面比咱們多出幾倍,若是能周密安排,未嘗不能一戰。”

    “你的軍學就學成這樣?回去找千總領罰罷。”曹金亮看也不看劉小七立刻紫漲的麪皮,注意力依舊停留在對面城關上頭,口中隨意說道:“先不說這千人裏頭到底有多少水分,就說吃掉了咱們對方有甚麼好處?最多能得一些武器甲冑之類,自家卻要死上不少人,還要引來大軍注目,得不償失。我若是對方首領,得知官軍進逼,立刻帶着人朝蠻子那邊跑,絕不與官軍多糾纏。”

    三個人再看了一陣,趁着午時城關上頭的人亂紛紛地忙着吃飯那會兒悄悄從山坡上撤了下來。剛看不着城關,周謙就迫不及待地一邊原地蹦跳着活動關節,一邊口中大叫:“憋死我了!”

    劉小七亦是雙手交握着轉動手腕,又將腳尖立起活動腳腕。他們在山坡上一趟幾個時辰,現下只覺得渾身肌肉關節僵硬痠麻。只是他心裏還掛着事,略等痠麻退下去便向着曹金亮問道:“咱們看了許久,只是小七經驗淺薄,卻沒看出甚麼名堂。不知道周隊官和曹副官看出了甚麼了沒?”

    周謙甩着胳膊,皺着眉頭回想一陣方謹慎地開口道:“隔着實在還是遠了些,若能再靠近一點就更好。這白撒所的確有幾分不對,兩三個時辰下來,來來往往的竟有百多號百姓打扮的人,看服色並不完全都是男子,這便很有幾分古怪。只是咱們位置不好,實在看不到城關裏頭的情形,真真不妙。”

    曹金亮看他一眼,微微頷首,心下倒是對着魯莽的隊官有幾分刮目相看。待周謙說完,他一邊伸展筋骨,一邊面無表情地道:“咱們看了兩個多時辰,出城的有一二十人,雖是百姓打扮,但幾乎都是青壯男子,少見婦人,縱然有幾個女子打扮的又不倫不類,我猜想着,恐怕是匪人想要打探消息派出去的探子;城關上頭,只有七八個兵丁,沒有器械等物,想來是佔據白撒所的賊人輕身至此的緣故。”

    劉小七信服地點頭道:“既然是曹副官說這話,那必然如此了。”

    三人邊走邊說,一會兒功夫就看見了心急若焚的護兵。三個軍官執意自己親自前去偵察,俱將護兵留在了山坡下頭,此時見他們平安回來,護衛們終於將心放回肚子裏頭。一羣人都是步行,此刻便悄悄走了小路,再不說話,埋頭趕路,一路朝着大隊奔去。

    侯永貴終究沒有選擇和顯字營會合。不過他也沒有傻愣愣地一頭朝着白撒所撞過去,而是選了一條小路,想要繞到後頭——“出發之前,軍門便吩咐咱們不可魯莽,只看一看周遭情形即可。”侯永貴騎在馬上同心腹軍將分說,他自有他的道理,“白撒所這地方咱們並不熟悉,還是小心從事來得好。”

    軍將一面誇他謹慎,一面又問:“那……顯字營要怎麼辦?咱們現下和顯字營分作兩路,互相聯絡不得,這附近並不甚熟,到底還是要合兵一處才好。”

    “顯字營不是說在白撒所附近岔路口下頭麼?”侯永貴漫不經心地道:“咱們一會兒到了地方,叫人去同李永仲說一聲就得了。”

    “千總。”軍將是個穩重人,從頭到尾細細想了一遭,終究沒有忍住,再度開口勸說道:“咱們大老遠的跑來這裏,爲的是查明白蓮教餘孽的蹤跡。若是按着千總的法子,遠遠地就那麼看一眼,能出個甚麼呢?說不得還要想法子進到裏頭去。不然回去見到軍門,咱們又要如何交代呢?”

    侯永貴一時語塞。這軍將身份不同,是總兵官侯良柱數十年的近身親兵,特意派到他身邊輔佐的。跟隨侯永貴也有七八年的光景,很得他的信任。現在聽他如此說,侯永貴縱然是不耐煩到了極點,卻依舊耐着脾氣同他道:“侯貴,根據那姓關的賊子說法,白蓮教餘孽少則兩三千,多則四五千,哪一個是咱們現在能打得過的?若是驚動了對方,就以咱們這點人馬,還不夠給人家塞牙縫的!這白撒所丟給了蠻子好些年,哪怕前些日子許軍門收復赤水亦不曾派兵至此,那麼現在若是有人,不是賊子還有哪個!?因此只看一看並不十分妨事。”

    見侯貴還要再勸,他將臉上一板,厲聲喝道:“侯貴!軍門說出門在外,到底是聽哪個的?!我雖是軍門族侄,更是實打實的朝廷物管!你這手,恐怕伸得太長了些!”

    侯貴心底哀嘆一聲,到底不敢多說甚麼。他閉了嘴巴,侯永貴自然樂得清靜,當下發令抄小路直奔白撒所,又不情不願地叫了兩個人去尋顯字營的蹤跡,他所謂白蓮教之說並不以爲然,雖然嘴上沒說,但心裏頭卻以爲那些所謂邪教餘孽不過是在白撒所裏暫時棲身流離失所的百姓,只要他們看見翔字營的旗號,多半就會嚇得立刻從白撒所裏撒丫子跑了。

    他顫悠悠地騎在馬上,心裏轉着某些不可細說的念頭,自來軍功斬首第一,若真是一夥子擅入軍城重地的亂民,倒是很可以爲功勞簿上多添幾份。想到得意處,侯永貴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翹,卻又覺得不莊重,生生將嘴角壓下來,最後變成一個略帶猙獰的扭曲表情。

    “兩個營頭,攏共兩千出頭,卻一個在左,一個在右……中間隔了座不大不小的城關……這事情若是傳到千戶耳朵裏頭,怕是要叫他笑掉大牙。”馮寶羣一時無事,同鄭國才說着閒話,“咱們千總哪裏都好,卻畢竟年輕,到底氣性大了些。”

    鄭國才對馮寶羣此話十分不以爲然。他一手抓着腰刀柄,一手理着護腕,頭也不擡地反駁道:“咱們武人若是連這點氣性都沒有,這卻是太沒有膽略了一些。說這個沒意思,我現在倒想知道,接下來咱們到底是個甚麼章程?打,打不了,走,走不了,難不成還真得生生耗在這裏?”

    “這不會。”馮寶羣左右看看,湊近鄭國才低聲道:“咱們攏共帶了十天的糧食,再除去路上耽擱的時間,頂天能在之類耗上個三天,就得馬上去赤水同大軍會合。不然就得一路討飯回去。”

    鄭國才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對李永仲觀感複雜,雖說有幾分不服氣,但也承認這個暫任營官之職的千總手裏頭很有幾把刷子。只是現在一千多號人無所事事地停在這裏,也沒甚麼下一步的計劃,真真是着急死人!

    正在原地轉圈,鄭國才卻突然瞥見一個眼生的兵士匆匆跑來,見了兩個軍官便立時打了個軍立躬身抱拳一禮,禮畢方道:“千總請兩位隊官往中軍議事。”

    兩個人對看一眼,都發現彼此鬆了口氣——這年輕的千總,總算是坐不住了!他們立刻跟上兵士過去,一會兒就看見隊官們幾乎都集合過來,而李永仲的身邊站着之前奉命出去打探情況的曹金亮等人,還站了個周謙。

    “曹副官,你現下就把之前打探到的情況同大家夥說一說。”李永仲也不廢話,當下就指着軍官們道:“說細一些,大家一起來參詳參詳。”

    “是。”曹金亮利索地答應一聲,便細細講解開:“咱們三個人在白撒所對面的山坡上埋伏了兩個多時辰,雖說看得並不是太過分明,但也算有所得。城關不大,靠山臨河,想要強攻,就咱們這點人,很難。城門處似乎有人看守,城關上頭的垛口也露出幾個人,太遠了些,看不清兵器。有百姓服色的人進出,總有一二十個不少。”說到這裏,他嘆了口氣,很有些歉意地道:“其餘的……因着太遠,時間又太短,實在是看不出甚麼了。”

    “百姓服色?”出人意料的是,一向低調的趙萬才頭一個發問,“可曾看出高矮?是男是女?可有老弱婦孺?”

    曹金亮看向劉小七,劉小七會意地開口道:“小七年輕,眼力好些,也看得更細緻些。高矮個頭都差不太多,有幾個女子服色打扮的人,但老弱婦孺倒是一個皆無。”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點細節:“城關上頭沒啥器械,雖說咱們隔得遠,但小七敢確定,那城關上只有幾個人,別的一概沒有。”

    趙萬才點點頭,再不說話了。

    又有幾個隊官依次問了幾句,不過都是些尋常問題。然後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李永仲身上去。現在這情形,只能由他這個目前顯字營最高指揮者拿主意。場面一時靜了下來,每個人都默然不語,只將一雙眼睛盯在他身上,屏聲靜氣地等着他下命令。

    “諸位,現下白撒所情況不明,現下我有三個法子。”李永仲頓了頓,朝衆人環視一圈,豎起一根手指,緩緩出口道:“一、現在咱們按兵不動,等到晚上,派人悄悄混進去探探虛實。只是咱們對裏頭情況如何一無所知,貿然進去,一旦有變,進去的兄弟就是進了死地。”

    他舉起了第二根手指:“二、咱們今日這番打探,也不算完全白費,待天色漸晚,悄悄離開這裏,直接去赤水同大軍會合。軍門在咱們出發時便有言在先,此行以偵察探看爲主,不要輕舉妄動。因此就算現在咱們就直接走了,也並不爲過。”

    說完這一點,軍官們無人說話,只緊緊看着他,等着李永仲說出第三個法子。他慢慢地豎起第三根手指,眼睛發亮,一字一句地開口道:“三麼……趁裏頭的人不防備,咱們等到天黑,派一支奇兵繞到山頭,從上面垂根繩子滑進白撒所裏去!然後正面佯攻配合,然後趁機搶了城門!”

    他斬釘截鐵地說完,話音還在迴盪不休,軍官們面面相覷,不久就起了幾分騷動。馮寶羣皺着眉毛直搖頭,一點也不掩飾他對第三個辦法的全然不看好:“這是弄險!千總也說了,就算咱們現在回去,頂天就是不功不過!但若是照着千總所說,咱們甚麼攻城器械都沒有,還要在夜色裏正面佯攻!這且不說,那從山頭上垂繩進去的奇兵,少了不成,至少也要一兩百號人才好成事,但這卻是將兄弟們的性命當兒戲!”

    “咱們辛苦走這一遭,然後就落得那幾句話,兩手空空地回去!?”周謙想也不想地出聲反駁,他向着軍官們大聲道:“兄弟們,咱們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眼看建功立業的機會就在眼前,難道你們甘心回去?!我先說,我周大炮是絕不甘心的!白撒所我親眼去看了,破敗之處甚多!千總說得沒錯,只要好生行事,一定能打裏頭的人一個措手不及!”

    “你閉嘴!”馮寶羣一時叫周謙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他喝了一聲道:“周大炮,你甚麼時候能改一改這個魯莽的性子!?建功立業?!那是拿命來搏的!若是現下曉得內裏情形,不用千總說,我老馮第一個帶着隊伍上!但現在裏頭是個甚麼情形?有多少人馬?軍器如何?一樣樣的全不知曉!若是裏頭有埋伏又該怎麼辦?甚麼都不曉得,張着一張嘴就是打打打!你周謙死了不打緊,卻沒得連累這許多無辜兄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