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何泰(3)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3746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接到命令的時候,何泰正板着臉皺着眉頭同什裏一個兵士訓話。
“做事好歹經心些!條例都白讀白背了!?武器應放哪裏?你橫放在路上,萬一有人跌跤,一跤摔下去,可不正好對着槍尖?!萬一有個死傷,到時候要怎麼算?就是天大的笑話沒叫賊人打死,反叫自己人隨手亂放的一把槍戳死了!”
那兵士叫他訓得擡不起頭,麪皮紅漲嘴脣囁嚅半天也說不出半個字。何泰說了半天,彎腰將那柄闖禍的長槍撿起塞到兵士手裏,雖然仍舊板着一張臉,卻好歹緩了聲氣同他道:“凡事都在腦子裏想一想,出門在外,須得穩重些方好!成了,一會兒你們什長看着,練一百刺槍!”
兵士雖然面色懊喪,卻仍舊果斷地應了個是,拿着長槍回自己什上去了。何泰看他走遠,轉身繼續往自己的位置走去,他手下一個叫劉虎頭的老兵笑着同他道:“何什長現下同以往真不一樣了。”他年歲比何泰大着不少,平日裏兩人相處倒有幾分兄弟的意思,又聽他說:“以前在家裏,什長還是個孩子脾性,現下卻很有幾分沉穩樣子,”他想了想,笑着說:“像咱們千總。”
聽劉虎頭這般說,何泰心情倒好了不少,扯着嘴角笑了笑,回頭很有幾分驕傲地道:“千總樣樣好,若要學好,不就是跟着千總學?”他笑一笑,倒是有些從前少年意氣的模樣,“再說,一團孩氣總不是甚好事,人還是要長大的嘛。”
兩個人說說笑笑地朝前走,卻看見秦勇急驚風一般大步過來,看見他立刻打了軍立先拱手行了個禮,再肅容道:“何什長,千總有令,全軍披掛待命!現下劉哨官已召集隊伍去了,何什長也趕緊過去吧!”
何泰悚然一驚!不及多問,趕緊拔腿便跑!果然劉小七已經穿上罩甲,戴了盔帽,全身披掛完畢,拎了一把長槍正聽一個什長報告。他先氣喘吁吁地過去,匆匆行了個禮,問道:“哨官,出甚麼事了?難不成蠻子打來了!?”
也不怪何泰如此想,實在是他們遇上的埋伏也太多了些!因此見突然整隊集合披掛起來,第一反應就是又撞到蠻子的埋伏裏頭來了!劉小七臉色倒還平靜,聽何泰問了一句,倒有些發怔,接着就搖搖頭道:“不是這般,我也不太清楚。現在不是說話時候,何什長趕緊回你什上去。聽說千總叫隊官們過去了,恐怕一會兒命令就要下來。”
果如劉小七所說,何泰和他什裏的人等了沒多大會兒,就聽見消息傳來周謙隊官裏的一什人去打水,卻叫翔字營的人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頓!千總將全營集合起來,就是要去給那無辜被打的一什人爭個道理,爲他們出氣!
連同丁隊在內,顯字營不少兵士都激動起來他們遇到的軍官裏頭,對兵士非打即罵的不少,願意爲底下幾個小兵出頭的上官這卻還是第一個!更何況李永仲不過是暫代千戶的職責,而出事的那什兵還不是他隊裏頭的人!就是這樣,他也願意爲小兵出頭,就有兵士說,他們運道好,這是遇上難得的好官了!
何泰卻同劉小七面面相覷。他們畢竟不同一般人,一眼就看出這裏頭的利弊,劉小七撓撓頭髮,扭頭憂慮地同何泰低聲道:“這恐怕不是甚麼好事罷?翔字營再不佔道理,咱們這麼一鬧,就怕有理也變沒理!”
“你說得很是啊!”何泰亦是低聲回道:“仲官兒一向穩重,怎地就在此事上激動起來?此事傳出去,可不是耍子!”還有半句他忍住沒有出口,只在心裏頭默唸,“一個不好,就要出大亂子!”
同樣的話,何泰沒有說出扣,鄭國才卻不管不顧地大聲說了出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李永仲,雖然說得委婉,裏頭卻是半步不讓的意思:“千總的好意,不僅周謙,卑職全隊上下也感念不已。但千總,此事當真不能這般做!”
李永仲現下卻半步都不肯讓:“那就讓咱們的人白白吃虧?!馬上就要到白撒所,現在兵士士氣有損,到時候怎麼能拼命?戰場之上,想要不死就得拼命!咱們一營人原本頂天就一千出頭,現下還有多少?再說了,就算人頭後來補齊了,但多是新兵,大家夥兒都是知兵的人,新兵能同老兵一般麼!?”
他環視隊官們一眼,緩和語氣,又道:“再說了,咱們的人絕對不會進翔字營一步!這是鐵律,也是底線!以後縱然鬧起來,也能理直氣壯地說話!哪怕咱們圍了翔字營,我也能在軍門面前理直氣壯地說,兩個營頭原本就在一起的,咱們本來就是圍着翔字營!不過就是距離近些罷了!”
這話很有幾分市井混混不講道理胡攪蠻纏的風采,說得幾個隊官都繃不住,險些笑了出來,原本沉滯的氣氛爲之一鬆,李永仲又趁熱打鐵一般說道:“幾個隊官爲我着想,害怕因着此事斷送了小弟前途,我心裏知道!也怕顯字營因此事,以後在上官眼裏落個刺頭的印象,再討不着好!可是,如果因着這些,就忍氣吞聲,一言不發,日後還有兵士願意爲你效命麼?”他問臉色漸漸凝重的軍官們:“換成你們,若是你們日後有難,千戶或我卻裝聾作啞,一言不發,難不成你們心裏頭還能不生半分芥蒂?還能踏實當差?!”
軍官們都沉默了。就是先前對李永仲反對得最激烈的幾個人也說不出什麼話來。李永仲的話太過誅心,的確,若是這事攤在他們隊裏,然後頂頭上司卻什麼話都不說,裝作不相干的樣子不少人捫心自問,恐怕自己當下就能生出異心來!
也有幾個素來心思太多的人暗嘲這不過是李永仲收買人心之舉,但這話現在萬萬不敢宣之於口,不然周謙那莽漢子就能提着沙鉢大的拳頭賞他們一個滿天桃花開!於是再無人說話,李永仲看衆人都是一臉無可奈何的默認神色,倒是笑了一笑道:“諸位放心,我雖然年輕,倒也不是不知輕重,此事咱們是爲兵士們討個公道,同翔字營再沒有別的齷蹉恩怨。”
他這話算是定下調子,便是周謙,臉上神色也是一鬆,他們先前就怕李永仲熱血上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衝過去喊打喊殺!那結果就不堪設想了!現在按李永仲的說法,不過是全營集體夜間散步,“不當心”離翔字營太近,“偶然”想起兩邊起了衝突,“順便”來替受傷的兵士討一個湯藥費罷了。
翔字營裏頭,侯永貴脫了衣裳躺在竹榻上,叫了親兵服侍着正要休息,就見心腹軍將滿頭的油汗,一頭從帳篷外頭撞了進來,不及行禮,見了他便一迭聲地嚷開:“千總!千總!不好了!顯字營的人要造反,那姓李的小子把咱們包圍了!”
侯永貴呆了呆,從榻上一個翻身起來,光着腳兩步走到那軍將面前,拎着他領口怒罵道:“你說甚麼!那李永仲生了失心瘋不成!?包圍!?好端端的顯字營圍了咱們幹甚麼!?難不成前頭來了蠻子!?”
那軍將臉喘不上氣,臉上通紅,又不敢掙扎,只好憋着嗓子斷斷續續地開口道:“千真萬確!顯字營,顯字營說,先前他們的人去打水,因着幾句口舌,咱們營裏頭就將他們一個什的人都打了!好幾個都打壞了骨頭!那姓李的小子說,說,也不要別的,就叫那闖禍的兵士給那一什人賠禮道歉,再賠了湯藥費!”
“打人?”侯永貴對此事一無所知,現在聽個亂七八糟的,更是不知所云。他一把將軍將丟在地上,心下倒有幾分安定。眼睛衝軍將一橫,喝罵道:“慌什麼!你看你成甚麼樣子!那姓李的小子難道還當真敢把兵開進我帳裏來!?”他亦是立刻發現關鍵之處,哼了一聲道:“顯字營的人敢踏進咱們營裏一步,就是叛逆之舉!他也就敢在外頭做做樣子,你等着吧,一會兒工夫他們就要自討沒趣,自己回去了!”
“何什長,那翔字營的門叫不開。”兵士臉色難看地同何泰回報道:“先前裏頭還有些亂,有幾個人出來看了看,現在他們恐怕發現咱們不敢進去,乾脆就拿拒馬把前頭攔了,對咱們理也不理!”
何泰所在的丁隊負責翔字營營門一帶,簡單的說,就是負責叫門,把裏頭的人都叫出來。但翔字營果然不是好對付的角色,當下就有軍官各處吩咐,命令緊閉門戶,不許搭理外頭的人。還很有些人對着顯字營的兵士們指指點點,嘻嘻哈哈,縱然聽不到說什麼,但藉着火光,也能看到那些人臉上一片蔑視輕忽的神色!
“什長,現下要怎麼辦?”叫門的兵士期盼地看着年輕的什長。
“你去,將咱們隊裏的嗩吶鑼鼓一類拿過來。”何泰冷靜地叫過一個兵士吩咐,“再同其他隊裏的人說,大家都將向響器拿出來,這大晚上的,又走了一天的路,想必翔字營的兄弟是困得狠了,沒發現咱們在外頭,既如此,咱們聲音大些,總是要讓裏頭的人曉得,外頭有人!”
顯字營的編制都照着紀效新書安排,按紀效新書所說,“每一營,火藥線匠一名,木匠一名,鐵匠一名,大銃手三名,各帶全副器具。每把總,哱羅一名,喇叭一名,號笛一名,鼓四名,鑼手一名,摔鈸一名。中軍臺上下營吹鼓手共三十八名,醫士二名,醫獸一名,精占筮者驗留,裁縫二名,弓匠二名,箭匠五名,火藥匠十名,大銃手一隊三十名。”雖然後來又有些調整安排,但大體沒差多少。現下顯字營裏頭,光喇叭手就有七八個,哱羅又有七八個,鑼鼓笛鈸更是數十,全都吹打起來,這麼小的地方裏頭,就是死人也得叫吵醒了!
這些雜役樂手不止吹奏,還各有各的調子,吵成這樣還沒有錯到旁人的音調上頭。你吹鎖南枝,我就吹山坡羊你吹放風箏,我就吹小桃紅!這些樂手原就是從民間招募而來,那些俗曲原就是爛熟於心,又有軍官許諾獎勵多少,當下使出渾身解數,唯恐被旁人壓了聲音下去!站得近些的兵士都捂了耳朵,還有些人索性扯了衣角布料撕成兩團塞住耳朵,即便如此,那樂聲亦是如同魔音穿腦一般衝進耳朵裏頭來!
顯字營都是如此,更不要提近在咫尺的翔字營。當下就有不少人從帳篷裏出來,罵罵咧咧地衝着這邊叫喊,可惜他們聲音太那樂聲又太大尤其是嗩吶,吹動起來聲音刺耳,即便扯着嗓子嘶吼也是無濟於事!
反倒是顯字營的兵士看對面氣得跳腳,卻又不敢出營,當下笑得前仰後俯,有脾性促狹的人乾脆拿了鐵皮卷的喇叭大聲說起了俏皮話:“翔字營的兄弟們,現下醒了?對不住啊!咱們性子着急,看兄弟們不醒,叫了營裏的樂手!怎麼樣,他們手藝不賴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兵士們聽了,又是一聲鬨笑,比之先前聲音更大,把那樂聲都險些蓋了過去!翔字營的兵將險些氣炸,不少人想要過來理論,卻又走不到顯字營身邊來兵士們叫了嗩吶手站在最前頭,一見人過來,也不要調子,就使勁往高調裏頭吹!翔字營的人就恨自己少生幾雙手,不然還能往耳朵上多捂兩層!
侯永貴亦是被吵得不輕。他恨得眼睛都要滴血,將帳篷裏頭砸了個亂七八糟,這才稍解鬱氣。他沒想到,這李永仲看着斯文講究,居然能不要臉到這般地步!氣悶地在帳篷裏轉了兩圈,侯永貴咬着牙道:“我就要看看,這姓李的葫蘆裏到底賣了甚麼藥!”胡亂穿戴了衣裳,帶了兩個親兵,出了帳篷,就朝顯字營的人走了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