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初戰(6)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3805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全是廢物!明明就差那麼一口氣就能突進去,結果呢?!之前一個個的在阿蚱怯元帥面前誇口說是無比的勇士,依我看,全是無比的窩囊!明狗只有咱們一半的人,咱們有心打無心,居然還叫人家殺退了下來!”關老二頭上綻起一朵老大的青筋,點着站在面前的十幾個頭目打扮的彝人破口大罵:“阿蚯麻,你不是誇下海口,要去明狗的首級獻給樑王麼?首級在哪裏?還有吐哈頭目,你之前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頭麼?怎地這會兒不吭聲了?”
要換成不久之前被一個關老二如此責罵,這些驕橫的夷人多半會給他一個好看,但方纔他們夜襲不成,以二倍明軍有餘的兵力竟然拿不下一個臨時營地,別說關老二,就是他們自己也很難接受。尤其吐哈,他是阿蚱怯手下有數的勇士,算起來還是他的族侄,平日裏驕橫無比,但就在剛纔,如果不是他的奴隸忠勇,將他從明軍的長槍底下搶了出來,他現下多半橫屍在那半山的營地之前。
罵了半晌,關老二也說得累了,他在一塊青石上一屁股坐下,又板着臉叫衆人坐下,沒好氣地扭頭啐了口唾沫在地下,然後冷冰冰地開口道:“先前咱們就說了,要襲擾明軍一路,叫他們吃不好,睡不好,沒到赤水就撐不下去,到時候樑王大軍和我家將軍合兵一處,這川貴兩省,就在咱們掌中!但看看現在,這麼半營的明狗都拿不下來,諸位頭目,日後到了元帥和樑王面前,怕是不好說話罷?”
此話一出,頭目們臉色都不甚好。他們的確對這個漢人不甚信服,但今日一戰確實也丟盡顏面。吐哈埋頭在煙筒裏吸了一陣,吐出幾個菸圈甕聲甕氣悶悶地開口道:“這回無甚好說,咱輸了,就聽二哥你的便是。”
其他幾個頭目也紛紛開口:“吐哈說得有理!”“二哥你也莫說了,咱們聽你的就是!”“我便不信,咱們比明狗要多出這些人,竟然還能被人家按着打!先前咱們也被明廷徵調過,那官軍俱是狗一般的貨色,甚麼時候這般能打了?”
他們也藏了一肚子的不服氣,原本還有幾分膽怯,又被激起了好勝心,亂糟糟地議論起來:“不過是明狗有了防備,咱們卻存了輕視罷了!若真是真刀真槍地對上,孩子們好生拼殺,明狗能抵擋多久?!”“說得沒錯!就是咱們心太急!那明狗再能打,有多少人?咱們便是人堆上去,堆也堆死了!”
關老二不耐煩地打斷頭目們的漸漸不可收拾的自吹自擂,喝了一聲:“好了!現在說嘴有什麼用!說得花兒開,還是要看手底下的功夫!一會兒就要天亮,咱們趁早收拾了這夥子官軍,也好早點離開阿落密這鬼地方!他們人少咱們人多,一會兒三百人一隊往上打,打不過就退下來,換另一隊上!”他咬牙切齒地發狠:“老子便不信了,上頭就拿幾百號人,咱們便是車輪戰也能累死他們!”
昨晚宿營之前,明軍就發現這半山腰處有個小小的泉眼,趁着這會兒休息的功夫,馮寶羣派人先將全軍的葫蘆裝滿水,以供不時之需。方纔那不到兩炷香的戰鬥當中,幾個隊算下來,竟是他的庚隊損失最小。不過原也難怪,馮寶羣的庚隊在營地的正中,被其他三個隊圍在中央,昨晚的夜襲,除了幾個亂跑的倒黴鬼扭傷了腳腕子,又叫軍官劈頭蓋臉地打了一通之外,便再沒有一兵一卒的損失。
丁隊托賴甲冑之利,死的沒幾個,大多都是皮肉傷,但七八個重傷員是傷在了蠻子的竹槍上頭,現在荒郊野嶺缺醫少藥的,能不能挺過去,還得看他們自己周謙的隊裏傷亡就不算少,攏共有十七八個人再上不得陣。除此之外,鄭國才隊裏也有七八個躺下的。四個隊官湊在一處算了算還能用的兵力,幾個人臉上都是一片凝重。
“咱們這回買賣不虧。”馮寶羣咳嗽一聲,慢吞吞地開口道:“兒郎們前頭割了蠻子的首級,光是面目俱完的,就有三十來個,這還不算那些血葫蘆一樣看不清的。回頭報軍功上去,又是好大一筆賞銀。”
“這有甚麼?你當還是早些年天啓時候?現下西南夷的腦袋不值錢啦,還是建州韃子的腦袋值錢,一個真韃子的腦袋據說就能換個把總!”周謙笑嘻嘻地湊趣道,他在之前的戰鬥力不當心叫個蠻子一刀砍在胳膊上,不過入肉很淺,現在也只是草草包紮一番就算了事。
“別扯遠了。”鄭國才面色不算好看,乙隊在之前的夜襲當中差點炸營,丟盡了他的顏面,如果不是馮寶羣見機得快,見勢不好立刻派人過來彈壓,保不定不用蠻子,明軍裏頭自己就能亂起來!也因此,沒有參加戰鬥的乙隊連軍功的毫毛都撈不着。
李永仲抱着胳膊大馬金刀地坐在馬紮上沉着臉抿着嘴脣不說話。方纔丁隊正面硬抗蠻子的進攻,死戰不退,如果不是甲好槍快,估摸一般人都得丟在這裏!三個隊官也知道這點,如果說之前還對李永仲的種種決定有那麼一點陽奉陰違陰陽怪氣的味道,現在就已經嚐到厲害,老實得緊了。
假如這次能夠戰勝,毫不誇張地說,哪怕回到顯字營,這三個隊的明軍都會堅決地站到丁隊這邊來。一旦顯字營裏戰鬥力最強的四個隊都和李永仲一個嗓門說話,千戶陳顯達大約也就能安心“乞骸骨”,而只要再給李永仲一段時間,不用太久,他就能帶出一支不弱於丁隊的營頭出來,而以明末越加混亂的軍制來說,一個戰鬥力超羣的千人營頭已經能夠引來很多垂涎,但操作得當,也能掙脫棋子的束縛,成爲棋盤上自行其是的棋手。
三個隊官說了一陣,見李永仲依舊面無表情,不由面面相覷訕訕地看了一回。鄭國才雖有幾分小心眼,但秉性上還算耿直大氣,當下幾步走到李永仲面前,躬身拱手揖了一禮,直身起來誠懇地開口道:“李隊官,這回咱們能逃得一條性命,全賴丁隊兄弟們周全。別的我也不多說了,乙隊這回實在不爭氣,但咱們畢竟不是軟漢,接下來只看乙隊的便是!”
鄭國才說到這份上,李永仲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緩下面色,硬邦邦地開口道:“幾位算算年紀,都是小弟的兄長輩,但咱們既然身在軍中,第一要看的便是實力。諸位也別怨我說話難聽,也別覺得咱們剛纔勝了一場就能掉以輕心,光靠丁隊是頂不住的!”
雖然這話很有幾分嗆人,但確實是實打實的明白話,三個隊官都臉色肅然地點了點頭。的確如此,若是單指望丁隊,那幾隊人都不用想着活着離開了。鄭國才率先開口:“本就是這個道理。”他也是積年的老軍伍,眼光更是毒辣:“方纔那些蠻子,我看絕不普通,倒是很有幾分土司狼兵的風采!況且他們又多着咱們這許多的人,那領頭的但凡有幾分見識,只怕之後就要使車輪戰來了!”
幾個人心裏都是一緊,不由自主地朝李永仲望去,這個年紀最小,資歷最淺的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經成爲衆人心中的依靠。李永仲見三個隊官嘴上不說,視線裏頭卻都有着幾分可憐巴巴的味道,心頭一動,卻依舊面色淡然,只說:“車輪戰也不是人多就能使得好的!不過就是沒這麼累罷了,只要咱們比蠻子更能堅持,蠻子自己倒要被拖垮!”
兩邊都是信心滿滿,而天亮之前最後的黑暗也慢慢消退。東方泛起魚肚白,萬丈霞光燒透了翻滾的層雲,頭頂的蒼穹從厚重的深黛逐漸轉爲清淺明澈的湛藍。空氣中的溼潤漸漸消失,陽光一點一點加溫,從最開始的溫暖變爲熱燙,中間並沒用多長的時間。
早在天色透亮時,明軍便將篝火一一熄滅,又緊急趕製了幾個拒馬擺出來。又將石頭壘起來當做遮掩,總之除了傷兵,人人俱都忙碌。馮寶羣的庚隊和鄭國才的乙隊在之前的夜襲當中幾乎沒受什麼損失,現在就調派上來。鄭國才尤其仔細,一遍一遍地反覆命令下來:“若再有亂陣亂軍者,須防備着我這刀不認人!”他咬着後槽牙同部下一字一句地道:“你們不嫌丟人,我卻還想要着這張臉!”
因先前一戰出了大力,又損失不小,丁隊和丙隊都被撤了下來充作預備隊之用。周謙原本還要逞強上陣,卻被幾個隊官按住,馮寶羣苦口婆心地勸他道:“你上回就傷得不輕!這才多久?如今又傷了一回!不要仗着年輕便不當一回事!現在還有咱們幾個,還用不上你,你便好生歇一歇,看兄弟們殺敵便是!”
李永仲也勸他說:“周隊官勇則勇矣,卻實在是太拼!這些不過是些蠻子,難道要咱們折個兄弟在這裏?別說周隊官,就是我隊裏的兩個哨官我也不打算再叫上陣,我辛苦養兵,難道要賠在這個地方?”
劉小七同陳明江俱都傻眼,他們以爲先前李永仲說的那話不過就是客氣,一會兒還是要丁隊頂上,誰曉得他居然打定主意,不到必要,丁隊最多用火銃支援,卻絕不輕易白刃交戰。劉小七心裏糊塗,卻不敢去煩隊官,只好偷偷問在邊上躲懶的曹金亮:“咱們不是一直說只有敢打敢衝才是好兵麼?怎地現在卻不上了?”
曹金亮拿眼角斜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道:“傻蛋!敢衝敢打,那是強兵,但事事都要強爭個出頭,那就是蠢!現在又不是只有咱們一個隊,事情都讓咱們做了,其他三個隊幹甚麼?專門給咱們割頭來着的?這是友軍,又不是大爺!咱們既然能做的,他們怎麼就不能做了?咱們能死得人,他們就死不得人?”
叫副官狠批了一頓,劉小七灰頭土臉地回來,同陳明江說了一通,陳明江聽完不無同情地看他,伸手拍拍劉小七肩膀,輕聲道:“小七兄弟於軍中事還不甚熟,曹副隊說得不錯,咱們雖然得爭先,卻不能事事爭先,總要給人家緩留一線。再說咱們丁隊現在人並不太多,兄弟們廝殺一陣也累得不清,那兩隊現在正好上陣,也能讓兒郎們緩一緩。”
兩個哨官的議論李永仲當然不知道。他現在站在一個麻袋草草壘就的土臺上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山腳的蠻子亂糟糟地排出一個陣勢,勉強理出個隊形,然後在幾個頭上包帕插着羽翎彷彿頭目的人呵斥下小心翼翼地向着明軍營地緩步上來。
丙隊和庚隊騷動起來。因爲攜帶不便,這次他們並沒有帶能夠遮蓋全身的步兵長牌出來,只有刀盾手的小圓盾可用,庚丙兩隊乾脆放棄盾牌,直接讓長槍手站在最前,又將刀盾手安排埋伏在兩側,希望能趁蠻子疏於防備的機會給他們一個深刻的教訓。
鄭國才又找到李永仲,鄭重其事地拜託丁隊一會兒用火銃支援。他對丁隊的火銃印象極其深刻,如果不是因爲自覺和李永仲無甚交情,他就要從丁隊討來一把火銃好生研究看看!這位明軍隊官對火銃的信心,竟然比丁隊的兵士還要足。
諸般安排停當,明軍最後能做的不過是等着蠻子來攻。而出發之時還能勉強保持隊列的土兵在三十步之後就已經亂得不成樣子。帶隊的頭目也懶得調整,直接回身用土話罵了一句甚麼,土兵們便刀槍齊出,向着明軍的營地狂奔而來!
弓手們在明軍陣前五十步便已經停步下來排成兩隊,彎弓搭箭,紛紛仰起,拉成滿月之狀,然後在頭目一聲命令之下,“錚”地一聲,弓弦發出“嗡”的輕響,數十支箭鏃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就朝着明軍的營地疾射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