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大閱(5)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3832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顯字營的演練很快結束了。他們在令旗的指揮下很快從場中撤了下來,幾個隊官都是熱汗長流,他們荷盔負甲小半個時辰,精神高度緊張,下得場來,竟是一陣陣的雙腿發軟發麻。鄭國才將盔帽取下,接了親兵遞來的葫蘆猛灌幾口,這才覺得身上又有幾分氣力,一邊擦汗一邊同周謙深有後怕地道:“當時見是鶴翼,真真是命都嚇脫了半條!好在兒郎們爭氣,不然這回當真丟臉!”

    周謙搶過鄭國才手裏的葫蘆,摘了盔帽胡亂往頭上一淋,不管那水淌在身上打溼衣袍,又猛喝一氣,解了焦渴,這才低吼一聲道:“痛快!”同鄭國才道:“何嘗不是!偏生我這隊裏的兵生得又笨,險些跑錯位置,恨不得俺上去替他!”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向場地裏看去,卻發現現在理應上場的幾個營頭俱是停在場邊,而站在兩張多高的望樓之上的軍官換下原先黃底紅邊的令旗,取了一面藍底鑲黃邊的令旗出來左右揮舞兩下,鄭國才看得險些叫出來這是叫顯字營丁隊上場!

    馮寶羣恍惚遲疑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鄭倔驢,我怎地眼花,彷彿是見了望樓上頭在揮丁隊的認旗呢?”

    周謙咽了口唾沫,同鄭國才驚疑不定地交換了一個視線。他揉揉眼睛,那眼睛險些瞪得脫出眼眶,直看得兩眼發酸,方纔吸着冷氣扭頭同鄭國才道:“真真沒錯!確是丁隊的認旗!怎地會叫丁隊上場?不是說入營未滿兩個月的新兵隊都不必演練陣列麼?這上頭的葫蘆裏到底賣的是哪門子的藥?”

    鄭國才亦不知心裏到底是個甚麼滋味,他搖搖頭,道:“上頭的心思,你如何能猜得到?現下只看丁隊自己如何應對了。”他說到此處,又起了幾分好奇和幾分說不清說不透的別的意思。輕笑一聲道:“上回我那什輸得不冤,若老實說來,營裏幾個隊,倒是丁隊操練最勤,兵士們也最是像樣,今日這一場,有好戲看了。”

    李永仲眯着眼睛打量望樓上那面雖然不甚清晰但絕不會錯認的認旗,又向插在隊前同色的認旗看了一眼,面上不見喜怒。曹金亮按刀立在他身後,低聲提醒道:“仲官兒,令旗三遍之後,無論如何就要上場了!不然就是蔑視軍令的罪名!其罪非小!”

    “慌什麼?不過是耍一遭給那臺上的老爺們看罷了!”脫口而出的話甚是刻薄,李永仲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旋即隱沒下去,他背對丁隊,毫無預兆地開口吼道:“全軍!”

    身後立刻響起譁啦啦的甲葉碰撞摩擦聲,然後兵士們應答的聲音猶如伴隨那道撕破夜空的雪亮閃電炸響的滾雷:“在!”

    “目標校場,跑步前進!”

    以四列縱隊跑步進入校場的這支兵隊讓明軍大開眼界。他們整齊地前後擺動胳膊,富有節奏的腳步似乎每一步都能震動大地。然後在命令當中幹淨利落地停步恢復了筆挺嚴整的軍立姿勢。校閱臺上的將官們擠到前面,以最挑剔的目光打量這個不滿編的小隊,但最後他們不得不承認他們無法從那些幾乎一模一樣沉默堅毅的面孔上找到任何可以稱爲缺點的東西。

    以微妙的視線打量了這個刀劈斧剁,無論從哪一邊看過去都是一條漂亮直線的方陣。侯良柱朝親兵擺了擺手,那跟隨侯良柱十數年的親兵會意,站到特意立起的高凳之上,抽出藏在肋邊甲下的兩把小旗左右舞動一番,陳顯達同劉心武都是積年的老軍伍,只看了一眼就曉得那是什麼意思隨意發揮。

    千戶和指揮使互看一眼,都發現了對方眼睛腫的隱憂。陳顯達雖然對丁隊頗具信心,但是卻仍舊忍不住擔心李永仲太過年輕,又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場合,在壓力之下難免水平失常而劉心武則更要擔心一些,他只隱隱聽說顯字營來了一隊了不得的新兵,不過具體如何,他自己還未去看過。

    但現在兩人再是擔憂着急,亦是無法。侯良柱不開口,他們亦不敢說什麼,只好站在總兵官身邊,努力壓力心中憂慮,眼睛眨也不眨地向場中望去。

    臺上的想法自然沒法子傳遞給校場之中的丁隊。先前他們已經看見了令旗連連揮動,可惜最後的意思卻讓他們莫名其妙隨意施展即可。曹金亮正視前方,壓低聲音道:“恐怕是上官覺得咱們畢竟是新兵,陣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乾脆就讓咱們自己決定,顯露一番能耐了。”

    李永仲亦是如此認爲。他亦是一動不動,只嘴脣翕動着回答一句:“既如此,咱們好歹也要讓人家看個熱鬧,免得叫人看輕。”他一句說完,再不理曹金亮,雙臂提到腰間,以一個漂亮的跑步姿勢小跑到陣前,立正後轉站好,左右一看,清亮乾脆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全軍!以何承東爲中間伍!散開!成刺殺隊形!”

    依次挺着長槍踢着正步散開的隊列自有一股別樣的美感。站在最左最右的兩列兵士同時向左向右轉動,然後毫不猶豫地踏出步子,然後第二列立刻跟上接下來最後一列兵士向後轉,如法炮製,不過片刻,一個比原本的密集方陣大出數倍卻依舊整齊如一的散兵方陣出現了。

    李永仲乾脆利落轉向校閱臺,躬身抱拳一禮。然後直起身轉向方陣。他深吸口氣,盤桓在腦海當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迅速被一掃而空,頭腦頓時爲之清明。李永仲發出一聲響亮的命令:“全軍!”

    丁隊全體齊聲迴應道:“在!”

    “刺殺準備!”

    兵士們立刻從立正持槍變爲左腳在前微弓,右腳在後,左手持槍在前,右手在後的姿勢。

    然後,在一個單薄的殺聲之後,嘶聲竭力的吼聲如雷應和:“殺!”

    提前三百年,明末的官軍有幸欣賞了一次近現代的軍隊刺殺操丁隊的槍術先是來源於何泰的家傳槍法,後來在實際使用當中不斷進行修改,又添加了一些李永仲當年從影視劇資料裏頭得到的影響靈感,亂七八糟地混在一起,竟然成了一門別具特色的刺殺槍法,現在就連何泰也很難再從這套槍法中找到自家槍法的影子。

    和明軍許多看似繁雜的槍法不同,丁隊的槍法似乎反反覆覆就是幾招:左突刺,右突刺,墊步刺,前進,後退,那些漂亮的槍花,劈打,一概沒有。兵士們的每一招動作都伴隨一聲整齊凜然的殺聲。校閱臺上,開始還有軍官竊竊私語着指指點點,時不時還有幾聲不懷好意的嬉笑響起。但很快,這樣的聲音慢慢消失,這些軍將不是內地那些銀樣鑞槍頭從未上陣的衛所軍官,他們都是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積年軍伍!一開始嘲笑丁隊軍陣簡陋,現在卻一個個面色沉重和花樣好看的槍法比起來,這些兵士所演練的槍陣簡單甚至簡陋,但在這些老軍伍眼中,卻是極其有用高效的殺人術!

    一個參將喃喃出聲:“這他.娘.哪裏來的兵?哪個殺才訓出來的!?好強的殺氣!誰跟老子說的是新兵!?若這是新兵,俺情願光着身子在畢節城裏跑三圈!便是俺的親兵家將,也及不上他們!”

    有人捅了捅他的側腰,悄悄指給他看:“聽說劉心武手底下那個叫陳顯達的千戶的女婿!可不是新兵!人家入營不曾有兩個月!你不見方纔顯字營演練的時候,他們沒有上陣麼?”

    一時間,陳顯達與劉心武成爲諸多目光關注的中心。

    劉心武心裏極是暢快,只是在上面面前勉力自持罷了。他強自壓下面上的得意之色,擺出寵辱不驚的平淡臉色,但那高高揚起,險些就要飛上額頭的眉頭卻泄露了絲絲真相這個指揮使現在快活得要命,得意得要死!

    卻不妨聽有人嘀咕:“這擺個架勢比劃比劃,城裏的閒漢練得多了,拉出來練得還好看些!卻是能上陣麼!”

    指揮使頓時大怒,險些就要和他高聲爭辯起來。陳顯達趕緊拉了他一把,才算叫他反應過來現在還在校閱當中,若是熱鬧了侯良柱,到時候叫親兵兩根大棍子叉下去,甚至是直接掀翻按倒一頓軍法,才算是把臉面丟個乾淨!

    “指揮不必同這起子小人動怒。”陳顯達低聲道:“上回不就同你說了麼,丁隊整隊俱是我女婿他家家兵出身,護衛數年鹽道,上回遇襲,若不是有他們在,咱們就險些回不來了!”

    “是有是有!”劉心武一下想了起來,果真之前陳顯達就同他交了底,現下不驚反喜。因在侯良柱跟前,也不敢多說,只能匆匆說了一句:“你也該多提一句!既如此,趁這個機會,定要爲丁隊請功!”

    他們說話這會兒,丁隊的刺殺操演已經到了最後,隨着兵士們一聲怒吼:“殺!”大槍猛地收回,恢復成持槍站立的姿勢。李永仲旋即轉向校閱臺,躬身抱拳一禮,直起腰桿大吼道:“稟告上官!顯字營丁隊刺殺槍法,演練完畢!請上官示下!”

    不論臺上臺下,明軍頓時叫這個年輕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侯良柱忍不住同劉周笑道:“這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罷?小小隊官,卻有如此膽色!真不曉得他家千戶是如何教出來的!”這話說得很有幾分意思,但侯良柱面上倒看不出喜怒來。

    劉周亦笑道:“在下跟着軍門,也算看過不少雄壯軍士,卻沒有一個有今日這隊兵士有赳赳男兒的氣概!這年輕人帶出一隊好兵啊!不過就如軍門所說,膽氣倒足!”

    “哈哈!”侯良柱大笑兩聲,騰地從交椅上站起,走至高邊,居高臨下地向李永仲喝道:“原本我想着,顯字營倒是好漢,只是全是老兵,卻不曉得新兵如何,今日一看,倒叫本將吃了一驚!這新兵了不得啊!很好!不愧是顯字營!”

    他這話一出,許多人頓時爲之譁然!便是顯字營自己,亦是嚇了一跳!周謙悄聲道:“軍門多半是不曉得,這丁隊雖是好兵,但也是個燙手的碳團。”這話說得很是,叫周圍幾個同袍都不由自主地點頭,鄭國才點到一半猛地反應過來,趕緊替周謙善後道:“這話怎麼能這麼說!大家一個營裏頭的,彼此守望相助,現下說這話,叫人家聽了,小心叫人說咱們不能容人!”

    馮寶羣亦是開口道:“鄭倔驢這話說得沒錯。”又瞪周謙道:“周大炮!你這張嘴小心給我閉好!若是惹來禍事,咱們乾脆就將你捆了給丁隊吊起來打,就當是賠罪!”

    而校閱臺上,侯良柱還在說話,他朝李永仲一看,喝問一句:“那隊官!報上名來!”

    “屬下顯字營丁隊把總隊官,李永仲!”

    侯良柱將他一打量,滿意地點點頭,捋一捋下頜三寸美須,笑道:“果然是好男兒!李隊官,本將問你,若本將有意將你調至本將身邊充任親兵,你願是不願?噢,若你捨不得自家兵士,那也無妨,整隊調入中軍就是了。”

    侯良柱的話顯然讓許多人立刻紅了眼珠!更是咽不下這口氣!這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毛孩子,寸功未立,就憑幾十號人胡亂舞弄一陣,便叫總兵看中,竟要調到中軍去!真是不曉得燒對了哪柱高香!祖墳上冒了青煙!還有些人,心裏頭很有些齷蹉的念頭,看這年輕隊官相貌斯文俊秀,身姿挺拔,就有幾分惡意,心道:“難道如此誇獎,這定是個走後門的!”

    不說陳顯達擔憂,劉心武着急,但只李永仲,亦是狠狠吃了一驚。不過他心中自有定力,對侯良柱這話毫無感覺,只是未免神態不恭,露了行跡,忙躬身下去,沉聲道:“屬下謝過軍門看重!但恕屬下狂妄膽大屬下不願去中軍!只想留在顯字營!”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