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殺(3)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2979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在後面觀戰的明軍爆發出一陣長久的,無法停止的歡呼。而戰場之上,同樣震撼於友軍戰鬥力的明軍則在狂喜之餘士氣高漲,在軍官的指揮下,明軍再次插到護衛前面,而這回苗人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囂張傲慢地一頭撞上來,不少人腳步遊移面色慌張,還有人試圖逃跑,負責押陣的監軍砍倒好幾個逃跑的兵士才算止住後退的步伐。
頭人們面色難看,不止一個人要求把自家的族兵撤下來,二哥皆是不許,一向愛唱反調的寶翁這回卻站在了二哥這邊。他惡狠狠地衝着嚷嚷着要撤兵的頭人咆哮:“現在只要有一個人敢跑,咱們就全完了!留不下這隊人,咱們到時怎麼去見將軍!怎麼有臉要求更多的丁口奴隸!”
他猛地回身,揮手劈刀下去,將一棵手腕粗細的小樹砍倒,勉強算出了幾分心頭惡氣,眯着眼睛陰測測地道:“再有敢說撤的,先看看這棵樹,再想想是你的脖子硬,還是我的刀硬!”
二哥目光沉沉別有意味地看他一眼,然後移開視線,向着衆人呵呵冷笑兩聲,不緊不慢地開口道:“這才到哪裏?慌什麼!現在先讓他們得意,不過是仗着火器厲害,再過一會兒,我看他們再依仗甚麼!?”
明軍中軍,已經不下有四五個軍官向李永仲請戰,各個喜氣洋洋,彷彿在前面打敗苗人的是他們一般。一個比一個積極,話中大有若李永仲不同意他們前去增援,就是攔着他們獲取軍功,攔着他們上進的意思。
不管是恐懼,憤怒,驚慌,還是喜悅,興奮,嫉妒,一切人類的情緒都被突如其來的雨水打斷——明軍驚愕地,苗人狂喜地,有志一同地停水,怔怔地擡頭看着陰翳的天空,鐵灰的雲層壓下來,開始稀疏,後來漸漸密集的雨水將衣袍洇溼,雙腳開始沉重,帶着血腥味的沙土混了水變成黏膩的泥巴,牢牢地粘在鞋底上。
不到半柱香的時辰,幾乎覆蓋了整個世界的雨幕成形了。
苗人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而原本士氣高昂的明軍雖然仍然奮力搏殺,但不少人的臉上顯出了惶然之色,手上的動作也開始走形,雨戰對氣力的要求本就比平時要高,再加上他們之前已打了半天,又是大喜大悲下來,如果這不是鄭國才同周謙訓出來的兵,早就崩潰了。
鄭國才側身躲過一根刺來的竹鏢,擡手夾在腋下,腰上用力,幾乎將對敵的苗人整個舉了起來,他怒喝一聲:“撒手!”那苗人不由自主地鬆開,不見鄭國才如何做勢,腰刀往前一送,就直直捅進對手小腹!
將屍體從腰刀上推開,鄭國才順手架開一個預備偷襲的苗人長刀,擡眼一看,才發現是自己的總旗張一貫。他來不及說謝,只抹了一把臉,罵了一聲:“賊老天!現在來添麻煩!”剛纔張一貫背上被砍了兩刀,此刻傷口被雨水衝得泛白,一動就扯着疼。
“兄弟們如何?”鄭國才終於有空喘氣,他問張一貫:“你還成麼?”
“蠻子恁兇!”張一貫罵了一句,勉強站直,“我還行,兄弟們倒也能支撐,但蠻子太多了!”他回頭朝依舊在雨中屹立不動的明軍看去,抿了抿嘴,心內焦急——爲什麼後頭的增援還不上來!
“仲官兒!咱們就在這裏幹看着!?”有脾氣火爆的百戶直愣愣地質問李永仲,他一指前頭殺得難分難解的戰場,怒道:“那是咱們一個營頭的兄弟!現在咱們就在這雨裏幹淋着,看着他們送死!?”
“你閉嘴!”李永仲毫不客氣地一馬鞭甩在他身邊地上,立刻泥水就濺了他一身!“那地方就只得那麼大!兵學沒看過!?”年輕人咬着後槽牙說:“現在送人上去,不過是添油!咱們再等一會,我便不信,他們壓不下這點子破爛貨色!?”他捏着馬鞭的手已經發白,壓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開口:“中軍整隊,一會兒下令,便全軍壓上!”
李永仲說的他們是誰,不言而喻——當雨勢越來越大的時候,護衛們只來得及放了第二輪排槍,但是這次的效果比之上次差了很多,超過一半以上的火銃沒有打響。對面的苗人仍有傷亡,但卻不再像之前那樣畏懼,甚至悍不畏死地撲了上來!
火銃手毫不猶豫地丟棄貴重的火銃,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取下背後的長槍——他們出發時每個人的背上都背上長槍——沒人再看一眼扔在泥水中的火銃,五五結陣,在伍長的帶領之下,毫無懼色地向着苗人衝了上去!
李家護衛,按照李永仲的規定,只有槍術刺殺練得最好的長槍手才有資格轉爲火銃手,每月多領一錢銀子,飯食上也要比長槍兵好些,在李家之中,是人人欣羨的身份。因此,當火銃手扔掉火銃時,可以說他們終於迴歸了本職——這是比普通槍兵更優秀的長槍手。
與先前的整隊突擊不同,現在護衛們已經全部被打散開來,三五人組成一個小槍陣自行作戰。戰鬥當中,一人擔任主攻手,另一人或者兩人防守側翼,相互呼應防守,哪怕對上五六個苗人,亦是不落下風。他們手中的槍桿粗如雞卵,是上好的白蠟木,槍套連同槍頭長達兩尺,苗人想要一刀砍斷壓根癡心妄想!
七八個苗人將五六個護衛圍在中間,在先前一次大意的攻擊之中,苗人付出了一個重傷兩個死亡的慘痛代價,而護衛們幾乎毫髮無傷——有一個死者在死前揮動武器時掛在了某個護衛的肩上,盔甲幫他承擔了傷害,肌肉在隱隱作痛,但依然完好無損。
相比第一次進攻,這次苗人顯然謹慎了許多,使用竹鏢的兩個人當先向一個站得稍微突出的護衛刺去,其他人則虎視眈眈,只要有一絲破綻,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將這些可惡的漢人徹底撕碎!
那個護衛輕巧地撥開離他最近的竹鏢,看也沒看衝他腰側襲來的第二根竹鏢,苗人還來不及狂喜,旁邊就猛地伸出一根長槍,輕巧地撥開竹鏢,然後順着沒有防護的中路捅進了苗人的腹部,這個成功幫助同伴脫險的護衛還來不及抽回長槍,邊上的苗人已經向他揮刀砍來!
讓進攻者備感痛苦的事情再次發生,鉤鉤刀沒有砍中任何目標,兩杆長槍已經架住了刀勢,其中一把的主人就是剛纔被掩護的那位護衛。苗人狂吼一聲,終於失去耐性,還能站起來的人瘋狂地向着這個古怪的,讓人絕望的槍陣撲了過去,結果並不讓人驚訝——護衛付出兩個輕傷,一個死亡的代價,將這些敢於挑釁他們的敵人變成冷冰冰的屍體。
傾盆大雨之中,武器相交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人類受傷之時發出的慘叫或者呻.吟,冰冷的金屬在人類的身體上製造各種傷口——肌肉翻卷的刀傷,茶杯大小的槍傷,拳腳相加之下的淤青,甚至咬傷。
觀戰的頭人們臉色陰沉。二哥亦是如此。他緊緊攥着拳頭,眼神陰冷地盯着越戰越勇的護衛——他們實在很好辨認,比起有些散亂的明軍,護衛們三五結陣,同進同退,幾乎看不到散兵,敢於靠近他們的苗人,不,現在已經沒有了。
“他們沒有火器了,怎地還這麼強!”一個沉不住氣的頭人開口,語氣裏帶着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微微畏懼,“這到底是哪裏來的人!”
“現在怎麼辦!”查哈也坐不住了,原本說好讓二哥手下的漢人先上,但他們垂涎戰後的繳獲,硬是又將前鋒搶了回來,現在戰場上拼命的,全是他實打實的族人!雖然多是奴隸,但亦是青壯!此戰過後,縱能取勝,也是慘勝!
“不然咱們撤吧”有個小寨子的頭人怯生生地建議,見所有人都朝他看過來,他不安地往後縮了縮,但仍是鼓足勇氣說:“咱們不比漢人!便是大些的寨子,又能有多少人!咱們幾家湊在一起,才有六百多丁口,現在死了多少!咱們死不起!”
他這話一出,頓時人心浮動!二哥心裏恨極,面上卻仍舊冷靜,只是臉色難看得厲害,見幾個頭人都有幾分意動,他不得不開口出言道:“諸位頭人!現在咱們退了,狗官軍可不會手軟!現在撤兵,定是潰敗!”他也算經歷過好些戰陣,不算是門外漢,見幾個大頭人臉色不好,加重話音道:“咱們累,狗官軍更累!那夥子人再能殺,能殺幾個?他們畢竟人少!”他又加了把火:“咱們現在如果撤下來,就是功虧一簣!功虧一簣!”
正在猶豫間,一個負責傳令的小兵連滾帶爬地向着他們狂奔而來,還未至跟前,就已經大聲嚷道:“明軍又上來了!”
二哥心內一驚,面上卻哈哈大笑!惡狠狠地喊了一個好,對頭人道:“這明軍耐不住了!這場畢竟還是咱們的贏面了!傳我的令,兄弟們別窩着了,衝上去,把狗官軍殺得片甲不留!”
而稍微遠處,明軍的中軍終於從靜默中甦醒過來,李永仲沒留任何後手,一聲令下,兵鋒前移,他拎着一杆大槍,在劉小七,陳明江等一乾親衛的護持之下,毫不遲疑,甚至是滿心歡喜地向着殺場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