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遇敵(7)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2822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場面一時間沉默得令人心悸。

    鄭國才環視同僚,百戶官們碰到他的視線,不是微微低頭避開,就是故意扭頭不看他,只有馮寶羣在他看過去的時候扯扯嘴角朝他露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苦笑,搖搖頭,嘆氣一聲,亦是沒有話講。

    百戶官心裏頭的小算盤,鄭國才知曉得清清楚楚。李家小少爺同千戶如何親近,但畢竟不是軍中人,他手下的兵丁再能打,亦是民兵,不是經制官軍,若有戰功,到時候是個怎麼算法?更有甚者,覺得陳顯達不會大好,心裏頭竟是轉着些旁的見不得人的念頭來。

    “鄭倔驢這主意不是不好。”有人哈哈一笑,打破場中令人壓抑的寂靜,衆人紛紛朝他看過去,不少人面上不如何,但眼中立時飛快閃過一絲鄙夷之色。有脾氣暴躁些的,當即出聲嘲諷道:“錢串子,老鄭這主意好,莫不是你攛掇的?”

    錢串子,大名錢川,據說是指揮使的某位遠房親戚,在陳顯達手下這些年,便是耿介如陳顯達對上他,亦是頗多顧忌,因此他越發跋扈奸猾。不過此人倒有一個好處,打仗上頭還算利索,只是平日裏貪錢太過,索性同僚們就這他名字的諧音給取了個外號:“錢串子。”

    錢川對方才那話只當沒聽見,打了個哈哈,臉上神色間越見誠懇,不過那雙三角吊白眼裏骨碌碌轉着什麼,百戶官們看在眼裏,心底都是痛罵:不曉得他又有了什麼齷蹉點子。

    他嘿嘿一笑,故作平淡道:“老鄭這主意我方纔亦不曉得,不過我覺得老鄭說得有幾分道理,只是大家顧慮頗多,又信不過一個外人,老鄭也不要往心裏去,咱們是自家兄弟,不扯那些酸文場面話。”

    錢川這話頗讓人出乎意料,真有幾分人話的意思。馮寶羣這個老好人急急忙忙地點頭開口,朝着鄭國才道:“老錢這話說得真是好。兄弟們沒有旁個意思,就是覺得李少爺再是能幹,畢竟不是咱們軍伍中人;再有,咱就是不爲自家性命着想,亦是得爲手下兒郎想一想,這是幾百條人命,萬一所託非人,咱自家死便死了,但有何面目去見隨咱們出生入死的弟兄?”

    百戶官們紛紛點頭,唯恐鄭國才還要反對,爭先恐後地開口:“老錢平日裏爲人俺是不歡喜的,但他今個兒說得對!”“老馮這是說到咱心裏頭去啦!咱是粗人,和兄弟們一個鍋裏抹勺子,咱的命是命,咱底下兒郎們難道不是?”更有人陰陽怪氣地嚷了一嗓子:“咱也別說了,人鄭倔驢這是想在千戶面前露個臉,爭個先!不過也別搭着兄弟們的性命去啊!”

    鄭國才聞言大怒,他將一雙豹眼瞪起,想也不想,提起沙鉢大的拳頭就要朝那說話人的腦袋上揚去,唬得馮寶羣趕緊跳過去將他雙肩勒住,一邊招呼同僚來把這頭倔驢拉住,一邊嘴裏苦勸道:“說便說了,好好的作甚打架?!都是兄弟,不怕傷了情分!?”好說歹說,方教鄭國才勉強熄了怒火,猶自不肯罷休,狠狠將那人瞪得渾身一個寒顫方轉頭不理了。

    這一場亂子下來,錢川方不慌不忙地再開口道:“剛纔咱沒把話說清,倒讓兄弟誤會了。也罷,咱老錢就把這想頭說一說,讓大家夥兒看看行不行。”他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再看時卻又是和氣的模樣,道:“咱說句實話,小少爺手底下全是好兵這不假,但這軍伍戰陣之事,小少爺畢竟是商戶,懂得些練兵的道理已是天幸,再多還能如何?我看,咱不如去和小少爺商量商量,目下這個局面,不如將他手裏那些兵讓給咱們,大家夥兒突圍出去才是正理!”

    他說得冠冕堂皇,但百戶官哪個不曉得錢川打的算盤。錢川看衆人臉色微妙,又慢悠悠地加了一句道:“咱老錢出這主意,可沒有那齷蹉意思,這夥子兵足有六七十號人,咱給小少爺留上十個防身,大家夥還能分個十個八個的,”他陰測測地一笑,道:“大軍出外,原就能拉民夫以爲軍用,就是告到指揮使跟前去,也說不出我老錢什麼。”

    這一番話下來,就是鄭國才,也不敢說自己沒動心。其餘的百戶官更是面色奇怪,錢川“嘿嘿”一笑,臉上又是方纔溫文敦厚的神色,勸道:“李少爺必是個懂事的,現在這個局面,一個不好,咱都得葬身於此,他再捏着這些人,又有個甚用?事不宜遲,咱們不如現在就過去,和小少爺好好說道說道。”說完錢川就當先朝商隊的方向走,剩下的軍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遲疑半天,終究還是有人跟了上去,只是片刻過後,場上就剩了鄭國才同馮寶羣面面相覷。

    鄭國才後槽牙咬得嘎吱作響,死死盯着那羣人的方向,半天面色頹然地重重一嘆,在原地跌坐下來,只覺心灰若死,他朝馮寶羣看了一眼,勉強笑道:“老馮,你不去?”衝那羣人擡擡下巴,輕蔑道:“現下不去,那幫人可不會還能給你留點啥。”

    馮寶羣看看他,突地問他一句:“那你怎地不去?”不待鄭國才回答,他便自言自語一般道:“平日裏千戶待我等不薄,現在他遭難,女婿又是個商戶,方纔也一路殺敵,做人總得講點良心,這千戶可還沒死呢!”

    他二人唏噓一陣,卻又無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錢川調來他本部兵馬將商隊團團圍住。其餘百戶官們站在錢川身後竊竊私語,雖然有一兩個面有愧色,但大部分人臉上都有幾絲得意,那笑意真是掩都掩不住,俱想,難不成你一個小小商戶,在現下這關頭傲強不成?

    “將他們圍起來!不準走了一個!”錢川大聲喝道,指揮他手下的兩個總旗率人把商隊的營地圍困起來,護衛們稍有疑問不服就是連着刀鞘噼裏啪啦毫不留情一通打下去,還有人打得興起,罵罵咧咧地道:“他娘的還不趕緊出來站好!我家錢百戶要訓話了!”

    一個護衛被一刀鞘劈在脊椎上,疼痛難忍,踉蹌兩步險些跌倒,忍不住回頭怒視打人的軍兵,大聲吼道:“我家仲官兒是千戶的女婿!你們這是要幹什麼?!還沒有王法!”

    這話恰被錢川停在耳朵裏,他上前兩步,站在那護衛面前,上下將他一番打量,那護衛還是個少年人的模樣,長得一團孩氣,看見錢川過來,雖面有怯色,卻仍直直地迎上這陌生軍官不懷好意的視線,一雙眼睛晶亮。

    錢川從鼻腔哼出一聲,猛地起腳,不見如何作勢,木底靴就踹在了那少年護衛的肚腹之上!只聽轟地一陣聲響,衆人還未回過神來,就見那護衛砸在旁邊一處亂石,一聲未哼,口鼻出血,人事不省!

    他卻看也不看那生死不明的少年,只向着驚呆了的護衛們一聲冷笑道:“你們家主未教過尊卑上下麼?入了軍中,就得有規有矩,這等蔑視上官的奴才,要在營裏,就是軍**死!念在你等初入軍中,不通軍法,故才饒了他的性命!你們還不快着些收拾列隊?!一會兒便要各自入營,不得耽擱!”

    這番做派,叫百戶官們看得紛紛暗自皺眉,不過錢川卻兀自一臉傲然毫不在乎。他自有他的道理,這夥兵丁甚是桀驁,如不將骨頭打斷,又如何能聽他號令?正要這般施爲,才叫他們曉得一個怕字!之後才好搓圓搓扁,聽他行事!

    錢川原以爲護衛們吃這個大虧,該心存懼意,沒成想這夥子護衛卻恁般古怪——立刻就有人去將受傷的同伴擡到一邊救治,其餘的人卻立刻將手中長槍火銃毫不猶豫地壓低對準明軍,若還有明軍敢於動手,立刻數人未上去掉轉了大槍一頓狠打!各個面無表情,殺氣騰騰,全不像方纔那樣隱忍的模樣。

    明軍中間隱隱騷動起來,錢川手下兩個總旗首先受不住壓力,神色慌張頻頻向他看來,明軍兵丁大都拉過民夫,原想此事再是簡單不過,卻沒想到這夥人如此難纏,彷彿之前的忍耐退讓不過都是錯覺,現在卻露出真實面孔——護衛手中大槍槍尖寒氣逼人,還有些上頭凝着一層暗沉的污漬——那是先前殺敵之後未曾來得及擦洗的血跡!

    手中持火銃的護衛迅速退到槍兵身後,伍長們大聲命令裝彈的口令此起彼伏,明軍惶然無措地看着面前已經完全轉爲戰鬥狀態的護衛,只是幾息時間,火銃兵們接二連三報告裝彈完畢,槍兵將槍尖放平,一個年輕極輕的軍官看也不看面前腿肚子打顫面色蒼白的明軍,自顧自地嘶吼吼道:“原地踏步——”

    鏗鏘的腳步聲立刻響起,稍許的雜亂在瞬間之後消失不見,荒灘沙土之上,也不遜敲金擊石!(未完待續。)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