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陳顯達(3)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2815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如此笑鬧一陣,衆人慢慢靜下來,都覺這些日子裏種種不如意處,種種妨礙難明之處全作烏有,心頭一派輕鬆愉快,個個臉上都笑開一片真心。陳顯達見此,心裏暗贊一聲,不愧是他一手帶出的多年舊部,只這份交心就在其他營頭裏很難看到。

    “眼下,大家夥兒的日子都不好過,這我是知道的。”陳顯達加重語氣,他收起笑容,面上只剩真摯神色,“這鬼天氣,日日下不完的雨。我曉得,咱們的兒郎俱是剛強,非到不能忍的地步,否則不出一句怨言,我與諸位說句掏心掏肺的話,現下這個局面,是我這個做千戶的無能,護不住自家兒郎,在此,我先給大家夥兒賠罪了!”說罷他立時從馬紮上站起來,認認真真地給衆人團團一拜。

    百戶官們嚇了一跳,趕緊從馬紮上跳將起來。離得最近的兩位搶上一步,將陳顯達扶起,又施力把他按回到馬紮上,鄭國才這才喘着粗氣,一臉不贊同地同他講道:“千戶,您這是作什麼!折煞兄弟們了!”

    邊上的劉莊——亦是百戶,不過他現下只是試百戶,於職銜上低了同伴一等——也是點頭不停,待鄭國才說完,他也跟着說:“鄭倔驢說得不錯!這事同千戶有何干係!俺隨是老粗也曉得,這是管輜重糧秣的那起子酸官同咱們的指揮使看不對眼不對付,才應在咱們的營頭上!同千戶是不相干的!”

    他這話算是徹底撕了遮醜的布簾,百戶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劉老三講得半分不差!那起子文官不過是因着咱們的指揮使不願跟其他沒卵子的人一般奉承他,就作踐咱們這些底下人!”

    “不錯!上回我去營裏領糧食,旁的營頭便是顆白崧也俱是好頭好尾,唯獨咱們營,好好一袋糧食,裏頭摻了小半袋子糠麩!”

    “你這還是好的,我這隊裏,有個總旗不過議論抱怨幾句,不合被那酸官聽了,便說那總旗心懷怨懟,一狀告到指揮使那裏!沒法子,最後硬是被打了二十軍棍,屁股險些打爛!”

    陳顯達越聽越不像樣,眉頭緊蹙,沉聲斷喝道:“都給我閉嘴!越說越不像樣!”

    他一聲暴喝出口,百戶們立刻噤口。陳顯達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前這幾個人一眼,“上官的事情,自有上官自己料理!不須你們幾個瞎操心!”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他勉強壓下突然而至的心悸,罵道:“現在咱們有這個功夫去罵那些個小人?沒有!咱們現下第一等要務,是趕緊剿滅昨天發現的那股叛苗,不然再過幾天,別說麪餅,便是野草你也得咽下去!”

    見手下這羣兔崽子的臉上終於露出些緊張的神色來,陳顯達甚爲滿意地點點頭,他板着臉,指着百戶官們一個個罵下去:“一個個抱怨得如同娘們一般!鄭國才!昨天負責將夷人趕入咱們的口袋的是你吧?可是最後怎地就跑出去幾十號人!?”

    鄭國才臉上一白,有些訕訕地吞吞吐吐道:“那不是,不是”

    “因爲你底下那幫人忙着撿夷人丟棄的金銀!”陳顯達毫不給鄭國才留情面,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你那隊裏頭,哪裏都好,就是太貪財了些!一個個的包裏怕不都是十幾兩銀子罷?難怪會追不上叛夷!”

    不理灰頭土臉的鄭國才,陳顯達繼續一一將百戶官們罵過去,什麼縱兵搶掠,什麼逢點卯值日不勤,什麼練兵拖沓,直把百戶官們說得麪皮紫漲,一個個險些要鑽進土裏去,他又忽地話風一轉:“我方纔說那些,不是叫你們以爲千戶我小肚雞腸,一天天沒事的記些雞毛蒜皮,卻是提醒你們的意思——西南一地,自打萬曆年間始,亂了多少年?如今一個個的以爲朝廷大軍壓境,便是穩勝的局面——我告訴你們,狗屁!”

    “小命都是自家個兒的,自己不愛惜,想着誰來愛惜?這年月,自家手裏養得好兵,便比甚麼都強!手頭有一支強兵,甚樣的榮華富貴沒有?!你們啊!現下裏一個個恨不得鑽進錢眼裏去!這出來兩天,走路的時辰有多少?搶掠的時辰有多少?不是我這做上官的不體恤大家,實在是這荒郊野嶺的寨子裏,又有多少油水可搶!?”

    一同訓斥,將百戶們說得心服口服,陳顯達才接過親兵手裏的熱茶,喝了兩口潤潤嗓子,看也不看百戶官們,自顧自地吩咐坐在下首的陳明江:“明江,將地圖掛起來。”

    一直保持沉默的青年默不作聲地站起來,利索地自一直背在背後的牛皮筒裏倒出卷成一卷的厚桑皮紙筒,又在另一個親兵的幫助下小心展開在衆人面前。陳顯達幾步走到地圖面前,用手在上頭的某處地方畫了個大圈,又點了點,環視百戶官們一眼,沉聲道:“咱們現在所在的,應該是這叫木稀山的所在了。”

    他用手在標註着木稀二字的地名上重重地拍了幾下,將空掛在半空中的圖紙拍得“嘭嘭”作響,“這裏原本有個叫做木稀衛的衛所,山路險峻,這道路咱走了幾天也曉得了,萬分艱難,可惜後來奢安兩賊勢大,此地守軍不是逃亡便是被殺,如今等同半廢罷,我料定那夥子夷人定然躲在衛所裏頭,難怪之前錢吉通的營頭沒有找着,卻是讓咱們撿了便宜。”

    百戶官周謙皺着眉頭將地圖一打量,腦袋頓時搖得如同個撥浪鼓一般,一迭聲地道:“難難難!真是難。這路僅容單馬通行,周遭都是些石頭山!縱想偷襲,也叫兒郎們藏也無處藏身,這山路咱這些天也見了,怪道此地羊肉好吃呢,全是走山道出來的!”

    他這話得到了百戶官們的贊同。有個叫盧偉的百戶也頷首道:“周大頭說得一點不錯。咱若是直愣愣地撞上去,怕是一場苦戰!只有想個法子,賺了夷人的防備,一口氣從正道殺將進去,不然就咱這點子兵,人家便是用竹弓,也能將咱們射個馬蜂窩!”

    “咱們眼下,還有多少兵馬?多少輜重糧秣?各隊都將自己的數目報一報。”陳顯達抿了抿嘴,心裏頭也很難下這個決定,故此他打算先摸摸自家的底細,將下巴朝鄭國才一擡,“鄭倔驢,你營裏現下數目如何?”

    鄭國才扳着手指頭算了半天,這才有些遲疑地開口道:“人麼,前些天死了幾個,昨個兒路上又摔死兩個,現下有四十三還是四十五?總之差不離。糧食麼,若是省着些吃,還能再吃個四五天,就是藥子等物事不太夠,不過也還行。哦,戰兵手裏頭每人還有兩壺箭,還有些腰刀長槍一類,就是甲不太夠,上頭撥下來的太少了些,紫花罩甲太不經使,還是須得些正經鐵甲方好。”

    他開口說完,就有其他的百戶接上,數目和鄭國才差相彷彿。最少的一個手裏頭只有四十兵,最多的倒有六十多,沒人足額——這也是常態,不吃兵額,哪能將手下的戰兵養起來。要真說,陳顯達敢說他手裏的人馬算是乾淨了,更有一些人,吃空餉吃得十停裏頭只有一二成,剩餘的全被瓜分吃盡。

    陳顯達心算一回,除開看家的一隊人,目下他手裏倒有個五六百人,也算甲兵俱全。雖則有些疲憊,但好生歇口氣,也能實實地打一場。他眯着眼睛,如同個摳摳索索的地主盤算自家糧食一般顛來倒去想了又想,就是不知道這仗打了划算不划算,他如今本錢不厚,可做不得虧本生意。

    心下計較半天,陳顯達還是決定要去打上一次。一來兵士窮苦,若沒得仗打,光靠那些吃不飽餓不死的祿米,幾個願意來當兵?二來他這回出來,指揮使對他的期待相當高,甚至許諾說若能在諸軍裏頭狠狠出個彩,他自家出銀三千,好生犒勞手下的兒郎——加上原本的賞銀,這可不是一筆小錢。

    他正要說話,卻有親兵過來稟告:“報!前頭巡邏的劉總旗說抓到一夥子行蹤詭異的人!”

    陳顯達將正要脫口而出的話壓了回去,把眉毛高高一挑,疑道:“行蹤詭異?如何個行蹤詭異法?”

    親兵顯然並不知道詳情,他咧着嘴跟陳顯達大眼看小眼地對看半晌,突然恍然大悟,急急忙忙地說:“這,劉總旗說那夥子人硬扎得很,他使人圍了起來,又叫小的報給千戶!”

    “這豬腦子!”陳顯達好氣又好笑,心裏頭倒是有了點好奇,硬扎?正要吩咐讓人將其中主使之人捉來見他,前頭忽地傳來一陣喧譁,不過片刻光景就有幾人朝他們這邊行來,遠遠的看不真切,走近了陳顯達差點笑出聲來:這幫子慫兵顯然在別人手裏吃了虧,臉上多多少少都掛了點顏色,倒是走在中間的人,怎地這身形,越看越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