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基業(2)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2846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照着仲官兒的圖紙,小人們打算在這裏開挖水池以作儲水之用。百度搜索x書?閱屋 target=”bnk”>" target="bnk">”這個叫姜明的匠頭一手捧圖紙,一手在桐油火把的照明下將圖紙上的位置指給李永仲看,“因仲官兒要求水流落差大,小人想着仲官兒怕是要做大水碓,故趁着這幾日閒暇時順着幾條野溪去探看了一回。”
“如何?”李永仲從姜明手裏接過圖紙,看了幾眼又遞給他——明代這種完全依靠想象力才能看懂的圖紙李永仲哪怕看了很多年也必須說他從來沒有習慣過——“你們只管放手如做,但我之前所說那些,不得有絲毫差錯。”李永仲眯着眼睛往夜色中暗沉的山影望了一眼,深黛的蒼穹下連綿的山脈沉默如盤臥的乣龍,他收回視線,將目光重新投放到姜明古銅色的粗糙面孔上。
“仲官兒放心。我老薑出師做活二十年,從沒有哪回誤了東家的事。”姜明信心滿滿地道:“今日小人將幾處溪水走了一回,仲官兒這地方選得真真是好。咱們不用大費周章,只需在這兩山夾峪之處攔上壩子,再於之下幾處如法炮製,溪水攔阻積流,到鄔堡上頭自成一股大水,小人估算一回,比如今所用足大出三倍有餘!”
“好!”李永仲擲地有聲地喝了一聲,“這水壩只要如期完工,果有你所說那般,我不惜錢財獎賞!”
姜明大喜,深作個揖,直起腰板,又爲李永仲分解其他幾處:“這鄔堡若全靠土石,非有一兩個年頭不能完工,不過仲官兒若借山勢,只需如做梯田般一層層做將起來,想是極便利的,只是仲官兒,”他有些顧慮地開口道:“這堡中道路真要全做硬麪?這花銷”
“我這鄔堡縱使全做硬路,又能花銷幾分?”李永仲不以爲然道——明代除了州府及部分縣城街道裏鋪了青石板之外,天下大部分道路都是土路,晴天一走一身土,雨天一走一身泥,而明末越發低下的行軍速度除了和軍隊素質的不斷墮落有關,同糟糕的道路情況也大有聯繫——“你也不用石板鋪路,直接去河灘找些鵝卵石,拿石碾子一路壓平,也很是使得。”
他這個辦法倒是讓姜明眼前一亮。“仲官兒這法子實在好,石場中無用的碎石一類也可作此用,雖不如條板好看,但勝在方便,也便宜。”姜明忙不迭地叫來徒弟,讓他把這法子記下,明日就要着意將碎石一類好生留意起來。
兩人又討論一陣,諸如屋舍如何排列,工場如何安排,還有預留出的各個空處——“仲官兒,小人也不知當講不當講,”姜明皺着眉頭,這個性情耿直的工匠想來已是將問題憋了幾天,“這裏同這裏,仲官兒一意要做斜坡,小人便不是很明白,這斜坡可不大便利行走,今日仲官兒來,可就指望您給小人解說一番。”
李永仲乾笑兩聲,只說一句:“我自有用處。”便不再開口,可憐姜明一肚子疑問,看他這樣又不敢問,最後只好自己硬憋回去,那樣子真是難受。但李永仲也不能就此告訴他——那是留着以後方便火炮等守城器具移動的!
梧桐覷了個空子,上來同李永仲勸說道:“仲官兒,此時時辰不早了,您明兒一大早還要往井場裏去,咱們前兩日往縣衙送了拜帖,定下後日去衙門拜訪胡知縣,還是早些安置得好。”
“這什麼時辰了?快戌正了?”李永仲這才反應過來,以手加額拍了數下,搖頭無奈地嘆道:“這一天實在是事多,難得同姜匠頭說一回,倒是忘了時辰了。”他腹中一陣飢鳴,想是早已飢腸轆轆,只是他顧着正事,竟是半分沒有發覺。
“累着你也沒去吃飯,現下這時候,向來匠人那裏的伙伕已熄了竈火,既如此,你隨我來,曹金亮等人定是要等我用餐,那既如此,一道用些罷。”他溫和地同匠頭說完,便率先朝如今充作護衛用餐之處的一個寬大屋舍走去,姜明一愣,帶着幾分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同梧桐打聽:“這方纔我便沒聽錯罷?仲官兒邀我一同用飯?”他不安地雙手連搓,嘴上囁嚅道:“這是,這是怎麼話說的,沒有這般規矩罷。”
梧桐倒給他寬心:“你只管去。”他笑嘻嘻地道:“我家仲官兒最是人好,你往日同他走動少,以後常見面就知道,仲官兒最是體恤人。他在井場,若遇上忙時,也是二話不說便脫了衣裳同挑水匠一處忙,再沒有那些惹人厭的做派。”
聽梧桐如此說,姜明才敢相信。他嘆了又嘆,道:“我姜大頭在川東行走也多,多少人沒見過?咱們這些修房蓋舍的苦力人,何嘗被人拿正眼瞧過?上回給鄉間的地主老爺修宅院,吃了一月無油無鹽的糙米飯,就只有大菜頭當做下飯菜,最後還要扣一吊工錢,說咱們伴食吃得多。”講至此處,姜明就是忍不住的心酸,他百感交集地看了一眼梧桐,道:“梧桐小哥,你是落在福窩子裏,不知道我們這些下力人的苦處啊。”
他二人在後頭你一句我一句說得熱鬧,李永仲在前頭倒聽個清楚。他心下苦笑,梧桐是李家的家生子,生來便是奴命,李齊待他雖說不如李永伯熱切,但好歹也算看重,從小時開始穿用之物便無一不精,無一不細。他現在都還記得幾歲上吃飯,他坐着,梧桐亦是小小個子,還得站着伺候,手腳稍慢,旁邊教導的大丫鬟便是一竹板敲在梧桐腿上,從小到大,那竹板也不知敲斷了多少!
如此這般,還叫姜明看了羨慕,說是落在福窩,李永仲不敢想若當年穿越之時生在了貧寒之家現在會如何多半,墳頭上荒草蔓蔓,將有他如今個頭高了罷。
他忽地覺得心肺間一陣灼燒,熱燙得一陣喘不過氣來,爲自己,也爲如梧桐,如姜明等。世道太黑,都說天道昭明,可如今,血色分明浸透堂上老爺們的腳板,還聽他們在坐而論道,在高談大論!或許只有血色漫天,煤山淒涼之日,那些補子上畫着仙鶴麒麟一干祥瑞物事的君子們,才曉得世道傾覆,無處呼喊的滋味!
他一路走,一路想,至到地方,臉已是陰沉得緊,出來迎他的何泰同曹金亮兩個面面相覷,都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能更加小心幾分,上來同他說話。李永仲看往日裏一向憊懶無賴的曹金亮繃了一張臉,不知爲甚心頭便舒張幾口,再看何泰,亦是一臉想問不敢問,想說不敢說,陡然噗嗤一口笑出聲來,方纔那滿腔的鬱悶之氣頓時不翼而飛。
笑罷他擺擺手道:“我不是惱誰,只是心裏頭掛着些事罷,倒不是其他意思。”又朝後喝了一聲:“梧桐,你還要說到何時?”
梧桐吐吐舌頭,他同這個匠頭居然很能說得,講得興起,差點連正事也忘了。緊走兩步過來,看李永仲臉色頓時不敢造次,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進了屋子,到了這裏,姜明自有人前去招待,不必旁人再多費心。
曹金亮幾個果然沒有用飯,便是王煥之,亦只用了小碗米粥,硬是要等到李永仲到方纔坐到飯桌之前,又先說他,苦口婆心道:“曉得仲官兒的性子,也不敢叫你,但這身體畢竟是頭等大事,仲官兒仗着年輕,須知日後熬壞了身體,再沒有個賠處。”
這話說得李永仲頓時肅然,規規矩矩地回了王煥之道:“再不會了。”王煥之這才閉嘴不說。他同王煥之情分非常,這等看似教訓子侄的話,鹽師爺倒是從來不憚說他。
這一番對答完畢,氣氛才稍稍鬆快下來。曹金亮便趁機讓伙伕送上飯菜,因在營中,飯菜精細卻是談不上的,不過是些大塊燉肉,大碗蒸菜,燒白一類,也不談甚飯食規矩,衆人邊吃邊聊,一頓飯用得頗爲順心。
“原先我想着,若咱們能好生修個寨子,兄弟們駐紮於此,閒時打熬氣力,練兵練武,那光景,便是想想亦覺甚美。”何泰將一碗飯幾口扒完,又咕嘟咕嘟一氣灌了滿滿大碗的湯水,拍着肚子,帶了幾分感慨道:“原本覺得這不過是白日做夢,不成想仲官兒竟不聲不響地便做將起來。”
曹金亮比他斯文,不過也未慢到哪去,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他將何泰橫了一眼,嗤了一聲,懶洋洋地道:“你那想頭怕是學着不知哪裏的土匪寨子,忒小氣!要修,就得規規矩矩來,何處屯兵,何處操練,何處是糧草,何處又是水源,何處是守城,俱得處處想到,否則不如不修。”
何泰在曹金亮手下不知走過多少來回,全都輸多勝少,心氣上就少他數分,聽他說話,雖然想着曹金亮此話當真扯淡,嘴上卻老實答道:“曹頭這話當然是正理。”不過少年心性,終究要爭強:“不過天下的寨子哪有這麼修的?若果真如此,就是朝廷正經的關隘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