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本是同根生(1)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2799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富順縣城,劉府。

    從早上送出消息之後,李永伯便同劉三奎一直等到午後光景。初時他亢奮異常,同舅舅劉三奎說了種種設想,許下種種宏願,但隨着時間的流逝,李永伯漸漸有些坐不住,彷彿鼓墩上有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刺得他無法安坐。劉三奎看似平靜,坐在軒窗之下煮水泡茶,但是一壺水燒開許久依舊無人注意,險些把壺底燒穿。

    “舅舅,現在怎麼還沒有消息傳回來?”李永伯在屋子裏轉了兩圈,心頭一片燥熱,怎麼也靜不下來,最後他一撩衣襬,在劉三奎身邊坐下,強裝無事,但不自覺皺攏在一處的眉頭卻泄漏了某些真實的情緒。他望着劉三奎,期期艾艾地道:“我看,咱們,咱們是不是,是不是派人去探聽一下消息?”

    劉三奎將杯中的殘茶一潑而盡,慢條斯理地又斟了一杯,低垂着眉眼,看似全不在意地道:“那地方離城裏頭畢竟有段路程,況且小雜種帶着人,便是就是頭豬,也得殺上半天,何況是活生生的幾十個大男人!且再等等,定有消息傳來!”

    他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縱是李永伯心中仍有疑慮,也全都勉強壓了下去。劉三奎說得也確實有道理,夾山道離縣城足有三四十裏,又多是山路,消息往來的確不易。不過李永伯這是頭回做如此大事,心裏頭好像有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不得安寧。勉強坐了一會兒,他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就要叫人進來:“我心裏頭實在是擔心,還是使人去看看,也比現在在此枯坐來得強。”

    他正要叫元寶,想起今天爲避人耳目,跟班小廝刻意一個沒帶,現下如不甚便利。李永伯再不知道人情世故,也曉得這是在劉三奎府上,不好跟同在李家時一樣吆五喝六。臉上現出幾分懊惱神色,劉三奎在旁邊看了也只做不知——他可不怎麼想看到李永伯在自己家擺老爺的譜。

    正在兩個人別有懷抱之時,劉貴卻忽然傳報進來:“老爺,李三忠大管事前來尋表少爺,說家裏有事,正要表少爺回家做主。”

    劉三奎十分意外,看了李永伯一眼,卻看見他也是一臉莫名其妙木木登登的表情,就知道李三忠此來並不在外甥的預料之內,不免疑心病起,問了一句:“李三忠說了何事沒?”

    劉貴回道:“並不曾。但看李大管事的表情,似乎事情緊急。”

    “李三忠?”李永伯終於反應過來,他從鼻腔中哼出一聲,臉上表情不大好看,並不想見這個如今李府裏頭炙手可熱的人物。倒是劉三奎對李三忠的來意好奇起來——李齊在時,他同這位大管事打過不少的交道,不過隨着李永仲上位,劉李兩家交惡,他已經很久沒見過這位李府的大管事。

    “他現下在哪裏?”劉三奎隨便問了一句。

    “候在門外,小人請他進來,李大管事說實在是有急事,請表少爺趕緊回去。”劉貴口齒清晰,偷偷看了一眼李永伯,又吞吞吐吐地開口:“說是,說是府裏的夫人生了急病……”

    闔李府上下,能被稱上一聲夫人的,就只有李永伯明媒正娶的妻子陳氏。要換做從前,說不得李永伯就已經跳着腳回家了,如今麼,他施施然一抖衣襬,將茶水啜吸得咂咂有聲,劉貴只覺得自己腰彎得都快直不起來,才聽見他說一句:“那個賤人的事我是不理的!叫李三忠去尋李永仲!他不是恁般厲害?叫我作什麼!”

    聽見吩咐,劉貴總算能直一直腰,正拔腿要走,劉三奎一口將他叫住:“且慢。”又說李永仲:“那畢竟是你的大房娘子,是璋哥兒的母親。你不給她這個面子,也要給璋哥兒留顏面。李三忠素來不是個喜歡小題大做的,既然他叫你回去,那事情多半很緊急了,你且先去看看。”他說到此處,眼睛轉了一轉,心裏又有主意:“這樣,我同你一道去。”

    李永仲有些吃驚。他實在是摸不準自家這位舅舅的想法,試探着問:“何必勞動舅舅?這本是外甥的家事。況且咱們還有大事。”他壓低聲音,到這等時候,李永伯倒是謹慎又小心,在劉三奎邊上附耳道:“正需要舅舅主持!”

    “就因爲有那件大事,我才想着同你一道過去看看。”劉三奎亦低聲道:“這不前不後的,你媳婦突然叫你回去,我這心裏頭就覺得有幾分不安。先時侄媳婦搞那一出,我亦深恨,現下這節骨眼上,萬一……”他目露兇光,右手豎掌成刀,幹淨利落地往下一斬!

    舅甥兩個商議已定,劉三奎便換了身外出的衣裳,同李永伯一前一後地往門口走。李三忠果然在門外,神色焦急惶恐,一見李永伯便過來先行了個禮,忙忙慌慌地道:“伯官兒,快點家去,夫人院裏傳出話來,道上午突發重疾!現下打發了人去請大夫,仲官兒早上又去送陳親家,現在家裏頭無人主持大局,就等着伯官兒回去了!”

    李永伯心下冷笑,面上倒還繃得住,雖也無甚悲痛之色,木着一張臉就說要馬上回家去。李三忠這才給劉三奎見禮,劉三奎道:“侄媳婦重病,我這個做長輩的也擔心,最好是她舅母去,可惜她舅母前些日子帶着孩子回孃家探親,現下只好我同外甥一道去了。”

    李三忠連連感激道:“這正是求之不得!”劉三奎便要叫自家的轎子,李三忠上前一步道:“爲着快,小人來時帶了家裏的馬車,如今舅老爺同伯官兒坐馬車,倒要比轎子便宜。”舅甥倆個一看,果然李家那架青布油蓬的馬車停在不遠處,劉三奎心中掠過一絲古怪,還未曾細想,李三忠便一疊聲地催着兩人上車,又請劉貴等隨從同他一道,一行人便匆匆忙忙地朝着李府的方向走。

    走了一陣,外頭漸漸聽不見喧鬧之聲,劉三奎心下不安越發濃重,他將車廂裏頭上下打量一番,同自家那架車倒也沒有太多不同,只是這四月暮春的天氣,車窗還關得一絲縫隙也無,裏頭頗爲氣悶。劉三奎試着要推開窗戶,沒想到這窗戶嚴絲合縫直如鐵澆銅鑄一般,任憑他如何使力,竟是紋絲不動!

    臉色一白,劉三奎頓時汗出如漿!李永伯還如墜夢中,摸不着頭腦。劉三奎索性扯開喉嚨放聲大喊:“搶人啊!有賊人啊!”又起腳猛踹馬車門,卻哪裏踹得開!他將手往上一摸,看似不起眼的車框冰冷堅硬,再仔細一看,原來全是上了大漆的生鐵!

    劉三奎開口之際,將李永伯嚇了一跳,不過他雖然紈絝,好歹還有幾分腦子,立馬回過味徹底醒轉,扯住舅舅的袖子一疊聲叫:“舅舅!那小雜種騙得我們好苦!”他咬牙切齒,似乎對眼下自己的處境尚還無所察覺,一味破口大罵:“李永仲!你這個雜種畜生!害死親爹不說,現在又想着害你親哥了!李永仲!你生娃兒沒得屁眼!你要遭天打雷劈!”

    聽李永伯叫罵半天,車廂外卻半絲人聲都沒有,只有轔轔車輪聲響。劉三奎咽了口唾沫,面色慘白地一把抓住外甥手臂,將滿心恐懼勉強壓下,低聲道:“噤聲!我看今日之事,不得善了!”

    李永伯罵聲兇狠惡毒,但看他面相,卻是一臉的惶急!聽舅舅這麼說,一時間滿心苦楚恐懼,想要幫着劉三奎將門扇打開,卻發現手腳發軟無力,活掙了半天,憋出一頭一身的汗,卻拿這車廂毫無辦法。氣喘吁吁地暫時停手,李永伯喘着粗氣絕望地同劉三奎講:“舅舅,現在看來,小雜種一定要置我們於死地才善罷甘休!”

    劉三奎卻不敢輕易認輸放棄。他閉目凝神聽了半刻,忽然睜開眼睛對李永伯道:“車子搖得厲害,算算時間,這會兒也該出城了。我今日出來,家裏是知道的,晚間如果不回去,你舅母必要去報官!”

    李永伯呆了一下,下意識問了一句:“不是說舅母帶表兄弟幾個回孃家了嗎?”

    劉三奎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舅母若不在家,你以爲你舅舅我敢輕易出門?我同你舅母往日就怕這種情形,早已約好,只要傍晚還沒歸家,她第二天一早就去衙門報官尋人!我看那小雜種不敢殺人,只要不死,”他猶如紅了眼睛的賭徒一般惡狠狠地說:“今日之辱,我遲早有一天能討回來!”

    這話很對李永伯的胃口,更讓他安定幾分,明明深陷樊籠之中,還設想種種如何報復,想得暢快之時,還要同劉三奎分享一二。不過劉三奎說得厲害,心下卻着實着急,他貼着車璧聽了一會兒,只聽到車輪不斷轉動向前,中間偶爾響起一陣清脆蹄聲,劉三奎實在有點糊塗——他們這是到底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