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劫殺(4)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2820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黃猴兒嘴裏叼了根長長的草莖,臉上帶了些懶洋洋的神氣,眯着眼睛緊盯着山下那羣正搏命狂奔的匪徒們看,他掐指估摸着時間,離得近的人,甚至還能聽見這個身經百戰的年輕人咕噥一句:“這半柱香都還沒跑到呢,就喘成這樣,真是不中用。”

    一行人從宜賓出發時,按照行軍的規矩,不僅帶上甲冑刀槍,還帶了十五副強弓並三十壺箭。雖說陳氏略有微詞,陳顯達卻堅持說世道不太平,一切小心爲上,除卻爲了避諱沒有穿鴛鴦戰襖之外,一切武備都同正經軍將親兵沒有差別。爲着這個,陳顯達還專程去了一趟衛所,尋指揮使提前打了聲招呼。

    原本只是防範於未然的準備,沒想到竟真的用上了!黃猴兒同陳明江當面不說,內裏卻慶幸多虧聽了陳顯達的吩咐帶上了弓箭——他們帶的是北方邊軍常用的小梢弓,綿軟的南方竹弓完全不能與之相比,所用之箭也是學自女真韃子的重箭——遠用刺箭,近用披箭,勢大力沉,傷害更甚火銃!

    黃猴兒慢慢舉起胳膊握拳伸直,在半空晃了晃,十五個弓手中間便站出一個盔帽上插翎的把總軍官,他隨隨便便地往山下看了看,略估量了距離,便站了個弓步,塌腰沉肩,張弓搭箭,不見如何作勢,只聽弓弦“錚”的一聲輕響,再看時,跑在最前的土匪胸口被一箭射了個對穿,那支箭仍不停留,直到射在其後土匪的膀子上,痛得他一聲大叫!

    “神射,神射!”山上的親兵立刻發出震天的歡呼聲,土匪尤自呆呆地未作反應,一頓潑天也似的箭雨緊接着就劈頭蓋臉地射將過來!和往常土匪們熟悉的輕飄飄的箭矢不同,這總共十五支箭不過一個眨眼就呼嘯着撲面而來,沉悶的“奪奪”數聲連響過後,這夥膽大包天的匪徒慘叫求救不絕於耳,不少人身上都有兩三根成人手指頭粗細的箭桿搖晃,更有人直接被一箭釘死在地上!

    片刻光景,原本氣焰囂張的土匪一半人馬就倒在坡上,而這時他們連對方那道用車廂擋板所做的盾牆邊都不曾摸到!有人頓時心下膽寒,再仔細看去,出發之前一起說笑的同伴如今倒臥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傷重不死之人不住呻.吟,慣於打家劫舍的土匪們哪裏見過這等修羅場景!哄地發一聲喊,不顧同伴哀求,將重傷之人丟在原地,屁滾尿流爭先恐後地就往山下四散逃開。黃猴兒把手搭個涼棚放在帽檐前邊看了看,十分沒趣地咕噥一句道:“做了這麼一副威武樣子,這也太不經打!”

    山下鄧小豹正暴跳如雷。出發時的兩隊人馬共二十六人,如今回來的,連帶傷員在內不過也只得十八個人!這次半途而廢的進攻不僅讓他丟了足足八個人在坡上,更另有七八個人傷得輕重不一,能全身囫圇回來的,只有先前一半數量不到!

    鄧小豹恨得咬牙切齒。爲了鼓舞士氣,第一波上去的人馬全是鄧小豹直屬,被他籠絡了足有幾年光景,各個願意爲他效死!結果一個照面都不到,這就折了一半,怎麼讓鄧小豹能夠接受!

    林大虎拿着一支帶血的羽箭沉着臉過來同鄧小豹講:“兄弟們這下傷得不輕!我去看了,那箭頭好生歹毒,又重又長,在川東實不曾見有人用過!豹頭,咱們這回怕是撞上硬茬子了!”他將箭遞給鄧小豹,又懇切十分地勸說:“豹頭,這回帶出來的人馬,一半都是咱們手底下的兄弟,如今才衝第一回,就折損如此多的兄弟,這不是個好兆頭!”林大虎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不如咱們乾脆就此往富順走,那縣城我看過,城牆既矮又破,連守衛兵丁都無有幾個,等到夜裏摸進去,乾脆屠了那兩家,一樣是大買賣!”

    鄧小豹眼中晦暗不明,此起彼伏的傷者呻.吟之聲讓他臉上兇戾之氣大作,將林大虎遞來的羽箭仔細打量一番,忽地雙手握住,一個用力便將它撅斷兩截!鄧小豹把斷箭擲在地上,連連冷笑道:“那劉李兩家,老子我肯定是要去說道說道,不過現下卻不是頂緊要的!聽聞那姓李的小子身邊養着一隊好手,想來方纔兄弟們遇上的就是了。現下他們龜縮在這小小山包之上,以爲我便拿他們沒辦法麼?給我燒,我就看他們能在山上忍到幾時!”

    “這……豹頭,”林大虎小心翼翼地出言反對,“這山火一旦起來,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況且如今這時節,草木哪裏燃得起來?”

    “燃不起來有燃不起來的好處!”鄧小豹揮揮手,不耐煩地打發林大虎趕緊滾:“叫你去你就去!哪裏學來的這麼囉嗦!”

    黃猴兒同陳明江站在一塊大石之上俯瞰山腳,兩個人這回輕鬆神色不再,俱是一臉憂慮——土匪這回學乖了,一個個舉着火把等物,就要放火燒山!黃猴兒咬着牙,扭頭衝陳明江道:“這夥遭瘟的該遭天打雷劈的畜生!附近山林茂盛,在這裏燒山,就不怕把他們自己也燒死在裏頭麼!”

    陳明江搖搖頭,憂慮道:“這時候不比盛夏之時天干氣燥,他們也沒什麼桐油松脂等引火事物,燒不起來的。這是想放火生煙,將我們薰到山下去!到時候兄弟們嗆咳得手軟腳軟,匪人上來,不用刀槍,就得束手就擒!”

    他們倆正在前頭說着,後面卻忽然驚動起來,陳明江同黃猴兒俱是大怒!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如何還這般沉不住氣!陳明江轉身正要將這些不曉事的傢伙們一頓喝斥,卻看見陳氏同女兒霈霈換下原本累贅的襖裙首飾一類,將頭髮挽起,母女倆都穿了一件箭袖直裰,身後幾個丫鬟也做同樣打扮,人人手中拿了一張短小的獵弓,背了一壺硬箭,端的是英姿颯爽!

    陳明江大驚失色,幾步跨到陳氏跟前,抱拳躬身一禮,聲音是頭是遮掩不住的焦急:“義母!現下危急,怎麼和妹妹出來了?要是您同妹妹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便只好死在這裏了!”

    陳氏卻一臉平淡,將陳明江一把扶起,笑了兩下,道:“要是萬事都指着你義父來救,怕是如今墳頭上草都有人高了!我們幾個女流之輩,雖說氣力不足,但若是射上幾箭倒也使得。”

    陳明江見說不動陳氏,只好將臉轉向義妹霈霈,苦口婆心地勸道:“姑娘,如今情勢危急,我領了義父的軍令,要護你同義母的周全。雖說現下是幾個毛賊,但戰場之上刀槍無眼,萬一傷到你們,我將如何自處?!義父又該多傷心!?你素來是個好孩子,快扶了義母回馬車去,這裏萬事有我!”

    霈霈笑笑,朝他有模有樣地抱拳一禮,口中說得委婉,實則卻不肯稍稍退步:“明江哥哥一番好意,我同母親自然清楚。但現在局面,實在沒有我們安坐,只留哥哥同諸位拼命的道理!我雖然養在深閨,但也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現在咱們人手有限,我同母親並幾個丫鬟都能開弓射箭,縱使用不了哥哥的大弓,但獵弓再小也能傷人!”

    陳明江還待再說,黃猴兒一把拉住他,沉聲道:“現在不是爭論這些的時候,下頭已經放了火,現下煙氣不大,尚可忍耐,一會兒濃煙起來,不是耍子!要我說夫人同姑娘換身打扮也好,萬一事有不諧,也好方便行動!”

    陳明江左看右看,最後長嘆一聲:“眼下只好從權罷!”又將這股匪徒恨到了骨子裏,發誓說一定要手刃匪首。當下再無二話,下令兵士們將水打溼帕子包在口鼻處,陳氏又吩咐丫鬟將一些輕薄的外衣撕成布條以供軍士使用,準備停當,陣陣黑沉濃煙飄將上來,山頭上三步之外竟無法視人!

    衆人被口鼻雖然遮擋住,但眼睛卻沒有辦法,好在此時煙大,匪人無法進攻,但即使如此,嗆咳之聲越發密集,陳明江兩隻眼睛被煙燻得如同兔子一般,急中生智,大喝一聲:“蹲下來!蹲下來!不要站着!”又連打帶拽地將身邊幾人一把拉下,命令道:“你們幾個一路蹲着過去傳話!就說底下煙少,趕緊蹲下來!”

    黃猴兒忍着煙霧,將手指往口中蘸了一點唾沫豎直起來判斷風勢,片刻他高興地簡直要跳起來,直起身一陣大叫:“風要轉向啦!風要轉向啦!”卻不當心吸入濃煙,頓時涕淚俱下,險些咳得背過氣去!

    果不其然,不過須臾,一陣南風便席捲而來,將濃煙朝着山腳方向反捲下去,原本難受至極的一羣人趕緊大口喘息,卻看見那股濃煙將山腳之下原本得意洋洋的山匪整個籠罩,頓時咳嗽之聲不絕於耳,間或夾雜着呼喝滅火的叫嚷,其中咒罵之聲尤其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