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劫殺(3)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2992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官兵!”

    這兩個字就像投入湖水的石子,打破了一池平靜。土匪們面面相覷,很快就忍不住七嘴八舌地竊竊私語起來。

    “這怎麼會是官兵!”

    “****仙人闆闆!掌櫃的遭那個龜兒子騙了!”

    “現下怎麼辦?”

    “怎麼辦怎麼辦,咱們只能趕緊躲好!難不成還要上趕着去尋官兵的晦氣不成?!”

    “你這是墜咱們自己的威風!”有人臉紅脖子粗地反駁。馬上就有人不服氣地回了一句:“官兵又怎地!難不成我們還怕了不成!”

    旁人還待要說,鄧小豹已是等不下去,深吸口氣,怒吼一聲道:“都給老子閉嘴!”這聲音震耳欲聾,一時間土匪們都各個噤聲,不敢再開口吵嚷。

    鄧小豹臉上陰沉得簡直能滴出水來,一把丟開還抓在手裏頭的土匪,又順便給了他一腳,將他踢成個滾地葫蘆方纔稍稍解恨。又往那叫嚷得最厲害的人面前,劈手一個大耳刮子下去,直把對方扇得在原地打了個轉方纔了事。鄧小豹冷聲道:“林大虎呢!死了麼?!”

    林大虎從人堆裏擠出來一抱拳:“豹頭!”

    “今早傳信來,是否只那一隊車馬?”

    “咱們接應的兄弟說,那邊看車馬過了,立刻把路攔下,今日之內再不許人過。況且現下是春耕時節,正是忙日,除了這隊人馬,富順城裏今日再沒第二個出城!”

    “你親去查看,看清楚了再回來報我!”鄧小豹將一雙兇戾四溢的眼睛把土匪環視一圈,陰惻惻地開口道:“如果是,咱們還是依計動手!如果不是,咱們立刻啓程去富順,今晚老子屠他劉李兩家滿門!”

    林大虎領命而去,留下一干土匪與臉色陰晴不定的鄧小豹。這不到一炷香的辰光,衆人只覺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林大虎氣喘吁吁地轉返回來,向鄧小豹一抱拳,粗聲嘎氣地道:“豹頭,的確是前些日子進富順的那隊人!”

    鄧小豹豁然起身,緊盯住林大虎問:“可看見人了?!”

    “這……”林大虎苦着臉撓撓頭,結結巴巴地道:“豹頭,離得實在太遠,我只看見有幾個騎馬的人,兩架大車,再有幾十丁口,大約只得咱們一半人數,”他眼巴巴地看着鄧小豹問:“豹頭,這一單咱還做不做?”

    鄧小豹把牙關咬得嘎吱作響,眉目間焦躁之氣一望即知,神色也失了向來的冷淡傲氣。這是他頭回獨個兒帶人出寨,若是不能成事,縱使之後屠了那兩家解恨,但一樣失了面子!在掌櫃的面前討不得好!穿甲又如何?便是正經官軍,他們也會過幾次,一羣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計較已定,鄧小豹臉上越顯猙獰,他嘿嘿一聲冷笑道:“管他是天王老子還是佛祖菩薩,撞在我鄧小豹手裏,明年今時便是他的忌日!大虎!”他一聲斷喝:“你帶兄弟們先去埋伏,各人挺好:要咳嗽放屁的,要講話戲耍的,現下都給老子我清賬!一會兒若驚走肥牯,老子將他點天燈!”

    土匪們各個凜然,齊齊暴喝出聲:“小的們不敢!”

    見土匪們低頭作勤謹狀,不敢妄動,一時間鄧小豹只覺意氣風發,先前的那點子憂心半分都沒剩下。他得意地一笑,立刻又收斂回來,輕咳一聲,中氣十足地喝道:“一會子出去,用弩的,使弓的,先站前頭,射了箭往兩邊跑!要是有誰敢擋路衝撞,任誰俱是一刀砍死!”

    底下就有十幾二十個人零零落落地應聲道:“豹頭曉得了!”“定是不敢!”

    微微皺了皺眉,鄧小豹旋即鬆開,土匪就是這等德性,他原也沒甚指望。諸般佈置吩咐已畢,這百來十號的兇橫匪徒個個露出嗜血殘暴,躍躍欲試的神情來,此刻便是佛祖天官,也無法點化此等狠毒鵰悍的暴戾之人!

    黃猴兒握在刀柄上的手一路上就不曾鬆開,但就像兩個斥候所說那樣,一路上夾山道上風平浪靜,別說埋伏,就是個鬼影也沒見着。陳明江同黃猴兒卻半點不敢放鬆,他們少年時候在遼東就跟在陳顯達身邊,所經無一不是惡仗險仗;後來來了四川,馬上就跟狡詐多變的叛亂夷人交手,他們仗着熟悉山林,對明軍的偷襲是家常便飯,陳明江那時險些吃了大虧!

    “猴兒,你說若有賊人,他們在哪裏下手?”一路沉默,陳明江忽地出聲,他眯着眼睛看向不遠那片開闊之處,山勢在這裏突地一緩,延伸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山包,上頭有些灌木雜樹,高僅人腰,莫說藏人,就是大一點的獵物也藏不了。

    黃猴兒亦是冷笑,他倒轉馬鞭,漫不經心地朝幾處凹陷指點:“不外是那些,過了這一段,後頭的路上俱有人煙歇息之處,若是真有埋伏劫殺,便只有這裏。”

    彷彿是要印證他的話,當車隊將將離開山道之時,破空之聲忽地大作,只見點點寒光,一陣箭雨潑天蓋地地疾射而來!車隊順序頓時一亂,猝不及防之下,有兵士腰上腿上,就有箭桿穿肉而過,餘勁還帶得箭羽一陣搖晃!慘叫痛呼之聲不絕於耳!

    陳明江拔刀在手,撥開兩支朝他射來的羽箭,怒喝一聲:“不要亂!帶上傷者,往山上走!”一聲喝令之下,稍有慌亂的車隊立即行動起來,而此時賊人的短杆弩箭似已用完,西南多雨潮溼,所用弓箭大多綿軟無力,先前沒有手上的兵士立刻兩人一起,將受傷的兄弟半抱半扶,只是幾個呼吸之間,原本還有些慌亂的車隊轉爲鎮定,甚至還有兵士張弓搭箭,試圖還擊!

    土匪手中的箭支並不多,幾輪下來,就有匪徒接二連三地呼叫:“我剩不了幾支箭啦!”“豹頭,箭壺快空了!”“咱們還射不射?”有原本就三心二意的,乾脆就停下手,兀自發呆;有的見勢不好,竟然悄悄退後,混在人堆後頭去了!

    鄧小豹恨地幾欲眼中噴火,方纔他見車隊混亂,大喜過望,正要發出一聲呼喊,叫兄弟們圍殺上去,卻看見那騎馬的年輕人喊了幾聲,隊伍就鎮定下來,護衛們當機立斷丟下笨重行李,只護着那架青帳馬車往小山包上去了!若此時再如先前那般射上幾輪箭,這隊人身上雖穿了甲,到底護不住全身,說不得就要丟下幾個人來,他們拿在手裏,也好探聽逼問些消息,但就手下這幫膿包,怕是想也別想!

    他惡狠狠地往地上啐了口濃痰,“都給我圍上去!”鄧小豹仿如地獄之中修羅惡鬼,目光所至,周圍畏縮不前的土匪們個個都縮進脖子,面色發白,他噌地一聲拔出腰刀,猛地往下一劈,一截成人大腿粗細的樹幹頓時斷成兩截!“再給我退下來的,我鄧小豹認得你,我的刀認不得你!”

    土匪們打個寒顫,曉得這個向來有惡鬼之稱的鄧小豹動了真火,個個嚥下唾沫,心中都道,今日怕是不得善了,若是無法將這一隊人馬留住,說不得,不等回寨,鄧小豹就要拿幾個人的腦袋來平息怒火!

    發作一番,將手下的土匪駭住,鄧小豹臉色稍稍和緩,下令將先前車隊丟棄的箱籠搬上來,打開來看,上等的絹絲藥材,各色禮品,還有美玉金佛,鄧小豹眼尖,一眼瞥見,將那被織錦長條袋子打開,裏頭竟是一柄裝具精美的倭刀!他使力拔出,日光之下,便如一泓清泉不住晃動!銀光閃耀,晃得人睜不開眼睛!鄧小豹拿刀在手,高高舉起,土匪們頓時爆出一聲歡呼!

    這番發現頓時給土匪們壯了不少膽氣!鄧小豹趁熱打鐵,灌下無數迷魂湯藥,又將金銀許諾下去,只要今日將這隊人圍殺乾淨,這次貨物,他鄧小豹一物不取,除去交回寨子的部分,其餘全由土匪們分得!

    “被咱們逼圍上山的人裏頭,有富順的大鹽商!”他紅着眼睛,嘶聲裂肺地吼叫:“穿金戴銀,吃肉喝酒的有錢人!劫了他,兄弟們下半輩子都不用發愁了!”

    土匪們的吼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陳明江站在高處,看着底下的土匪重新結隊,將這個小小的山包重新圍困起來。他習慣性地摩挲着鯊魚皮刀鞘,默然不語。片刻身後傳來一陣鐵甲相撞之聲,合着靴聲橐橐靠近來,他回身一看,黃猴兒向着他一抱拳,正色道:“各處已安排下去,夫人叫拆了馬車,立起來當作盾牆防箭,又同姑娘並幾個丫鬟一起找出傷藥繃帶備用。”

    陳明江聽了只點點頭,說起了另一件事:“我很是想了半天,沒想出這是哪裏的人馬。咱們將主在敘州一向只同作亂的夷人交戰,一向不與道上的兄弟打交道,我等戴盔負甲,若有些見識的,便有心打劫,說不得就要放手。但我看這回的賊人頗有些不同之處,剛纔那陣箭雨很有些章法功力,衛所軍決不是他們的對手,便是調了營兵出來,也要打個旗鼓相當。”

    “還未接戰,弓箭畢竟有限,賊人頂多還能射過幾輪,就要上來拼命了,到時再看罷。”黃猴兒眯着眼睛,將手在盔帽之下搭了個涼棚,往山下看了幾眼——有兩隊二三十人的匪徒發一聲喊,先是疾走,再是慢跑,最後鼓起餘力,擎起刀槍,便向着山頂狂奔而來!有眼力好的兵士,甚至能見到匪徒臉上那窮兇極惡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