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幕啓(3)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夏仲字數:2810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國朝初年,太祖定民分士農工商四等之戶,其中匠戶無有田土,也不像商戶有所經營,苦於徭役,窮困非常。時日漸久,匠戶逃亡四逸,大戶之家多養匠人以供己用。而作爲富順如今最大的鹽商,從李齊開始,就蒐羅不少鐵匠木匠一類;等到李永仲,更是將這些匠人按照手藝高低一一細分,又仿着後世工廠的規章條程佈置,幾年下來,李家匠人手藝精湛傳遍了整個富順,甚至有了一個生意紅火的鐵匠鋪子。
此時李永仲帶着何泰正在工匠營裏巡視,看過木工之後,走到鐵匠之處。負責管理鐵匠的匠人頭目平日裏喚作朱老七,秉性憨厚少語,手上的活計卻是一等一的好,除了在將作之事上能滔滔不絕地說個三天三夜,平日裏幾乎聽不見他說話的聲氣。
不過此刻可一點都看不出朱老七沉默寡言,只聽到他指着一個怪模怪樣的水碓對李永仲自豪地說:“伯官兒上回同我們說的衝壓之法,試作幾回都不成功,直到前些日子,老丁,”他朝一個看也不看這邊,只管埋頭不住敲打工件的匠人努努嘴,“忽地同我說他看舂米的水碓,很有幾分所謂衝壓的意思,又尋些年老的匠人一同參詳,辛苦幾日,總算成功。”
只聽他道:“老丁叫人在山上挖了水壩,得了大股激流,又將水輪加大加粗,把石碓頭換作鋼鐵,一番實驗下來,如今三個碓頭同時運作,一日可得胸甲數十副,如果鐵料供應及時,產量再翻一番想必也是不成問題。”
李永仲微微頷首,道:“很好!以前我同你所講的就是這個意思,有了想頭,就去試作!不要怕花費錢糧,此處花得再多,做出東西來,以後就是成倍賺回來!”
朱老七連連點頭道:“仲官兒說得很是!如今匠人們也是這個意思!以前卻是小人想得左了,唯恐白花了錢糧卻成不了事,現下卻不會了!”說着他喜動臉色,眉飛色舞道:“剛纔給仲官兒看的還是小節。仲官兒之前所說之事,小人等耗費足有半年光陰,如今雖不敢說完善,但確可足用!”
他將李永仲並何泰二人帶到一個怪模怪樣的機械之前,黑紅的臉上又是激動又是驕傲地介紹道:“此物名爲鑽牀!專爲銃管鑽膛之用,勝過人力無數!”他朝仲官兒看了一眼,感嘆道:“若不是仲官兒提點,小人等這些木頭木腦,當真要想破腦子!”
以李永仲的眼光來說,這座現在被取名爲鑽牀,實際上的水力鏜牀相當原始。很顯然朱老七等人從琢磨玉石的磨牀當中得到不少的啓發,其實將動力由人工踩踏換爲更有力更穩定的水力——四川地處西南,水流豐沛,常年無凍,水力的使用實在相當常見。
“原本銃管的製作是極難的,一個老成的匠人一天最多也只得一根,但如今有鑽牀可用,匠人一天可做五根!”朱老七激動的張開巴掌比劃了一回,這才稍稍冷靜,又遺憾道:“不過就是刀頭廢得太快!上好的百煉鋼,能打多少刀槍出來,如今全費在這上頭了!”
“不錯。”李永仲將銃管在手上掂量幾下,又舉到眼前仔細查看內裏,這才微微頷首,隨手將它丟下,由着銃管跌入工件筐中,同其他已經磨好的銃管撞出清脆的金屬“叮”聲。他同朱老七仔細講道:“不要怕費那些,你也見過火銃之力,有了它,就是少些刀槍又能如何?專撥兩個匠人做此事,寧可慢,也絕不能爲着求快而應付差事。”
祝老七點頭如搗蒜,連聲應下:“本當如此!”
何泰跟在李永仲身邊一直默然不語,待出了工匠營,這才很有幾分感慨地笑道:“前頭廢了多少,才得了這麼一點兒。這二年的鹽利全花在上頭,說是金山銀海地堆出來也毫不爲過。”說到此處,他將視線落在工件筐中看似黑不溜秋毫不起眼的銃管上,面色複雜地嘆道:“有這東西,日後哪還有兵家的前程呢?”
“如何沒有?”李永仲反問一句,“練兵貴在練膽,不敢見血,怎麼算得好兵?”此處只有他們二人,連護衛都遠遠避開,因此他說話很是肆無忌憚,“再是利器,拿在一羣怯懦之人手裏,又有何用?反之,虎狼之士,便是赤手空拳,木槍樹刀,也可劈石撼山!”
“阿泰,你是我奶兄弟,在我這裏,便同親弟兄是一樣的。”李永仲拍拍何泰肩膀,沉聲道:“我不怕告訴你,現今之安穩不過鏡中花,水中月,這天下,亂世將臨!如今我們攢下的一分力量,以後足以回饋十成。現下我在挑水匠中以護衛之名招攬質樸剛健的力工,爲的就是他們在井場裏頭已經習慣同伍爲伴,也習慣規行矩步。我將這些璞玉交給你,你得給我練出膽氣雄壯,敢戰求勝的好兵來!”
一番話說得何泰熱血沸騰,就直如一把火在丹田處點燃,順着奇經八脈直衝四肢百骸,燒地眼角都作發紅!一雙眼牢牢盯住李永伯,他毫不猶豫地單膝點地,嘶聲道:“仲官兒信我用我!我何泰無以爲報,從今至後,仲官兒所指之處,便是何泰率死之所!”
“好!”李永仲將他一把拉起,一拳捶在胸口,道:“我不說同富貴!只爲同富貴之人往往不能共生死!只以後若我叫阿泰赴死,自己絕不獨自偷生!”
自五六年前開始行鹽,李永仲便嘗試組建屬於自己而非李家的武裝力量。不過哪怕四百年後,他也和軍旅沾不上半分關係,唯一會的就是唸書軍訓之時教官所教的一招半式。護衛訓練開初,他也異常天真地以爲憑着後世這一點皮毛,他就能練出一支強軍,不說打遍天下,至少也能稱霸川東,但很快現實就狠狠給了李永仲一記耳光。
被高額俸祿招募而來的武人陽奉陰違,自挑水匠中簡拔出的力工木訥呆板,十停中九停半大字不識一個,分不清左右,辨不了南北,李永仲推行的法子很快就無疾而終,那些所謂的力量訓練更被嗤笑爲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某個應募而來,自稱學了戚家軍刀半成不到的武人只露了一手就讓李永仲啞然:一炷香的時辰裏,這個隱瞞來歷,面目平常的年輕人用一柄木刀放倒了七八個一擁而上的力工,反倒是李永仲同何泰兩個,使兩杆長槍,靠着一同長大積累下的默契,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仲官兒,你這法子有幾分奇巧不假,”停手之後,那個年輕人一臉認真地同李永仲道:“但現下你這手裏頭的人真不成!就這般下去,再是美食厚祿也絕養不出好兵來!”
“那你來!”李永仲看着他,利利索索乾乾脆脆地對這個年輕人說:“你說我不成,那你來!練出好兵,我給你敬酒!”
後來李永仲才知道,他撞了天大的運氣!這個含糊來歷的年輕人自小揹着《孫武子法》《吳子》,《六韜》《紀效新書》長大,剛會走路,就被長輩一腳踹到校場裏頭,日日習練不輟,將要大放光彩之時,卻因着某些緣故,闔家遭難,他光身子逃出,一路狼狽地來到四川,路過富順之時,僅僅爲了吃一頓飽飯投到李府中,初時不過想胡亂混些時日,俸祿到手便打算不告而別,誰想因着看不過李永仲一個毛孩子的胡作亂爲多了句嘴,就生生上了賊船!
隊正曹金亮正在自得其樂地喝酒,忽地好大一個噴嚏,生生打了個冷顫,他狐疑地四處看看,暗道:“莫不是李永仲那小子又在背後編排我?!”
當李永仲心情舒暢地巡視這個明面上的莊子,實際裏的軍營之時,李永伯和劉貴正在瀘州南面的崇山峻嶺之中苦捱時候。鄧小豹彷彿一去不回,兩個人等了許久,渾身被冷風吹得涼透,劉貴把李永伯勸了又勸,總算讓他按捺下脾氣沒有發作。
“先前我聽鄧小豹說甚麼大師,又聽你說無生老母,”久候無聊,李永伯乾脆向劉貴問起心中的疑問,“難不成這個寨子裏頭還藏着和尚廟?就是不知道供的是哪路神仙菩薩?”
劉貴面色一變,一把就向李永伯嘴上捂去!如果說之前他對李永伯還留了三分客氣,如今是實打實地使上了氣力,將李永伯口鼻死死捂住,險些就讓他透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掙出來,李永伯惱羞成怒,就要張口斥罵,便聽劉貴板起面孔,冷冷開口道:“表少爺!老爺將你託付於我,不是讓你帶着我們去尋找死的法門!你若是想不開,也別帶擎上我!”
“伯官兒以爲那是什麼大師?無生老母,真空家鄉!那是座下弟子,一等一的法力在身!若是連這都沒聽過,那白蓮教三個字,總該曉得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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