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謀起(2)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夏仲字數:2859更新時間:24/07/15 11:10:17
    他忍不住提高聲音,將氣息從嗓子眼硬擠出來,衝出一道悽聲:“伯官兒!”

    這聲音好歹將徑直數落管事們數落得興高采烈的李永伯喚回了神智。他低頭一看,劉元貴老淚縱橫,兩隻魚泡一樣的眼睛直直盯着他,倒嚇了一跳,心底才覺出幾分不對,深爲之前的昏頭後悔,不過叫李永伯低頭那是千難萬難,只聽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撿了另一個鼓墩大馬金刀地坐下,咳嗽兩聲,胸口跳得七上八下,但面上還帶幾分不耐煩,又冷又硬地開口:“這是說到你們痛處了?”

    劉元貴盯他半晌,驀地給他結結實實地磕了個響頭,直起腰桿子硬邦邦地開口道:“既然伯官兒信不過小老兒,那就另請高明吧!我也是幾十歲的人了,家裏頭煩事也多,就不在這裏給伯官兒現眼了。”說完艱難地兩手撐地爬起來,頭也不回地一瘸一拐出門走了。

    李永伯驚愕地看着他,硬是想不明白這個在李家井場做了幾十年的大管事如何說走就走。他有些心虛,但更多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恨,竟是猛然一拍桌子,跳起來指着劉元貴的背影破口大罵:“好!劉元貴!你個白眼狼!王八蛋龜孫子!今天你有種,我叫你二天只能喝稀飯!”

    那頭劉元貴走得人影都看不見了,他還不肯善罷甘休,兀自在那裏指天喊地日娘日女地叫罵。伺候的下人一個個縮着脖子貼着牆,唯恐進了李永伯的眼,成了他遷怒泄憤的倒黴鬼。

    喊打喊殺地罵了小半個時辰,李永伯才氣喘吁吁地住了口,往酸枝鼓墩上一坐,嗓子眼裏跟火燒火燎一樣,幹得要冒青煙,伸手一撈,卻發現茶碗裏頭已然只有些冰水茶渣,心裏頭着實恨不得將這班蠢笨無用的廝從錘殺了賬,捶桌頓足憤憤地喊:“人都死光了?不見你們老爺要渴死在這裏了!”

    他大發雷霆之下,潑天潑地一通罵,才有個梳雙鬟的小丫頭奉了熱茶戰戰兢兢地移步過來,因着手抖的緣故,那茶蓋與碗之間撞得喀喀啦啦。好不容易走到李永伯身邊,小丫頭蹲身一福,聲若蚊喃地開口道:“伯官兒,茶來了。”

    李永伯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倒是起了別樣的心思。他此刻也不忙着端茶了,將眼角一挑,把這小丫頭上下打量一番,見顏色尚可,臉帶驚惶,懶洋洋地拖長了腔調道:“你們這些該背時的奴材!剛纔老爺叫起,怎麼不見半分人影?”

    小丫頭委實嚇得不輕。她是李府前年秋天從人牙手中買來後宅伺候之用,因着年歲尚小,往日裏一向跟在幾個有執事的大丫鬟身邊,今日裏本是李永伯妻子陳氏叫小丫頭尋伯官兒問一句午飯在何處用,卻不防撞上李永伯心火大起,她同其他幾個丫環躲在後頭的廊下擠作一處,猛聽得裏頭的伯官兒叫人,她尚懵懂,便被其他人一把推出,沒奈何只好端了茶去。

    “回老爺,老爺的話。”小丫頭結結巴巴地開口,她氣力細弱,茶碗裏頭又是滾水沖泡,手燙得通紅一片仍舊勉強,“奴婢耳背,沒聽着……”已是要哭出來的跡象。

    見她這個怯弱無用的樣子,李永伯心火更是燒旺,一手接了茶碗看也不看往桌上一放,一手就要將這無辜的小丫頭往懷裏帶,臉上顏色已是****滔天模樣,嘴裏調笑道:“當人奴婢,還敢耳背!看你家老爺怎麼整治你……”

    “老爺!”後頭突然響起個嫵媚婉轉的女音來,李永伯心頭一跳,手上將那小丫頭一推,只見小妾怡紅蓮步款動,臀腰生姿地扭過來,待到了李永伯身邊,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小丫頭,只管柔若無骨地往李永伯身上一坐,在他懷中倚靠依偎,兩道冰冷視線向地上的丫頭輕輕一掃,口中卻鶯聲嬌啼道:“老爺許久不想起我,妾身還以爲老爺跟哪個小浪蹄子要成就好事呢!”

    李永伯頓覺幾分尷尬,他咳嗽兩聲,端起茶碗預備呷一口,卻發覺自己錯端了之前那碗。不過他是千萬不願在小妾面前丟份現眼,裝模作樣喝了一口,先向那縮在一邊的小丫頭鼓起眼睛喝道:“還不快滾下去!?沒眼見的東西!”喝罷便不管她,又轉過臉色,只管摟了怡紅涎着臉又親又哄道:“你就是老爺我的心肝兒寶貝!哪裏是尋常女人能比得上的?”

    “這可未必呢。”怡紅靈巧地轉了個身,衣裙微擺,恰恰避開李永伯拱下來的嘴。她捂脣嬌笑,旋進李永伯的懷抱裏,眼裏閃過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塗着紅寇的芊芊十指指端微涼,撫上男人的胸膛,幽幽道:“自古紅顏薄命,老爺將妾從那泥潭子裏拔出來,把妾捧在手心,百般呵護,實不敢再求什麼。但人呢,得了這個,就想要那個,如今老爺寵着妾,但妾是真怕啊,如妾一般髒身子的人,實不敢再指望甚麼,只是想着,哪一天,若老爺厭了妾,妾就學那十娘子,只往岷江一跳了事。”

    怡紅這話,簡直是要了李永伯的命。當時若是要他腸肚臟腑,怕也心甘情願給了。他忙忙賭咒發誓,說得十分誠懇,甜言蜜語小半個時辰,方纔將怡紅重新哄了個笑模樣出來。他慣用風月手段,可惜怡紅更是個中高手,幾番**湯灌下來,早已是不知東南西北,要星星不給月亮,說朝東絕不奔西。

    小意溫存一陣,怡紅窩在李永伯懷中,忽嘆道:“妾方纔說那話,不是疑老爺的意思,而是爲着一家人,心裏頭實在是憂慮得狠了。如今咱家正如鮮花着錦,烈火烹油,自然沒有不好的。可俗話說,花有千日好,人無百日紅,老爺,咱家的二叔,實在是個……”她垂下眼簾,輕輕捂着嘴巴,悄聲道:“心狠的。妾是怕……”

    “怡紅,你果然聰明。”李永伯感慨一句,在她手上輕拍兩記,恨聲道:“不過一個小雜種,如今也人五人六地抖起來!如今他得着勢,小雜種確也有幾分本事,”說到這裏,李家大少爺不甘地長嘆一聲,道:“我這裏呢?卻養出一羣白眼狼,老爺我真金白銀地供養,卻連一隻狗都不如!”

    “着實可恨!”怡紅附和一句,她又溫言寬李永伯的心:“老爺畢竟是家裏正牌子的正子嫡孫,哪裏會怕二叔?不過是爲着兄友弟恭,爲着咱家老太爺走得安心,方自忍耐罷了。如今井場歸攏到手裏,現在振作,以老爺的手段,做出一番事業又有何難?”

    李永伯嘿嘿苦笑一聲。他雖然紈絝,但畢竟是世代鹽商出身,耳濡目染之下,其中關節倒也通透。以往他一向自負,但今日劉元貴之事給他打擊不可謂不重,這才心浮氣躁。雖然得怡紅開解,不過美人雖是解語花,但井場的事情,又豈是一朵解語花三言兩語能說清辦明的?

    “你不懂這裏頭的事啊!”李永伯就着怡紅的手喝了一口茶,只覺心火漸平,方纔嘆着氣道:“在父親手底下做老了的管事,今日裏卻跟我鬧了一場。想來是不會再回井場,又聽他先頭說井場裏已走了不少的挑水匠,雖然是下苦力的力工,但也不是能隨便找來的。現今井場本來熬鹽不足,再這樣下去,等到課鹽那日,我又上哪裏尋摸如此多的額數?我只怕如此下去,到時候不得不給那小雜種低頭,從此在他手裏討飯吃!”

    怡紅聽到此處,卻噗嗤笑了一聲。李永伯一眼橫過去,她卻不怕,玉指纖纖往李永伯額上一點,嬌嗔一聲道:“我平日裏說老爺大事上明白,小事上卻容易糊塗,真真是不假——老爺,你可不同妾是個光身子人,人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一個籬笆三個樁。老爺,咱們一房,你只有二叔一個親兄弟不假,可二叔,也沒有咱們的舅老爺啊!”

    李永伯正在怡紅腰上撫弄作怪的手一下停住,他慢慢眯起眼睛,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想得太深,竟一時間癡住,怡紅推了他一把才反應過來,頓時大喜,沒頭沒腦地往怡紅臉上一頓猛親,末了眼冒精光地放聲大笑,胸中愁雲頓時一掃而光,猛地在怡紅臉上狠嘬一口,眉飛色舞,得意洋洋地道:“你果真是老爺命中福星,我怎麼便沒想到呢?”

    “我那位好舅舅,也是富順的鹽商,手下能人無數啊!”

    當李永伯同怡紅同兩尾蛇纏作一處,扭扭歪歪地倒在羅漢牀上之時,李永仲解開領口的麻繩,將飽吸雨水的沉重蓑衣取下丟給身邊的護衛,接過一碗熱氣騰騰的薑茶一飲而盡。他眯起眼睛朝山路盡頭打量,煙雨籠罩之中,一座小城赫然就在眼前,城門牌樓之上,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在其中若隱若現。

    “到了。”李永仲默唸一句,聽見身後響起了車輪沉重的轆轆轉動聲,他夾夾馬肚,滇馬順從地邁開步子。護衛們順着山道拉成長長一線,不大多會兒,富順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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