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小曲幽長。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韶光難住字數:3855更新時間:24/07/15 11:09:03
    燭火幽幽下,道三爺那一張慘白的臉微微猙獰,甚至於嘴角有了些輕微抽搐。

    見到此景,就連唐璜心中也多了幾分沉重。

    苦心孤詣五年謀劃,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笑柄。

    倘若道三爺年輕如唐璜,他或許還能夠有着從頭再來的勇氣。

    甚至還要比唐璜更加充滿雄心鬥志。

    可是,他老了,比起來他面色上的老態,他的心已經老了。

    青山依舊,人已白頭。

    又或者說,信仰已死。

    而當一個人心中的那份信仰已經喪失時,他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就是摧毀原有的信仰。

    所以道三爺在面對到大主的邀請,他沒有開口拒絕。

    他成爲大主手底下一條忠心耿耿的狗,也成爲如今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道三爺。

    這是一種失敗,亦不爲是一種成功。

    人總是要做出選擇的。

    想到這裏,唐璜輕輕一嘆,燈光下,他白皙的臉上多了一種無言的悲哀。

    從以前開始,他就有着這樣一種能夠讓人屈服的能力,這是唐璜很早就知道了。

    可他還是小看了自己的二師兄。

    真不愧是你嗎?二師兄。唐璜輕輕閉眼,將這一句話咽回了肚子裏。

    聽見唐璜那一聲低幽的嘆息,道三爺苦笑了一聲道:“唐公子不是黑龍之人,或許覺得我對於大主有些誇大其詞。”

    “但如今的皇城如日中天,蘭相對於聖上的輔佐其實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真正能夠做到震懾江湖羣雄的,只有大主。”

    “不客氣的說,他對於皇城的掌控,甚至在聖上之上。”

    從道三爺的眼裏,唐璜沒有看到他對於皇城的一種尊敬,甚至有着一種從骨子裏的蔑視。

    “想必皇城潛龍所有人,都有着和你一樣的想法吧。”

    “鳩佔鵲巢,二師兄很享受這種感覺。”

    唐璜輕輕笑了起來,可他的眼裏看不到半點笑意。

    對於這位一向苛刻自己的二師兄,他從來沒有什麼好感,甚至他於在自己師父死後,他也保持着一副漠不關心。

    這是最令唐璜感到憤怒的。

    “如果沒有這種手段,怎麼敢稱“大主”二字?”唐璜冷笑一聲,察覺到自己心魔忽然有了輕微的躁動,又連忙將自己的情緒收斂。

    道三爺不愧是遊離在兩大勢力之中的人,察言觀色的本事當真是無人能比。

    他看着唐璜臉上露出的冰冷,只是輕聲安慰道:“不過大主對於唐公子還是頗爲愛護的,不然當年橫行天下戲弄聖上,恐怕早就被大主給宰了。”

    “可能覺得我還有用吧,沒準下一次羣臣要彈劾他,他要那我出來擋刀吧。”

    “他連寧死不屈的黑龍暗線都能策反,還能對一個不堪大用的師弟下不了手?”

    “滑稽十足!”

    唐璜轉了轉手腕,隨着一陣輕微刺痛傳來,讓他在這個昏暗的環境清醒了不少。

    見道三爺還要開口,唐璜微笑着打斷了他:“三爺,還是說正事吧,我們師兄弟的事,不談也罷。”

    “梅蘭竹菊四公子本就各有各的目的,師兄就算是踏滅江湖,還是卑躬屈膝,跟我也沒什麼關係。”

    “不然他今天爲什麼要跟你說“梅公子有可能是黑龍之人”這句話?”

    “因爲他從來不能命令我。”

    “因爲我是橫行天下!”

    說到這裏,只聽唐璜一直平淡的聲音裏,忽然多了幾分激烈的情感。

    這一刻,唐璜不再像是一個年輕聖人,他更像的,是一個從來得不到長輩重視的孩子。

    唐璜嗤笑了一聲,隨後英俊的臉上多出了幾分不屑。

    “三爺還是繼續趕路吧,這些事都過去了。”

    唐璜連忙擺了擺手,示意道三爺繼續趕路。

    道三爺張了張嘴,見唐璜不願再說,他也只得繼續向前走去。

    “好”道三爺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木訥的點點頭。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二人的腳步聲迴盪在這狹窄的地道之中,像是一聲聲悶鼓,敲的石壁上燈火輕閃。

    唐璜看着走在前面的道三爺,只見他將指尖放在刀柄上輕輕敲到,原本有些冷意的神情又恢復了往日的悠閒,嘴裏甚至哼起了小曲。

    而走在前面的道三爺察覺到身後響起的異樣,他身子微微一顫,卻不敢回頭看去。

    沒有道三爺的阻攔,唐璜反而越哼越起勁,甚至忍不住輕聲唱了起來。

    “金玉配腰間,紅布做雙鞋,敢問有情郎,何時入洞房。”

    唐璜聲音在這一刻忽然變得輕柔,甚至有些尖銳,就像是戲樓裏剛剛學唱戲的花旦,有些僵硬的裝模作樣。

    “燈火尚未熄,美酒尚未飲,手中長劍未飲血,用甚做嫁妝?”

    下一刻,唐璜聲音一轉,變得粗獷有力,重重的迴盪在這空幽的地道中,驅散了四周的清冷。

    而道三爺聽見身後一起一伏的聲音接連響起,頓時連大氣不敢喘一聲,只得悶着頭向前面走去。

    甚至在內心偷偷祈禱自己能快點到達目的地。

    “賓客尚未歸,已是酒中醉,情郎擦亮手中劍,割下頭顱做嫁妝?”

    唐璜聲音變得清脆,卻又似乎帶着無限哀愁。

    “不成,不成。”

    “有甚不成?”

    “還有一人沒醉嘞,正在前面聽小曲兒。”

    唱到這裏,唐璜的聲音陡然變得尖銳刺耳,彷彿自深山之中忽然響起的狐聲悲啼,悠長而又幽長。

    只聽唐璜顫聲唱道:“到底是誰在聽曲兒,到底是誰沒有醉,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道三爺只感覺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忽然炸起,對於自己身後更是多出了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

    終於,道三爺強忍着心中惶恐,慢慢轉過了頭,而隨後他看見的,是讓他終生難望的一幕。

    原本距離他三步之遠的唐璜,不知不覺間已經貼近了他身邊,甚至道三爺在轉身的哪一刻,那能聽見唐璜那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唐璜冷冷的注視着道三爺,隨後在道三爺瞪大的雙眼下,然後咧開嘴,發出了一陣“咯咯咯”的詭異笑聲。

    “到底是誰呢?”唐璜聲音幽幽,而他的眼睛裏卻再也沒有了半分光澤,甚至有些暗淡失神。

    這一刻,道三爺忽然覺得站在自己身前的這位年輕公子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個用來給死人被葬的白麪紙人,驚的道三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唐......公子...”

    唐璜看着道三爺臉上難以抑制的驚恐,忽然狂笑起來,他身子激烈的顫抖,長長的影子在的燈光下不停的晃動,像是一個重見天日的惡鬼。

    “三爺,被嚇到了?”看着道三爺一屁股坐在地上,唐璜此刻已經笑出了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大笑出聲。

    道三爺看着唐璜忽然的大笑,心中的恐懼非但沒有漸退,反而愈演愈烈。

    笑聲持續了五息之久,終於,在唐璜厭倦了之後,他慢慢收斂了笑聲,又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怎麼了三爺,你不是覺得我師兄很愛護我嗎?剛纔這一幕,是他把我丟在墳地兩個時辰後,做出的事。”

    說到這裏,唐璜輕輕拍了拍臉頰,似乎是因爲突然做了太多的表情而感覺自己的臉微微發麻。

    “這種事也就算了,還有更狠的,你要不要試試?”

    唐璜走近道三爺,見道三爺身子不由自主的後退,他一把將道三爺拉了起來。

    “唐公子,算了,算了。”道三爺見唐璜恢復了正常,他連忙搖了搖頭,示意唐璜停止這種玩笑。

    而唐璜見道三爺快要嚇破了膽,他也不是什麼魔鬼,自然是笑着點了點頭。

    唐璜道:“所以說三爺,有些事情在不搞清來龍去脈的時候,不要擅自做老好人。”

    “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唐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徑直向着前方走去。

    聽見唐璜的話,道三爺仍愣在原地好一會,見唐璜的身影愈來愈遠,他連忙打了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三爺,看見門了,趕緊過來吧。”聽見唐璜有些遙遠的聲音,道三爺連忙應和,大步追了上去。

    而這一刻的道三爺,已經將全身真氣提了起來,他走的每一步更變得是沉重而緩慢,只要唐璜再來個二次突襲,他就立馬遠遁。

    不過,看着此刻這站在一道青銅大門處的不停觀察着的唐璜,道三爺未敢大意,硬着頭皮靠了過去。

    見道三爺走來,唐璜轉過身來,對着面色僵硬的道三爺報以一種耐人尋味的微笑。

    唐璜笑道:“三爺,就是這兒了吧。”

    道三爺見唐璜似乎真不會再搞這種二次驚嚇,當下也是微微寬心,臉上原本緊張的神色也稍微柔和了一點。

    道三爺有些無力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唐璜身側。

    而唐璜瞧見道三爺這副神色,也是有些納悶的說道:“三爺這麼害怕?”

    聽見唐璜的問話,道三爺苦笑搖了搖頭,只見他看着唐璜,有些無力的說道:“唐公子方纔的玩笑的確是令道某心中一驚,但道某也是看慣了生死,自然不會害怕成這樣。”

    “那怎麼三爺還是這樣一副神情?”唐璜有些詫異的看着道三爺。

    道三爺此刻看着唐璜,似乎是自己的眼睛出現了錯覺,從道三爺那一雙充滿驚懼的眼裏,唐璜竟然看到了一絲憐憫。

    道三爺臉上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方纔唐公子哼的曲,是叫“今夜入洞房”吧。”

    唐璜點了點頭,笑着問道:“是啊,聽我師兄跟你哼過?他總是喜歡這種惡趣味十足的東西。”

    而聽到了唐璜的話,道三爺心中又多出了幾分肯定,隨後看向唐璜的眼裏,已經滿是憐憫。

    “怎麼了?三爺,怎麼這樣看我。”唐璜笑着說道。

    道三爺猶豫了一會,最後還是有些吞吞吐吐的說道:“當年,大主在殺人之前,總是哼......這首曲子!”

    說完,道三爺悄悄的看向唐璜,卻發現唐璜神色不變,仍是笑吟吟的看着道三爺,似乎並沒有反應過來。

    “你知道,在你熟睡的時候,一個滿臉刀疤的死太監正站在你牀頭,拿着尖刀筆着你的臉,然後說“想要把這張臉借走”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嗎?”

    聽到這句話,道三爺身體一震,再看唐璜臉上那一如往常的微笑,道三爺只感覺自己腹內翻涌,一陣嘔吐感緊隨其後傳來,連忙被道三爺壓了下去。

    “三爺你雖然把人家的頭顱掛在門前,但那是我師兄玩剩下的。”

    “所以說,早晚有一天,我要宰了他。”

    唐璜挑了挑眉,對愣在原地道三爺輕聲說道:“開門吧。”

    道三爺有些木訥的點了點頭,對於他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心中升起的恐懼遲遲沒有消散。

    “到底是誰呢?到底是誰?”

    唐璜走到附近的一處正在燃燒的燈盞,然後輕輕吹滅。

    一陣白煙悄然升起,在火光熄滅的最後,映照出來的,是唐璜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