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魅惑都市

    少女奔跑在雨後清晨的街道上。

    看到少女的容貌之後，周圍的行人乃至冒險者都對她避之不及。

    由於薇爾莉特的奔跑速度過快，一名沒來得及避讓的冒險者被撞倒在滿是雨水的地面。

    “啊，對不起！”

    薇爾莉特剎住了腳步。

    她伸出手，想要拉起那位冒險者。

    可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那位冒險者居然往後瑟縮着爬了幾步。

    “噫？！對，對不起，我不知道是芙蕾雅眷族的人，請你饒了我吧！”

    “那、那個……我們並沒有要冒犯您的意思，能否請您高擡貴手？”

    一旁同行的冒險者也低聲下氣地試圖討好薇爾莉特。

    伸往半空中的手滯住了。

    芙蕾雅眷族？

    不，自己才不是。

    沒有理會冒險者，薇爾莉特繼續往前奔跑。

    她現在只想見到那兩個人。

    終於，她抵達了目的地。

    沒有例會老闆驚慌的口吻，她一路上跑到了熟悉的房間門口。

    遲到了……

    一定要好好道歉，然後大家再一起回家。

    懷着這樣的心情，少女敲響了門。

    可是，門內沒有人應答。

    再次敲門。

    良久，依舊無人應答。

    薇爾莉特的心裏爬上一股恐懼感。

    在這感覺的驅使之下，她強行闖入了門裏。

    晨風吹起了窗簾，涌入了室內。

    房間內空無一人，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序。

    這時，老闆氣喘吁吁地跑了上來。

    “請問，住在這裏的人呢……？”薇爾莉特問他。

    “住在這裏的客人在天還沒亮就退房了，說是要回家。”

    “回家？”

    “是、是啊，那個，您是芙蕾雅眷族的冒險者吧，是需要訂房嗎？”

    老闆的話沒有得到應答。

    少女轉身走下了樓。

    面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街道。

    她的眼裏有着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們……回家了？

    那，薇爾莉特呢？

    就彷彿被拋棄的小狗一般，少女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她的目光注意到了不遠處的兩個人影。

    她的眼睛緩緩地瞪大了。

    因爲那兩個人，正是路葉和艾斯德斯！！

    他們還沒有離開！

    幾乎是下意識的，薇爾莉特朝他們那邊跑了過去。

    然後，一手抱住了艾斯德斯的腰，一手挽住了路葉的胳膊。

    “我還以爲……你們把我拋下了。”

    安心感籠罩了她。

    但下一刻，這感覺頃刻便被擊碎了。

    “那個，你誰？”

    冰冷的聲音無情地打破了她僅存的安全。

    路葉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疑惑地歪了歪頭。

    “啊，我記得，好像是之前在芙蕾雅眷族裏的那個金髮少女，”艾斯德斯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在打那個獨眼怪物的時候，她的表現很不錯呢。”

    “雖然不知道你找我們有什麼事情……但如果沒別的事的話，我們就先走嘍？”

    “等等！我是……薇爾莉特！”少女盯着他的雙眼，“這是……你給我取的名字。”

    “額……少女，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取名這種事情，我只給我家大黃做過啊！”

    “看起來，狀態好像有些不好呢，需要我送你回芙蕾雅眷族嗎？”艾斯德斯關心地問。

    少女呆住了。

    見到少女沒有應答，路葉和艾斯德斯對視一眼，轉身離開。

    薇爾莉特眼睜睜的看着兩人的身影越行越遠。

    可她卻一步都動不了。

    她現在才徹底明白，自己已經被遺忘了的這個事實，是真實存在的。

    但是，她仍舊不願放棄。

    那些一起經歷過的記憶，怎麼可能是虛假的？！

    這個都市出了問題。

    裏面的人們也出了問題。

    有什麼蹊蹺……

    在薇爾莉特毫不知覺的情況下，她的【技能】悄然發揮着作用。

    讓她不受女神的魅惑之力所影響，保持着清明的神智。

    於是她再度奔跑。

    但少女的希冀遭到了破滅。

    不論是常去的小吃攤販，還是酒館，見到她的人，都認爲她的身份是“芙蕾雅眷族的薇爾莉特”。

    天空下起了小雨，行人紛紛避讓。

    只有少女，獨自走在街道上，被雨淋着。

    周邊的行人們與冒險者們沒有絲毫行動，沒有人敢上前。

    因爲，在他們的眼中，她是歐拉麗中名列第一的大型眷族——芙蕾雅眷族中的一員。

    “炸薯球，炸薯球，這個時候吃個熱乎的炸薯球會讓人幸福一天哦？”

    有些熟悉的聲音在街角響起。

    那是一個位於撐着大傘的小攤，一位雙馬尾的嬌小女神正不斷地吆喝着。

    薇爾莉特走了過去。

    “那個，赫斯提亞姐姐……”

    “哦，客人，要來一個炸薯球嗎？”

    “您……不認得我嗎？”

    “嗯？每天來買炸薯球的客人有些多呢！”赫斯提亞不好意思地笑着。

    薇爾莉特沒再說什麼。

    她不明白爲什麼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一切似乎都變樣了。

    “唉，我看你一個小姑娘，下雨天穿着這身奇怪的睡衣也蠻可憐的，諾，這個拿去吧。”

    赫斯提亞將一個炸薯球包好，遞給了薇爾莉特。

    “就在這裏吃吧，看起來你也沒帶傘的樣子，到外面被雨淋溼了的話，不僅會變髒，口感也會變差的喲？”

    薇爾莉特沒說什麼，乖乖地在小攤邊上蹲了下來，雙手捧着炸薯球小口小口地啃着。

    “我說，你是誰家的孩子啊？”赫斯提亞問，“長得可真漂亮，如果沒有加入眷族的話，要不要來我的眷族？”

    “不了……我現在，只想回家。”

    “回家啊，你的家在哪兒，家人呢？居然把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丟在這裏不管，他們對你不好嗎？”

    “不，他們只是把我忘了。”

    薇爾莉特說着，眼淚快要溢出眼眶。

    心裏好難受。

    明明找到了棲身之所，現在卻要失去它了。

    現在該怎麼辦？

    是回去找那兩個人告訴他們原委，然後讓他們把自己帶走嗎？

    可是……那副表情，那種看待陌生人的眼神……

    他們已經完全不認得自己了。

    就算說出碎片之類的事情，引起了他們的注意，但那也是將自己當成知情者的一員吧？

    就算一起回去了，那又怎樣？

    重新開始麼？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記得的話，那一起經歷過的日子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不能恢復以前的關係的話，她死也不要。

    “嚯呀……雖然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一定很辛苦吧？”赫斯提亞輕聲說，“快吃吧，不然一會兒就涼了。”

    薇爾莉特默默地加快了速度。

    她的確有些餓了。

    然而，就在這時，她在本該外表酥脆，內部軟糯的炸薯球裏，咬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

    將異物取了出來，薇爾莉特驚訝地發現，那是一枚鱗片。

    堅硬、帶有熱度，泛着青色的光。

    “薇妮……”

    薇爾莉特想起來了。

    這是薇妮的鱗片！

    她的目光兀地看向赫斯提亞。

    “哎呀，抱歉啦，像我們這種路邊攤，吃出異物有時候不可避免啦……”赫斯提亞抱歉地笑着。

    “這究竟是……？”

    薇爾莉特帶着些許懷疑的語氣。

    赫斯提亞無視了少女那彷彿想要尋求答案的目光。

    “對了，問你一件事情可以嗎？”赫斯提亞說，“你的家人，還在這裏嗎？”

    “在的……”

    “那就可以了。因爲即使忘了你，他們也仍舊在這裏等你，不是嗎？只需要堅守自己的本心就好了。”

    赫斯提亞用小鏟子敲了敲鍋邊，露出了笑容。

    薇爾莉特微微地睜大了眼睛。

    “好了，就是這樣，我還得守住我得攤鋪，可不能帶你去找你的家人，吃飽了就趕緊走吧！”

    赫斯提亞擺了擺手，做驅逐狀。

    薇爾莉特默默地起身。

    “謝謝您。”

    “一個吃出了怪東西的炸薯球而已，謝我做什麼？你現在只需要做你該做的事情就好了。”

    薇爾莉特再次走入了雨中。

    她在思考。

    如今該去往何處？

    她並不知道。

    但是，只需要做該做的事情麼？

    細密的雨幕之中，迎來了一個穿着黑袍的身影。

    那道身影來到了薇爾莉特的面前。

    “你這樣讓我很心疼，我們回家吧，好嗎？”

    薇爾莉特微微擡頭，看着眼前這個高挑的身影。

    銀髮、銀眸，渾身都散發着足以顛倒衆生的魅力。

    ——芙蕾雅。

    雖然不明白爲什麼會發生這一切……

    可如果要追溯原因的話，那一定就是芙蕾雅眷族了。

    沒錯，離開只是一味的逃避，解決不了根本的問題。

    必須將路葉和姐姐奪回來……

    這是少女有生以來，第一次煥發出的，如此強烈的自我意志。

    赫斯提亞看着早已沒了少女身影的路段，嘆了口氣。

    這時，有人來到了攤前。

    “要買炸薯球嗎？”

    “赫斯提亞神，爲了你那唯一的眷屬着想，我勸你最好謹言慎行。”

    位於赫斯提亞面前的，是身爲芙蕾雅眷族副團長的貓人艾倫。

    “哈？”赫斯提亞不滿地叉起腰，“我只不過是安慰了一下無家可歸的少女，你犯不着那麼激動吧？”

    “她的家，就是芙蕾雅大人的懷抱。”

    “那也算家？”赫斯提亞不耐煩地擺擺手，“不買東西的話就走開點，別妨礙我做生意啊！”

    “這段時間你就收攤吧，錢我們會出，不許再見那個女孩。”

    “哼！”

    ……

    “芙蕾雅大人，都安排好了嗎？”

    “是啊，我跟她聊了一會兒，交互了一些‘記憶’，現在正在讓她休息呢。”

    女神的房間之內，奧它恭敬地站在一旁。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你指什麼？”

    “讓她就這樣隨意的出去……箱庭還未完全打造好，還有一些缺口，而且另外的兩人……”

    白皙纖長的手指微微地劃過櫻桃般誘人的嘴脣，芙蕾雅開口了。

    “只是這點程度的話不要緊，畢竟我的魅惑對那孩子不起作用嘛，而且，就是要讓她見到那兩人，才能讓她產生動搖。畢竟……就算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也不能逃脫我權能的力量。”

    女神的聲音帶着不容置疑與充足的自信。

    沒錯，這是專門爲女孩打造的另一個都市。

    既然魅惑不了少女，那就將整個都市全部魅惑。

    一人眼中的真實，就是千人眼中的虛假。

    換言之，只要千人的眼中認爲那是真實，即便是虛假，也會變成真實。

    就在昨晚，芙蕾雅通過公會的大型魔石擴音器，以自己的聲音爲媒介，將“魅惑”的力量傳遍了整個歐拉麗。

    整個都市的人，只要是有關少女的記憶……盡數被改寫。

    而薇爾莉特本人，也被武人奧它用魔道具襲擊，帶回了眷族總部。

    在那之後，芙蕾雅去見了路葉和艾斯德斯，並用魅惑的力量，從他們那裏得知了有關少女的一切。

    由於時間的關係，她只瞭解了一部分，但目前已經足夠，畢竟關鍵不在於這個。

    不僅如此，爲了確保箱庭的完整，芙蕾雅出動了整個眷族。

    從地下城裏回來的冒險者、近日回城的商人……

    不會放過任何一條漏網之魚。

    “但破綻太多了。”奧它說，“因爲另一個世界……”

    “我知道。”

    兩個世界的差異太大。

    像是電視機、電腦和手機這些足以讓諸神充分調動起興致的東西，芙蕾雅更是聞所未聞。

    若是薇爾莉特仔細問的話，一定會出現疏漏的吧。

    但在那之前，芙蕾雅就告別了少女。

    不過，其實這些都無所謂。

    芙蕾雅最終的目的，就是讓路葉和艾斯德斯回去。

    即便回去，魅惑的力量也不會消失。

    只要他們一回去，忘卻了薇爾莉特存在的他們，便不會再回來。

    而少女，也將成爲女神的囊中之物。

    奧它沉默不語。

    “別太擔心，現在不受我魅惑影響的，就只有兩人，”芙蕾雅說，“一個是掌管‘聖火’的赫斯提亞，另一個則是公會下方的烏拉諾斯，前者是純粹地不會受到我的影響，而後者嘛……一旦他被魅惑，就沒人對地下城獻上祈禱了。不過放心吧赫斯提亞那邊我已經跟她談好了，烏拉諾斯那邊，也談好了條件，絕對不會來干擾我們……你們只需要完善這個箱庭即可。”

    “謹遵神意。”

    ……

    天色漸暗。

    旅館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看到來者，老闆吃了一驚。

    “您們……？”

    “不好意思，我們打算再住兩天。”路葉說，“還是之前的房間，麻煩了。”

    付過房錢，來到房間內。

    兩人都有些沉默。

    明明說好的昨晚離開，卻莫名拖到了今天。

    到了今天，退了房，卻又一直在街上逛到現在。

    “不回去麼……？”艾斯德斯問。

    “你想回去了嗎？”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話，我會阻攔你。”

    “放心吧，我沒這個心思……至少現在沒有，”路葉躺在牀上，盯着蒼白的天花板，“今天碰到的那個女孩……雖然沒見過，但是爲什麼會穿着海綿寶寶的睡衣啊？那不是我帶過來的嗎，這個世界也有海綿寶寶嗎？”

    “雖然我更喜歡有野心的痞老闆，但這個世界似乎不存在海綿寶寶呢。”

    “我以前最喜歡海綿寶寶，但後來發生了什麼，我就改喜歡派大星了……”

    “是因爲不喜歡了嗎？”

    “才不是，我只是……心甘情願地把海綿寶寶讓了出去而已……可是，讓給了誰呢？”

    路葉絞盡腦汁，但始終想不出來所以然。

    就好像……有一團霧將心中的某樣事物籠罩了一般。、

    心中的感覺越來越奇怪，越來越不安。

    路葉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

    “不對勁……！”

    “少了什麼……絕對少了什麼，在把那失去的事物找回來之前，我絕不回去！”

    “同感。”艾斯德斯說着，遞過了一張紙巾，“不過在那之前，擦擦眼淚？”

    路葉一愣，用手擦了一下眼角，才發現那裏早已溼潤。

    不過他沒有去接，而是看了一眼艾斯德斯。

    “不用了，你還是自己留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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