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滅蛤

    明月融入夜幕。

    朝陽初升，卻不見絲毫蓬勃朝氣。

    天空如同蒙着一層暗藍色的油布，蒼白的太陽高懸天際，投落的似是冷光，叫人脊背發寒。

    河岸邊矗立的石碑上，通天河三字以墨色重描。

    前方便是波濤起伏，綿延至遠方天際線的寬闊江河。

    水色稍顯渾濁，呈褐黃色，看樣子混着不少泥沙，潮水在吹拂的晨風中激盪，時而有難以辨明模樣的妖怪破浪而出，翻轉着砸落，激起潮水。

    兩岸崇山峻嶺連綿起伏，本該是宏偉壯麗的景象，卻因爲蒙着冷冽日光，隱約陰晦。

    “魚龍一日往返鐘山城與蓬安地界，再過一個時辰，它會在伏清山稍駐，那兒會有蝦兵蟹將爲其供養食物，同樣也是渡口，要前往鐘山城的妖魔會在那裏等候。”

    做了上百年的通天河主，老黿對魚龍的情況爛熟於心，接着說道，

    “爲了確保魚龍能有充足的食物，接下去的一個時辰內，水府內不會有太多兵將駐守，想要讓翻**死的隱蔽，又要趕上魚龍就只有這段時間！”

    老黿被擊敗後，他的水府自然就成了翻**的地盤。

    所幸從魚龍的運作方式來看，翻**並沒有改變老黿在時的規矩，它純粹是爲了執行鐘山城內魔王佈置的任務而來。

    “你負責將翻**引出水府，然後控制那些可能前來增援的蝦兵蟹將，剩下的交給我。”

    不只是爲確保能順利抵達鐘山城，閻荊還想借翻**的身份一用，因此得確保翻**死亡的消息不先一步傳出去，否則將會不可避免的影響後續計劃。

    老黿點頭表示知曉，身形沒入通天河的同時，召來一隻體型龐大的烏龜。

    它負責帶閻荊前往合適的伏擊地點。

    目送着老黿消失在通天河面的波濤內，閻荊轉而看向後邊的朱霞，詢問道，

    “此去鐘山城，不論成敗，我與城內的妖魔勢必將有一場大戰，你現在還有機會返回朱絲洞，繼續潛心修行。”

    閻荊不想以天命人的身份脅迫朱霞去做些什麼，而是讓她自己做決定。

    “潛心修行.呵，這世道，還修個屁的修行，返回朱絲洞也不過是等死而已，袁罡那次我沒趕上，這一趟，無非一死而已，總好過變成邪祟渾渾噩噩的苟活！”

    朱霞的回答直截了當，沒給自己留任何餘地。

    “你去渡口附近等待，我們成功後會直接前往渡口。”

    得到朱霞的承諾，閻荊也不再廢話，讓她先行一步前往渡口，又說道，

    “幫我們注意渡口那邊的動靜，尤其是負責看守魚龍的水族，確保它們不會察覺到翻**的死。”

    話音落下。

    閻荊轉身跳入通天河。

    岸邊的朱霞望着河面擴散的漣漪，低聲喃喃道，

    “袁罡，你未走完的路，我替你走下去.”

    尾隨老黿操控的烏龜潛入通天河深處，沒多久就到了一座深處的土丘附近。

    閻荊環顧四周，很快就發現了不遠處有着一條沉船，在船頭找了個位置等待老黿。

    激活太清寶籙的斂息符，掩蓋行蹤與氣息。

    虎蛟遺澤能讓他在水底輕鬆維持生命活動，甚至反過來得到更進一步的增強。

    閻荊化作沉江石像，端坐於沉船甲板。

    任憑游魚，水獸在身邊來回穿梭。

    安靜的環境使得閻荊的思緒止不住發散，很快便想到昨晚老黿提及的關於袁罡的事情。

    老黿曾爲袁罡算過一卦，這才知曉他的命數，而袁罡也確實與尋常妖怪不同。

    他的肉身天生神異，獨戰整座鐘山城，大殺四方，威壓統領妖界數百年的妖王，魔王，可他最終的失敗也給閻荊提了醒。

    喚醒燭龍的關鍵或許不在於天命人的肉身是否強大，而是需要其他的條件。

    一念即此，閻荊腦海中又浮現出老黿對數百年前流傳下來的預言解釋。

    不同於僅聽到過傳聞的朱霞，老黿做爲上個時代就存在的妖怪，對預言顯然有更深的瞭解。

    預言中也確實提及天命人胸前應有龍形的胎記，這讓閻荊一時間頗有些困惑。

    他相信火炬不會無緣無故的給予自己天命人的身份，形似袁罡的樣貌。

    現在看來，袁罡這條線牽扯的不只是朱霞，老黿。

    興許在鐘山城內還有別的線索！

    咕咚~

    思索的間隙，耳畔忽地傳來些許異響。

    閻荊倏然睜開雙眼，正看見老黿指派給他引路的烏龜不知何時爬上船頭，不停的吐着泡泡。

    起身離開沉船，眉心有幽藍火蓮印記浮現。

    遠處的深水之中，老黿手持一枚瑩白色光球，疾馳而來，在他身後還有一名體態臃腫的中年男人尾隨，雙腿似蟾蜍般蹬水。

    每一次的彈動，都會讓他猛然向前躥出一截，拉近與老黿之間的距離。

    “別白費功夫了，放下驪珠，我讓你死的痛快些。”

    雙眼外凸，前方的景象盡收眼底，翻**邊觀察着老黿，邊以水流傳音道。

    對於老黿能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翻**多少有些意外，畢竟他確信自己在上次的戰鬥中已然予以前者重創，按理說對方只有等死的結局。

    沒成想這老家夥不僅沒有死，反而潛入如今已歸他所有的水府，施法盜走極爲寶貴的驪珠。

    當真是自尋死路！

    老黿受着傷，長時間的追逐飛速消耗着他的體力，沒多久速度就有所減緩。

    察覺到這一點翻**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猛然張口。

    霎那間周邊區域內的江水匯入他的口中，又在下一秒化作濁流噴涌而出，本該平靜的江底頓時暗流洶涌，壓迫着老黿逃離的路線。

    恰在此時，之前還在悶頭逃竄的老黿突然剎住腳步，轉身迎上逼近的翻**。

    好歹當了上百年的通天河主，老黿的手段亦是層出不窮，壓制住周圍暗流的同時，就地與翻**周旋起來，強行拖住後者的行動。

    戰鬥進行的過程中，翻**逐漸意識到不對勁，他發現老黿的傷勢似乎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嚴重，其體內本該肆虐的邪祟能量也受到壓制。

    剛要開口試探，身後卻有恐怖的氣勢升騰。

    忙不迭地抽身回望，只看見幽暗江底，一雙幽藍眼瞳倏然圓睜！

    早有準備的老黿迅速從戰場抽身，爲把翻**引入伏擊圈，他拖着重傷的軀體硬是拖延了如此之久，屬於他的任務已然完成，現在要做的就是攔截後方趕來的水族。

    離開前的最後一眼。

    老黿看到的是魂火巨龍將翻**一口吞入肚中！

    伏清山渡口。

    朱霞提前來此等候閻荊與老黿。

    此處做爲蓬安地界唯一的魚龍渡口，平常歸屬於通天河府管轄。

    雖說想要乘上魚龍需要耗費不小的代價，還得得到通天河主的同意，但因爲魚龍的速度，再加上鐘山城近百年發展的鼎盛，來此的妖怪亦是數量衆多。

    甚至於在渡口附近還有專門的人類聚居點。

    一方面爲了維護渡口的種種設施，另一方面也是給來此的妖怪們提供各種服務。

    比起更多保留粗野習性的妖族，人族在建造方面無疑更勝一籌。

    當然，這種人妖兩族之間的共存狀態也因爲世界污染的越發嚴重，不可避免的走向末路。

    眼前的景象就是最好的證明。

    朱霞走在青石磚鋪墊而成的街道，視線在小鎮建築間逡巡。

    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沉睡前曾來過此處，那時的小鎮雖然已有些凋敝，但因爲受到通天河府的庇護，好歹還有住着不少人。

    如今放眼望去，滿是殘破屋舍，街巷間的行人少的可憐。

    隨着人族修行者們陸續被邪祟能量侵蝕，或是死於某處山野，或是化作邪祟爲禍一方，普通人類的生存環境越發惡化。

    若是此次再失敗，這方天地恐怕真要走向萬劫不復的境地

    前方傳來嘈雜聲響。

    朱霞暫時壓下腦海中亂糟糟的念頭，轉而將視線投向渡口處已經在聚集的妖怪們。

    渡口搭建的石橋一直從陸地衍生到百米外的通天河上，末端還修了亭臺。

    能來乘坐魚龍的妖怪，無一不是蓬安地界乃至周邊區域叫的上名號的存在，各自都有化形的能力，因此現在亭臺內或坐或站的均是衣着得體的男女。

    儘管妖族如今已是這方天地的主宰，但他們更多的還是習慣於以人類的形態行動。

    畢竟就這麼點地方，真要是各自現出原形，別的不說，這渡口立刻就會被壓塌。

    朱霞這個生面孔的到來很快就引起了關注，不過在她刻意釋放出一些氣息後，那些窺探的目光頓時消散無蹤，原本還有些擁擠的亭臺內空出位置。

    不論人族還是妖族。

    強者爲尊的道理都是通用的。

    朱霞坐在亭臺內，面朝着通天河，看似是在欣賞江景，實則注意力全在身後。

    閻荊讓她提前來這兒，不只是爲了查探通天河水族的情況，還要關注地仙觀那邊的消息是否已經傳揚出來。

    先前便說過，蓬安到鐘山城若是走陸路，少說也得小半個月。

    魚龍是消息傳遞的最快方式。

    這就意味着這一趟魚龍只要沒人將真實的情況傳遞出去，他們的身份就還能瞞住。

    結果不出所料，百目蜈蚣做爲蓬安地界真正意義上的妖王，再加上靈嬰果樹和他昨晚舉辦的酒宴，有不少妖怪關注着這方面的情報。

    單是朱霞短暫停留的這段時間，就聽到至少有三頭妖怪談論起地仙觀的事情。

    所幸他們的消息並不明確，很多都是聽來的傳言，只知道地仙觀內爆發了一場戰鬥，前去參與酒宴的妖怪沒有一頭返回洞府。

    至於百目蜈蚣的死活，無人知曉。

    想來是因爲當時的戰局太過恐怖，尋常小妖根本不敢停留，後續屍體被朱霞收走，靈嬰果樹亦是被徹底燒燬，現場痕跡留下的不多。

    這對朱霞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到目前爲止，還沒人知道天命人再度現世，只當是靈嬰果成熟引發爭鬥。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通天河面上就有水族乘着浪潮而來。

    數量龐大的魚羣在浪花中撲騰，通天河府的蝦兵蟹將充當漁民，約束着它們的活動範圍，等待着魚龍的到來。

    又過了一會兒，只見遠處有龐然黑影破浪而來，數幢閣樓憑空浮現於通天河面上。

    河水沿着建築外籠罩着的屏障滑落。

    湊近後就會發現這些建築都修築於黢黑的鱗片上。

    渡口附近的魚羣正被蝦兵蟹將們趕着向那邊靠過去。

    偌大的水流漩渦將魚羣吞沒，橫亙數百米的高脊隆起，突出水面。

    說是魚龍，實則是一頭身形格外龐大，狹長的巨型水獸，體內有着一絲蛟龍血脈，於是能在這通天河內以極快的速度穿行。

    魚龍已至，那些負責趕魚羣的蝦兵蟹將靠向亭臺，準備勘驗妖怪們手中的“船票”。

    朱霞站起身，不露聲色的觀察着遠處的河面。

    想要在短時間內趕到鐘山城，魚龍是唯一的選擇，既然閻荊與她約定了在此碰頭，肯定會按時感到。

    遠處的河面忽地閃現出一道身影。

    朱霞剛鬆了口氣，以爲是閻荊前來匯合，等看清那道身影的樣貌，臉色卻是驟然陰沉下去。

    亭臺內外的一衆妖怪更是齊刷刷的躬身致意。

    突然出現在這渡口的分明是這通天河的新任河主，翻**！

    難道閻荊和老黿輸了？

    這念頭浮現在朱霞腦海，令她垂落在身側的雙手倏然收緊，心下不由得懊惱。

    早知道就該跟他們一起進入通天河，總歸能幫上一些忙

    “還等什麼，隨我一同登船，咱們此去鐘山城可有要事！”

    正當朱霞懊悔之餘，翻**變化而成的中年男人卻是主動來到她身前，沉聲說道。

    等朱霞滿臉錯愕的望過去，就看見側過身的翻**對自己眨了眨眼。

    愣了半秒，忙不迭的跟上去，壓着嗓子問道，

    “你怎麼做到的？”

    “我特意要尋個隱蔽處幹掉這翻**，爲的就是借他的身份一用。”

    閻荊邊示意前方迎過來的蝦兵蟹將帶路，邊低聲應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