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左右

    人是最容易被左右的動物。

    楊錚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大概跌入了一個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

    尤其是他遇見的第二位對手，讓他難得涌出了羞愧之心。

    楊錚的第二位對手，是一名七旬老人。

    這名老人的棋力很一般，只屬於街頭普通愛好者的水準，但他卻很特殊。

    因爲他已患癌症，時日不多。

    這大概是他人生最後的幾盤棋。

    也是他人生最後的夢想。

    楊錚這一盤棋下的很煎熬，因爲他弄不清自己的立場，他也不想去毀掉一個老人人生最後的夢想。

    但淘汰賽，只要退縮就會離開賽場。

    這完全是逼迫他去做一個選擇。

    逼他是去做個成全別人的“好人”，還是做一個以自我爲中心的“惡人”。

    他彷彿在這一盤棋中，看見了河流高山，還有一顆快要枯死的老槐樹，他也彷彿在這一盤棋中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那個直性子，倔脾氣的自己。

    若是按照“以前”的性子，自己絕對會放棄這盤比賽，去成全對面這位老人，但現在他，內心卻涌出了諸多藉口讓自己必須去贏下這盤比賽。

    這些藉口中，有着朋友的期待，這些藉口中，也有着恩師的期望，這些藉口中，更有着自己對未來生活的渴望。

    當然，既然是藉口，他也明白，自己也可以選擇放棄或是去面對。

    他下的很慢，慢到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下的很穩，穩到對面三番五次的進攻，都無功而返。

    胖子和李三思都結束了他們的第二盤比賽，他們也都不約而同的來到楊錚身後，他們圍觀着這盤棋局，聽着四周對老人過往的介紹，他們眼神裏也多出了幾分糾結。

    因爲他們明白，這盤棋可不單單是一場驚心動魄的象棋比賽，更是一場有關於道德的考驗。

    他們也寧願去面對着深不可測的對手，也不願像楊錚這樣陷入精神和道德的雙重折磨。

    不過，他們也隨着楊錚的慢慢推進，不自覺的代入進這盤棋中。

    若是他們兩，他們又會怎麼選擇呢？

    胖子他想，自己大概會放棄這盤比賽，因爲他有着一份值得羨慕的高薪工作，也有着一個可以繼承自己夢想的孩子，自己哪怕棋下的失敗，現實也能足以給他選擇的底氣。

    但李三思卻和胖子不一樣，不僅是因爲他沒有胖子這樣穩定的工作，更是因爲，現在的他，除了象棋以外便一無所有，今天的所有比賽，他也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去贏，去一直贏下去。

    但他們不是楊錚，也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會怎麼選擇，他們對楊錚的認識也就只是知道他是一位象棋老師，雖然就職於全國前幾的花家棋社，但不是職業選手的他，大概收入也不會很多。

    他們也不知道用什麼語言是去形容他們現在對楊錚的期望，但他們知道楊錚絕不會讓他們失望。

    可這兩人選擇不同，期望也不同，楊錚又怎麼能滿足這兩人不同的期望呢？

    ……

    “年輕人，你爲什麼那麼猶豫呢？”

    對面的老人看着楊錚久久沒有落下子，他有些生氣。

    “你莫非你在可憐我？”

    老人的語氣又有些無奈和可憐，他看着楊錚又說道：“擡起頭，看看我，你看我像需要被可憐的人嗎？”

    楊錚終於擡起了頭，他仔細打量着對面這位老人。

    雖然對面這位老人已經病入膏肓，但他此時的精神狀態卻還不錯，不僅能思緒清晰的下棋，還看上去還體力充沛的，眼神裏還藏着興致的想和自己打着持久戰。

    “沒有可憐，我只是在思考着下一步該怎麼走。”楊錚低下了頭，他心中萬千思緒，到嘴時卻又化成了這句無奈的謊言。

    “哦，只是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老人聽完楊錚的回答，他長舒了一口氣，他的憤怒，無奈，可憐，似乎都隨着楊錚的這句話，化爲了釋然。

    “那就好，不要着急，你慢慢想，反正時間還多。”

    老人的這句話，說的很坦然，很和藹，甚至藏着楊錚許久沒嘗過的溫情。

    也就是這句話，楊錚莫名的想起王不悔，這個總是在悔棋的老人，在生命的盡頭，也和他說着同樣的話。

    時間還長，你慢慢想。

    這八個字，放在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身上，很像是一種諷刺，但他們對着楊錚這樣的年輕人的說，卻像是一把尺子，不停的仗量着他前進的路。

    “時間還長，可以慢慢想嗎？”楊錚細細咀嚼着這句話，他的眼睛不知爲何忽然漲得難受。

    “是的，慢慢想，不着急。”老人笑着對他又說道：“你可不要對我放水哦？我雖然年紀大了，但是我以前可是很厲害的象棋高手哦！”

    “在三十年前，我可是八里鋪公園裏的象棋軍神！一人單挑三四個都不是問題。”

    老人明顯是在吹牛，因爲對於真正的象棋高手來說，就算老了，他也不會像個象棋新手一樣直來直往，不設計任何陷阱。

    但楊錚卻信了，因爲當初王不悔在自己人生的最後一盤棋中，也是像他這樣直來直往。

    “你這小子，我喜歡！”老人看着楊錚相信了自己的話，他忍不住手舞足蹈了起來。

    “所以，千萬不要留情，因爲我和你相遇，本是一種緣分，或許在此之後，我們就很難再下棋了，認真的對待這盤棋，也認真地想好你的下一步該怎麼走。”

    老人默默地說完這句話，他擡起頭，那渾濁的眼睛盯着天空的雲彩，滿是不捨。

    “我知道了。”楊錚點了點頭。

    “對不起。”

    他又小聲說出了這三個字。

    隨後，他做出了他心中的選擇。

    ……

    象棋不僅有勝，有負，他還有着“和”。

    但是想要走到和，在如今幾年卻越來越難。

    因爲每個人都想爬到更高，都想飛的更遠。

    他們總是會忽略腳下的風景，而更願意伸出手去抓住那可望而不可求的雲朵。

    但象棋既然有着“和”，也代表着終歸會有人用“和”去表達自己的態度。

    “看來，我們以後還有下棋的機會。”

    楊錚用和去表達了他心中的態度，也用“和”去下完了當初沒和王不悔下完的棋。

    “看來，我八里鋪公園象棋軍神的名號，要換人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