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木子杯

    “你的棋，下的很好。”

    老周平時很少誇讚楊錚，因爲在他的眼裏，楊錚雖然棋力進步很快，但總是缺少點“靈性”。

    可今天的楊錚，棋不僅多了幾分靈性，更是極具韌性。

    他很驚訝，因爲他實在猜不出，楊錚是怎麼在這短短幾天的時間內，彌補了自己的缺陷。

    但他終歸是欣慰的。

    因爲，以現在楊錚的實力，足夠去改變些什麼。

    “你知道我今天來找你的目的，是什麼嗎？”

    又是一盤棋局的結束，老周最後確定了楊錚已經蛻變的事實後，他緩緩的問道。

    “不知道。”楊錚老老實實的回答完後，他沒有說話，自從遇見了趙天澤大師後，楊錚也逐漸養成了一個好習慣，那就是無論輸贏，他都會在腦海裏覆盤着剛剛的對局。

    “你應該知道象棋最重要的賽事吧？”老周看出了楊錚在覆盤着剛剛的對局，他不由得壓低了聲量。

    “您是再說象棋甲級聯賽？還是全國象棋個人錦標賽？又或是亞運會？”楊錚擡起了頭，他的眼神裏忽然多出了一絲疑惑，他不明白老周爲什麼要說起這個。

    因爲他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業餘棋手，而這些最高賽事只有最優秀的職業選手才能參與。

    老周也似乎看出了他眼神裏的疑惑，他笑着回道：“雖然這些賽事都是國內最具有職業特徵的頂級賽事，但在我眼裏，最重要的賽事，就是木子杯全國業餘象棋大獎賽。”

    “啥？”楊錚沒有反應過來，他不僅沒有聽說過這種賽事，就連他身邊的象棋從業者還有媒體也沒有提及過。

    而且業餘大賽這四個字，聽起來就沒有什麼挑戰性，已經入行快一年的楊錚，很清楚職業和業餘棋手的實力差距，哪怕的確有着高手在民間的這種說法，但象棋最頂尖的高手，95%以上都是職業棋手。

    “正是木子杯全國業餘大賽，在這場業餘比賽賽事裏，它的規則不限年紀，也不限身份，甚至三四歲的稚童和八九十歲的老人都可以參與。而且這個比賽分地區，只有地區前五才能參加最後的團體比賽。至於爲什麼它的名聲不顯，只因爲這場比賽之前的冠軍獎金只有寥寥幾萬，而且全都是由民間的象棋愛好者東拼西湊衆籌出來的。”

    “不僅如此，它還不同於其他的象棋賽事，它以往只專注比賽內容和比賽結果，從不重視宣傳。而這一屆的木子杯業餘大賽卻和以往不同，他會和棋院還有象棋協會聯合舉辦。”

    “聯合舉辦？”楊錚莫名的想起了王一凡，還有象棋協會裏的其他大佬，他只覺得這麼小的民間比賽應該不值得這些大佬去插手。

    也畢竟，相比於木子杯這種沒有名氣的業餘比賽，他們更應該和目前能帶給職業選手更多收益的天天象棋見去聯合舉辦。

    除非…

    老周也在此時看出了楊錚心中所想，他接着說道：“因爲，這次木子杯和以往比賽不同，地區前十將會直接晉級爲職業棋手。”

    楊錚聽完了老周的解釋，他的心中突然冒出了一股無名之火。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成爲職業棋手，那對那些奮鬥十多年才考上職業棋手的人公平嗎？”

    楊錚怒從心來，難得衝動的反駁了老周。

    他知道，這種賽事，肯定也得到了老周的許可。

    如果職業棋手的含金量從高變低，那對得起那些爲了這個目標，奮鬥十幾年的職業棋手嗎？

    他也想起了在那些比賽中，因爲一局之差錯過職業棋手段位的“失落人”，他慢慢冷靜了下來。

    不知不覺中，楊錚不僅學會了衝動，也學會了衝動過後的冷靜。

    這是年紀帶來的，也是所謂的“成熟”。

    老周沒有說話，他也明白，這種賽事肯定會對以往的職業體系造成巨大的衝擊。

    若是王不悔還活着，他絕不會這麼做，自己也不會同意。

    但王不悔的離去，讓他明白了很多，也讓他學會順應這個時代。

    老周學會了手機，學會了上網，學會了在網上下棋，更學會了用另一種視角去看待時代的變化。

    門檻降低，自然會吸引很多人，尤其是年輕人還有那些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父母。門檻降低或許會對老一輩職業棋手不公平，但也能改變象棋即將面臨的青黃不接現象。

    其實，無論是象棋還是其他冷門傳統文化，之所以不能在高考中加分，就是受衆率太低。

    雖然象棋貴爲華夏第一大棋，但在很多做教育的人眼裏，他的重要性不如圍棋，主要就是受衆率太低，覆蓋的地區除了華夏本地之外，幾乎沒有。

    所以，這種冒險改革，在老周眼裏是值得的。

    不僅如此，老周還知道，象棋協會之所以會如此重視今年的職業棋手考覈，也是爲了降低之後職業棋手的要求做鋪墊。

    他不由的開始佩服着現在象棋協會會長的遠見，也理解楊錚的想法。

    因爲在這個消息剛剛宣佈時，幾乎半數年輕棋手都投了反對票，但好在最後他們想通了，也漸漸的投了同意票。

    也幾乎所有從事象棋職業的從業者，都是真心喜歡華夏象棋，正是因爲喜歡，熱愛，他們才會願意犧牲。

    雖然這個時代註定會淘汰很多東西，也雖然這個時代的人看上去也變得越來越自私。

    但哪有什麼“自私”，爲什麼看上去自私，只是有着相當一部分人願意犧牲自己的利益，讓更多人過得更好而已。

    “也難怪，職業軟件上沒有多少職業棋手在下棋。”楊錚也慢慢接受了這種看上去不合理的改革，他忽然理解了鵬飛他們這段時間的突變，面對着改革的衝擊以及職業棋手含金量的降低，積累粉絲還有做好應對出路的準備也是人之常情。

    “您是要我去參加木子杯吧？”楊錚也反應過來了。

    “你難道現在也不願意成爲職業棋手嗎？”老周反問道。

    “你難道就願意這一輩子，碌碌無爲的下棋嗎？雖然業餘棋手的生活也十分精彩，但我敢保證，職業棋手的世界，更精彩！”

    老周笑了起來，他明白楊錚大概率不會拒絕自己的邀請。

    因爲這場比賽的出現，也代表着華夏象棋的崛起。

    只要心中熱愛着象棋的選手，絕對不會拒絕更爲精彩的象棋世界。

    “我同意。”楊錚這次沒有猶豫，他看着棋盤上的棋子，他心中莫名的多了份期待。

    ……

    趙天澤大師，雖然年近六旬，但他看上去卻像四十多歲的青壯年男子，他瘦削，滿頭黑髮，眼神如鷹的盯着剛剛到手的通知。

    這次象棋協會的改革，他早就知道，但他沒想到的是，這次改革居然會讓象棋直接成爲高考中考加分的項目。

    在許久之前，除了全國大賽前六名有着加分選項外，基本上象棋就是被教育體制定爲玩物喪志的休閒遊戲。

    這次改革，也讓他想起了自己除了媒體報告外，不爲人知的往事。

    他其實是一個極度自律的人，外表上的不羈只是他帶給外人的錯覺。他也很少飲酒，更不會在關鍵比賽之前飲酒，除非是發生了極度悲傷或是高興的事兒。

    他想起在改變他人生的那一年，他最好的朋友因爲輸給了人工智能，最後選擇了輕生讓人惋惜結局。

    也因爲知己逝去，他才會買放縱過度後的輸了比賽。

    然而，這是藉口，也是他花了許久才明白的道理。

    真正的戰士，永遠只會化悲憤爲力量，而不是以悲憤爲藉口去宣泄自己內心的慾望。

    今天也正是老友逝去二十年的祭日。

    他坐在墳前，將幾瓶白酒，撒在草地上，他坐在地上，和老友訴說着趣聞。

    他說他遇見了一個有趣的小子，和他很像。也說着現在的人工智能越來越強大，未來的人工智能也只會越來越難超越，但他還會繼續去挑戰。

    他還說，自己也變了，也越來越愛和人講那些曾經讓他感覺到羞恥的大小道理，他希望自己能夠改變什麼，但大概率自己什麼也無法改變。

    他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個下午，他說的很雜，也語無倫次，但他相信無論是他還是自己的老友，肯定也會很開心。

    “對了，你的小徒弟，現在也成爲了象棋大師，還被人叫成棋呆子。”

    “這次改革，也是這個呆子極力推崇的，也不知道一個和我們這些老家夥一樣，都不能熟練使用智能手機的人，爲什麼腦子會轉變如此之快。”

    “若是你泉下有知的話，肯定也會像以前一樣去罵罵咧咧的去反對新政策。”

    “但我們這些老家夥始終只能改變自己，很難去改變整個世界。”

    “時代這個東西，真是讓人又愛又恨啊，因爲時代創造了無數機遇，但我們窮極一生都追不上時代的腳步。可我卻在追逐中突然明白，爲什麼我們一定要去追上時代的腳步呢？只要我們腳踏實地，無愧於心就夠了。”

    “至於未來，總會有人接替我們去守護着我們想要守護的東西。”

    趙天澤雖然沒喝酒，但他說完這些話後，臉上卻紅彤彤的，好像這些文字就像幾壺烈酒一樣，讓他感覺到前方還是有着期待的。

    “走了走了，明年再來看你，回去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