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精神

    理髮師傅歲數不大，看上去也就四十出頭，或許比四十還要年輕點。

    理髮顧客也歲數不大，看上去二十多點，但實際上卻已經三十。

    兩個歲數相差不大的男人沉默地望着鏡子，兩人盯着鏡子裏的彼此，又忽然很有默契的笑了起來。

    畢竟，對於一個理髮師傅來說，聽到顧客說怎麼好看怎麼來，無疑是對他手藝的信任。

    也畢竟，對於一位理髮顧客來說，對理髮師傅說出怎麼好看怎麼來，也無疑是對身後師傅手藝的一種承認。

    這兩個男人，看上去話都很少。

    但眼神裏，卻又看上去裝的話很多。

    “那我就開始咯。”理髮師傅自信的說完這句話後，他拿起了剪刀，開始在楊錚溼漉漉的頭髮上設計着他所認爲最好看的傑作。

    ……

    “師傅，您做這一行有幾年了？”楊錚望着鏡子裏理髮師傅認真的模樣，他忍不住主動開口問道。

    “差不多已經二十年咯。”理髮師傅頗爲自豪地回道。

    “那您這二十年一直守在這家店裏嗎？”楊錚又忍不住問道。

    “守？您所認爲的守是什麼意思呢？”理髮師傅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剪刀，一邊對着鏡子認真比劃着心中的傑作，一邊露出了他整齊乾淨的牙齒。

    “守？就是堅守，在這裏工作？”楊錚看着鏡子裏不在熟悉的自己，他有些棱模兩可地回道。

    “如果守是指在這裏堅守工作的話，那我大概已經守了差不多十年的時間。”

    “如果守指的是別的意思的話，那麼我差不多守了四十年。”

    “哦…守？還有別的意思？”楊錚聽着剪刀重新運作的聲音，他閉上了眼睛期待的問道。

    “當然，守還可以是指操守，更可以是指守護。”理髮師傅別看長得五大三粗，說話倒是有幾分人生哲理的存在。

    他又停下了手中的剪刀輕輕摸了摸楊錚後面的頭髮，他頓了頓又說道：“你這頭髮，沒考慮過留長嗎？長髮可能比較適合現在的你。”

    楊錚不可思議的睜開了眼睛，他突然大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理髮師傅建議客人留長髮呢！”

    “是啊，我看你後面的頭髮，再留留就可以紮起來了，要麼給你留着？”理髮師傅眼裏忽然多了幾絲光亮。

    這幾絲光亮，讓楊錚有些恍惚。

    他好像想起自己在叛逆的高中時期，也曾想留過長髮。

    但他的這份想法卻隨着學校裏嚴格的規章制度還有現實裏的諸多因素，被迫淹沒在本就不長的青春歲月裏。

    後來，他離開了高中，走進了大學，他想自己終於可以不用遵守以前學校裏嚴格的規章制度，也不用被家人還有世俗去約束，他想他更可以隨心所欲的蓄上長髮去彌補高中時的所有遺憾，他更想自己會在未來成爲一個與衆不同了不起的人。

    但現實卻是，他直到大學畢業也都沒有蓄上長髮。

    因爲，他雖然不用像高中一樣去嚴格遵守學校裏的規章制度，但他卻意外的開始有意無意的在乎別人的眼光。

    他不想去做另類，也不想和別人不一樣。

    畢竟那時的他，家庭也發生了變故，他在生死離別中發現了自己的平庸，他也在自己的平庸中悟到，原來有很多東西，成爲遺憾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

    後來，他大學畢業了，參加工作了，高強度的工作，更讓他沒有想法去蓄上長髮。直到現在，他身後的男人卻用這樣一種奇怪的方式喚起了他心中塵封已久的遺憾還有回憶。

    這也讓他忽然開口問道：“那師傅您以前是不是也想留過長髮？”

    理髮師傅聽着這個問題，他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腦袋，他笑着說：“是啊，80，90年代那些老去的人，誰在年少時沒有羨慕過港劇港星的長髮？”

    “只不過，當時我沒有勇氣去蓄上長髮。現在有了勇氣，卻沒有了頭髮，你說氣人嗎？”

    理髮師傅幽默的話語，讓楊錚笑得更開心了。

    他看着鏡子裏和自己一樣在少年時有過遺憾的理髮師傅，他閉上了眼睛緩緩說道：“反正我說過，怎麼好看怎麼來。既然師傅您覺得我適合留長髮，那我爲何不採納您的建議去留長髮呢？”

    “那好，我就這麼剪。”理髮師傅又來了興致，他激動推動着手動的電推子，一邊手舞足蹈，一邊又說着自己心中最適合楊錚的髮型。

    十五分鍾過後，理髮師傅終於剪完了頭髮。

    楊錚也順勢睜開了眼，他看着鏡子中煥然一新的自己，他滿意的掏出了錢包拿出了十塊錢放在桌上。

    自從和棋呆子接觸過後，楊錚也變得習慣在身上帶點現金。

    不過，也隨着電子支付的普及，不少商家面對着大額紙幣，都會用着找不開的藉口去讓顧客選擇電子支付去結賬，久而久之，除了老人和囊中實在羞澀的年輕人，也沒多少人會隨身攜帶着紙鈔。

    理髮師傅也有些意外，他摸着桌上的紙鈔，他拉開了抽屜，裏面零零散散的也就一百多塊錢。

    他小心翼翼的把紙鈔放進了抽屜，又頗有些感悟的說道：“看來你也在守着一些東西啊。”

    楊錚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盯着後面的理髮價位表，認真的說道：“我好像明白您守着的東西是什麼。”

    “哦？是和您守護的是一樣的東西嗎？”

    “差不多是一樣的東西。”楊錚摸了摸後面的長髮又稱讚道：“師傅您的手藝真好。”

    “那必須的，二十年的功夫可不是說說而已。”

    理髮師傅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

    楊錚走在路上，他好像感覺到久違的清涼。

    這份清涼也讓他心情大好，那些燈紅酒綠，五光十色，煙火濃郁的街邊商店在此時此刻好像化爲了一面面鏡子。

    他走在路上，鏡子照耀着他的模樣，他好像回到了高中，回到了大學，終於成爲了自己遺憾人生的主角。

    “看來，什麼時候彌補遺憾，都不晚吶！”

    楊錚若有所思的說道，隨後他大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迫不及待的期待着歡歡看到他新發型後驚訝的樣子。

    他也迫不及待，去迎接着明天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