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本末不倒置

    “舍本求末，去斷了象棋的根基？”

    楊錚唸叨着這句老周也曾說過的話，他眼裏已不在迷茫。

    “對，就是舍本求末。當象棋從人與人的對戰，變成人與機器的對戰，那這項文化還有傳承的必要嗎？當人把目標從敬仰的背影轉到冰冷冷的機器時，那人去追趕前方的目標還有着意義嗎？”

    “的確，是沒有意義。”楊錚忽然感覺到索然無味起來，因爲他想起，就算苟阿麼對戰人工智能勝率如此之高，外人給他的綽號也離不開電腦。512核電腦？說起來像是人戰勝了現在的人工智能，但變相的說，人還是不如電腦。

    真是無趣啊，楊錚越想越覺得人生無趣。

    連帶着他和老人的第二盤棋，也提不起精神。

    但當老者洪亮喊出將軍二字時，他疲憊的擡起頭，卻發現這位老人眼神裏又藏着一絲狡黠。

    他好像恍然大悟，也好像終於明白，這個老人剛剛所說的其實只是爲了壓低他的氣勢。

    氣勢。

    這兩個字看上去似乎無法決定什麼，在象棋世界裏，它能直接決定一盤棋的勝負。

    尤其在雙方棋力差距不大的情況下，有氣勢的棋手他的棋可以不用畏手畏腳，握子落子之間皆是殺伐之術。反觀失去氣勢的人，他會瞻前顧後，節節防守，最終錯失良機，滿盤皆輸。

    而掌控氣勢的人，他不僅會壓勢，更會借勢。

    就像這一把，在中盤對局中，老人就借了楊錚的“勢”，在楊錚莫名覺得人生無趣而被動防守時，老人抓住了這個機會，布出了決定勝負的連環馬。

    楊錚也似乎看出了這個老人絕對是一個攻心高手，他好像從看到自己的第一眼起就發現自己藏在內心的焦慮。而又在之後對話中，他也好像在有意無意的放大着楊錚的焦慮。

    雖然這麼想有些天方夜譚，但是楊錚卻莫名覺得這個老人就是這樣的人。他隨着老人的眼睛望去，發現老人總在有意無意的盯着自己的右手。

    他抽出了右手，仔細端詳，他終於發現自己右手的無名指大拇指還有中指上起了一層他也不知道何時出現的老繭。

    他又瞧向老人，他也第一次在老人臉上看到了讚許的微笑。

    “你終於發現了。”老人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楊錚感覺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麼。

    “下棋，始終下的還是心啊！這才是象棋的根本！”

    ……

    老周自從上次下贏了東東之後，就被公園裏的四大天王天天纏着一起下棋，這四大天王雖然加起來的歲數要比老周大，但是這四大天王加起來的棋力連老周的百分之一都沒有。

    與臭棋簍子下棋，無疑是對頂級職業棋手的折磨。

    畢竟，漏洞百出的棋局，不但不會讓職業棋手出現勝利的成就感，反而會讓他出現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力感。

    老周也一樣，再教訓四大天王一天後，他就對着象棋這項陪伴他一輩子的棋產生了從未有過的懷疑。

    尤其在面對死皮賴臉屢敗屢戰的老張時，他更覺得天底下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又菜又愛玩之人。

    但是礙於四大天王口裏那一聲老哥哥的親切稱呼下，老周也慢慢交到他晚年以來的第一批朋友。

    在這一天的對弈中，老張和老李這兩個歲數稍大的老男人，成爲了老周的鐵桿粉絲。

    他們對於老周這出神入化的棋力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們也好奇着老周的真實身份。

    不過，老周怎麼會讓這羣“弟弟”知道他其實是國內象棋實力的天花板，他總是支支吾吾的岔開着“弟弟們”的話題。

    老張他們這些“弟弟”也不計較，對於他們這些俗人來說，老兄弟的身份本就不重要，但他們也好奇，好奇棋力這麼高的老周有沒有一段象棋的青蔥歲月。

    老周對於這個話題沒有避諱，他這輩子下棋少說也有萬千把，能夠下贏他的對手本就不多。

    除了他的養母還有逝去的象棋屆的老大哥以外，他這輩子承認的對手只有三個。

    一個是楊錚，他贏過老周一把，不過那一把是在老周沒有選擇繼續落子的情況下，楊錚才僥倖將了一個“活”軍。

    而第二個就是和老周齊名的老孫，雖說他的棋力沒有老周高，但是他在決定放棄國籍移民之前，他找到了老周下了一盤棋，那一盤棋他藉助了人工智能“夢入神機”的力量，硬生生的下了一盤快棋和棋。

    雖說幾十年沒有聯繫，但老周知道老孫這個人絕對還會找他下棋。

    所以，他也算一個。

    至於最後一個被老周承諾的對手，是一個業餘棋手，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真實棋力如何。

    但他知道這個人絕對是一個工於心計的人，他有着一雙一眼就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的棋也是充滿着未知的棋。

    當初他和老周爲了爭奪一場比賽冠軍，一共下了五盤棋，前四盤棋都是老周贏，但是最後一盤棋，他贏了。

    雖說這一盤棋放在比賽裏無足輕重，但是那一盤棋卻是老周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的棋。

    那一盤棋，他是險勝老周，也在棋局結束的時候，這個無名的業餘棋手還給老周留了他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的一句話。

    那句話正是：“象棋，永遠下的是人心啊。”

    ……

    楊錚本想和這個老人下第三盤棋。

    但是老人卻沒有同意，他反而拿出了一副新棋認真的擺在棋盤上。

    當新子替代了舊子，當殘燈變爲明燈。

    棋盤上卻又出現了一局殘棋。

    老人盯着這局殘棋，笑呵呵的說道：“象棋，本就是互相懷疑的。紅懷疑着黑，黑又懷疑着紅，棋手懷疑着自己，而人又懷疑着世界。”

    “你說，象棋這玩意兒，是不是很有趣。尤其是象棋裏的殘局，你說紅勝還是黑勝呢？”

    楊錚低着頭望着這盤殘局，他忽然之間不知道說些什麼。

    因爲這盤殘局中，紅好像必勝，但黑又未必必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