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對或錯

    鵬飛很博學。

    雖然他的年紀很小，但是他說話的條理還有他看待萬物的態度，都讓楊錚感覺到很舒服。

    歲月，大概就是每個人最寶貴的財富之一。

    雖然眼界可以通過閱歷、經歷去開闊，但歲月卻能讓人的眼界裏多上半份沉澱。

    鵬飛正是缺了這半份歲月的沉澱，所以他的話語放在很多人眼裏，是理想的，是幼稚的，是不切實際的。

    但令他沒想到是，楊錚居然和他一樣，一樣對着看不清的未來充滿着憧憬和希望。

    明明他都要比自己大上快十歲，但爲什麼他還會有着少年才有的初心呢？

    鵬飛在想，楊錚再說。

    一旁的鬼手張老，卻不自然的撇了撇嘴角。

    他很討厭有人說理想，也很討厭別人當着自己的面，去說着那些不切實際的話。

    他斜着眼，望着被譽爲少年第一人的鵬飛，他眼角隨着嘴角，先撇後捺，最後又迴歸了他本來刻薄的斜三角。

    他大概在想，難怪一直以來，他都覺得鵬飛比不上棋呆子，或許就是因爲這份該死的純真吧。

    在張老眼裏，純真這個東西，對於棋手來說是一份多餘的情感。也在他眼裏，棋手就該像是一部冰冷的機器一般，拋棄所有的感情，冷靜的下好每一盤棋。

    但張老似乎忘記了，若是每個人都像機器那般冷靜，那下象棋，是否就會變成機械與機械，科技與科技的爭鬥呢？

    若未來真是這樣，那下象棋的人…

    是棋手還是設計軟件的工程師呢？

    若真是這樣，那人，又有什麼是不能被取代的呢？

    ……

    “有空一起下棋。”楊錚告別了鵬飛，他走到主辦方專門爲他留的“名家指導”的位置上。

    他的後面，貼着他的照片，他的前面貼着他的簡介。

    相比於張老和鵬飛面前那貼着滿滿當當又讓人眼花繚亂的個人簡介。

    楊錚面前的個人簡介，也就寥寥幾行字。

    那著名的打假鬥士，那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花家棋社特聘老師的頭銜，以及那能與職業棋手相博弈的吹噓。

    都讓楊錚覺得，這幾行簡單的簡介，就像墓碑上雕刻的文字那般，不但美化着他的經歷，也在概括着他平凡的過去。

    人啊，貴在知己。

    這個知己不是朋友的知己，而是認清自己的知己。

    楊錚很明白自己幾斤幾兩，他也明白，主辦方大概也是絞盡腦汁，才想到這樣的三個頭銜去美化自己。

    他偷偷的把自己的簡介換了一個方向，他悠然自得的靠在椅子上，他調皮着望着那說是對職業象棋充滿着興趣，實則只是一時手癢的老大爺和老太太們。

    他忽然在想，幾十年後的今天，自己是否也會像他們一樣，對着明知短暫的生命，迸發着人的倔強與不甘呢？

    ……

    主辦方大概很不滿意現場有太多老人。

    他們故意的把空調調的很低。雖然四月已經算是夏季。但天氣還是相當的涼爽。年輕人會因爲滾燙的心，滾燙的血，無視着空調的溫度。

    但老人不會，他們的歲月早就按捺住他們滾燙的一切。對着這不適合自己的溫度，他們的血還有心，好像回到了少年時。

    雖然很多人都看着那一個個堅持頂着空調溫度的老人們嗤之以鼻。覺得他們只是捨不得門票錢罷了。

    但若是仔細看，這些老人們就算頂着不適合他們的溫度，他們握子的手還是堅定的。

    落子的聲音也是錚錚的。

    他們好像永遠都學不會屈服，他們好像也曾經用他們的不屈服，換來了祖國一個朗朗乾坤。

    相較於老人的忍耐，棋展的家長和孩子們似乎忍耐不了，他們奔跑着，擁擠着，往着那些打着或真或假廣告的象棋培訓班簇擁着。

    他們在做什麼呢…

    明明老人在忍耐，忍耐出一個朗朗乾坤。

    他們是在享受着這太平盛世，還是在想着如何去延續着只屬於他們的太平盛世呢？

    大約也就他們知道吧？

    ……

    楊錚的名家指導，好冷清。

    相比於鬼手張老和鵬飛的門庭若市，轉了牌子的楊錚，面前坐着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

    他這個位置，也因爲這些老人看上去死氣沉沉起來。不過楊錚也不在乎，他本來就是走一個過場，也不在乎主辦方會爲難他。

    只是，他望着那些因爲不適應空調溫度而感覺到難受的老人們，他還是主動站了起來。

    他找了很久工作人員，但工作人員似乎並不願意搭理他。他也找了當初和他接頭的小胖子，想要他把空調調的高一點。但小胖子卻搖了搖手表示無可奈何。

    最後，他只能去了一旁的飲水機，打了幾杯熱水送給了那些倔強的老人們。

    老人們接過熱水，他們望着一臉笑容的楊錚，只把楊錚當成了普普通通的工作人員。

    他們一邊拉着楊錚抱怨着這個展廳太冷，一邊又拉着楊錚下象棋，說他們要教楊錚幾手。

    楊錚笑着答應了，他把老人們領回了他所在的名家指導處，他耐心的擺好了棋盤，與老人們一邊笑着一邊在棋盤上廝殺着。

    相比於楊錚這邊的悠然自得。

    鵬飛和張老那邊則是要忙碌的多。

    無數有錢，沒錢的家長都不自覺的掏出了百元大鈔，要他們在棋盤上指點着和評價着他們孩子的象棋天賦。

    鬼手張老似乎在這一刻，甩開了他身爲“名門”的驕傲，他，無論孩子下棋好壞，都在誇讚着那一個個願意爲孩子花錢的家長們。

    在他嘴裏，這些孩子似乎未來都能成爲國之棟樑，成爲職業棋手。在他嘴裏，也似乎他們的家長都有着遠見。

    在他嘴裏，他的鬼手，似乎變成了鬼嘴。

    說着那一句句虛僞的話。

    在他身邊，鵬飛好像也被感染着，說着那一句句根本不是他本義的話。

    在他低着頭望着那些連象棋規則都不懂的孩子們，他忽然覺得那剛剛對楊錚說的理想，還有幻想就像一個個肥皂泡一樣，一戳就破。

    當他擡起頭時，他瞥見了那在角落裏，流露出發自內心笑容的楊錚時，他眼裏，裝的全都是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