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遺忘

    當一顆璀璨的新星亮起，老舊的繁星，終將會落幕。

    當鵬飛贏下了比賽。

    人們好像忘記了王不悔，只記住了鵬飛。

    但楊錚沒有忘。

    他從老周那裏知道王不悔住院的地址，他倒是探望王不悔中最勤快的人。

    王不悔有些意外，因爲在他重病後，他往日的朋友，徒弟還有親人，都只是客套的來看望他幾次。

    他們也都是客套的在嘴上祝他早日康復。

    癌症，作爲最可怕的疾病，早就失去了奇蹟。

    或許在成年人眼裏，奇蹟根本就不可能出現。

    王不悔也同樣不相信奇蹟，所以他在自己確診之後，便立下了遺囑，把自己的大部分財產都捐給了國家還有象棋協會。

    他幾乎現在一窮二白，也幾乎，他現在已經失去了棋王還有一生的價值。

    但他望着楊錚眼裏真誠的光，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有了價值。

    ……

    楊錚的父親也是癌症走的，他走的很痛苦，每個人都是在自己去世前前幾秒，才會發現精神的痛苦遠遠會超過身體上的痛苦。

    楊錚的父親有兩處精神上的痛苦，一個就是自己卑微的一生，他的父親這一生不算成功，因爲他過得太小心翼翼，沒有衝勁兒，更沒有衝動。

    這麼平庸的一生，卻又不平庸的給兒子換上了一套能遮風擋雨的老房。

    這平庸又不平庸的一生，或許才是楊錚的父親在最後一刻，握着楊錚的手，想讓他去出人頭地，去做個和自己不一樣的大人期望。

    也或許在他眼裏，人活着極大概率也就是爲了一套房子。

    這沉重的房子，讓人變得不像人。

    但，他已經用自己的人生讓孩子有了套房子，所以他才能坦然的讓孩子去做一個真正的人。

    不過相較於這個痛苦，他最痛苦的大概率就是他這輩子爲了房子，沒有成爲父親想要他成爲的人。

    楊錚的父親，其實也會下象棋。當初他父親的父親之所以把菜刀留給他的父親，只是因爲，他相信他的孩子能成爲一個象棋高手。

    但是生活總是給象棋披上了衆多外衣。

    比如玩物喪志，比如低俗，也比如毫無用處。

    爲了躲開這些外衣，楊錚的父親到了生命的最後半年，才握着象棋教楊錚去下象棋。

    但是楊錚的父親卻沒有讓楊錚去成爲象棋高手，因爲他想讓他父親的夢想，死在自己手裏。

    也想去給那虛無縹緲的故事，劃上個不算完美的結局。

    但陰差陽錯的是，楊錚卻在照料父親半年時間裏，愛上了象棋。

    畢竟，棋盤上的父親，是他從未見過的父親。

    是一個鐵骨錚錚的好父親。

    ……

    王不悔還是可以下棋的。

    只是，每天醫生只允許他下一盤棋。

    這又讓王不悔忍不住抱怨，他說，人啊，出生時你就算尿褲子都不會在大人眼裏覺得丟人，反倒是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時，你得約束還有臉皮也會變的多起來，厚起來。

    雖然王不悔因爲疼痛，說話邏輯都變得有些不通。

    但是楊錚也聽懂了。

    他這次並沒有覺得王不悔說話有什麼不妥，他只是默默地提着棋子，落子放下。

    王不悔在病房裏和舞臺上有所不同。

    他珍惜着每日一盤棋的機會，他每盤棋都會悔上很多步，甚至有些悔棋是他故意走錯的。

    他想用後悔去延續着這盤棋的時間。

    但他卻不願用後悔，去延續着自己的生命。

    他在棋盤外倒是坦然，

    在棋盤內卻是永遠不是釋然。

    王不悔的棋，在十年前就退步的厲害，但在每日一盤棋中，楊錚卻發現王不悔每天都在進步，想必很快他就能回到十年前巔峯之時。

    一盤棋後，楊錚靠在椅子上，望着自己又被“移形換影”輸得徹徹底底時，他不知不覺的說道：“我前段時間看了一部象棋電影。”

    “哦，哪部象棋電影？棋王還是關東棋王？”

    “是關東棋王。那主角的原型是老周嗎？”

    “這當然不是啊，那部電影的原型，是好幾個人物。”王不悔應該瞭解內幕，他拖着下巴狡猾的說道，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您對那部電影怎麼看？”

    “單論裏面的象棋對局，是漏洞百出，也是不真實的。但論電影傳遞的精神還有裏面的時代背景以及電影情節，倒是可圈可點。”

    “畢竟啊，自古以來，我們華夏人都是以和爲貴。和多了，自然也會被別的國家覺得軟弱可欺。”

    “嗯，老周也說過，還跟我說了當頭炮的精神。”

    “老周肯定啊，他的母親就是以和爲貴而死的。他最討厭的永遠就是和。”

    “原來如此，那夢入神機您清楚嗎？”

    “當然清楚啊，對於我們這一輩老棋手來說，夢入神機就是一本神書。”

    “因爲，夢入神機棋譜雖然高深的不多，但是他每一張譜都是一個人的一生。”

    “你知道西棋王嗎？他是五大棋王中棋路最刁鑽的一個。他的棋聽說是夢入神機兩頁殘頁中領悟出來的。”

    “可是，我在網絡上搜夢入神機，都只是些尋常的棋譜。”

    “哈哈，網絡上的東西還能信？網上的夢入神機還被很多人說是圍棋棋譜呢！”

    “原來如此……”

    “當你真正過完平淡的一生，才能明白夢入神機的真正厲害之處。”

    王不悔又笑了起來。

    “你要是真對夢入神機感興趣的話，不如去讀讀市面上所有的殘譜，大多都有夢入神機的影子。”

    “不過，夢入神機終歸是死的。”

    “棋永遠是活的。”

    “死的棋，就算你下了千萬遍，到最後都贏不了活的棋。”

    ……

    “你要想擊敗所有人，就必須去下贏電腦。”

    在一間棋室裏，一個戴着眼鏡的中年人，望着面前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認真地說道。

    “可是…電腦是死的，人是活着。”

    “就算下贏了電腦，又怎麼可能去下贏活人。”

    少年有些不解，他望着那臺冰冷的電腦緩緩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問。

    “誰說電腦是死的？人工智能，不就是活着的嗎？”中年人盯着電腦上他精心設計的軟件，他也緩緩的說道：“人腦的時代已經終結了。”

    “以後是人工智能的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