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活着

    王不悔其實那天一把都沒有贏。

    畢竟，人都是有着極限的，尤其對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言，他的極限或許就是，下一秒。

    但他到了最後還是喊出了將軍二字。

    有人說，他是老糊塗了。

    也有人說，他太執着勝負了。

    但只有老周知道，王不悔卻贏了。

    因爲，他將上的是自己的軍。

    ……

    王不悔再也不能下棋了，很可惜，他到了最後，還是沒法爲自己活着。

    他被他的兒孫送進了病房，也被醫生護士說着好聽的話，他更是被一條條規則，約束在這間只有白色的房間裏。

    在這間只有白色的房間裏，他再也摸不到紅黑的棋子，再也看不到那黃黑的棋盤。

    但他卻很是滿足。

    因爲，他看見了窗戶對面那守護小區一輩子的生鏽鐵門啊，終於被人塗上了好看的顏色。

    …

    “棋是什麼？”楊錚握着棋子問着對面的老人。

    “棋大概是人生？”老人放下棋子，想了想，他又提起棋子說道：“應該是落下是人生，提起便是歲月吧。”

    楊錚遲遲沒有落子，他沉默了許久。

    最後又問道：“那王不悔的棋呢？”

    老人想了想，他沒有說話，只是聽着一旁的老年收音機的新聞，安靜的落下了棋子。

    ……

    王不悔雖然離開了棋壇。但是，他最後以一敵三十二的勇氣，還是讓不少棋手和觀衆深受感動。

    但同樣王不悔這自不量力的行爲，也在互聯網上被各路牛鬼蛇神所嘲笑，更有甚者還專門做了一期帶着情緒去講解王不悔這“悔棋王”名不副棋不實一生的視頻蹭着熱度。

    但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一直唯唯諾諾被人視爲空氣的象棋協會，竟主動出言反擊，那曾卑微到中越友誼賽都被網絡暴力逼迫到不敢吭聲的象棋協會，竟主動亮着劍，並有着不死不休的氣勢。

    尤其是象棋協會新晉的象棋大師鵬飛，居然也一反常態，主動向天下諸多高手發起了真正意義上的象棋挑戰。

    他也不忘那些只會做視頻抨擊傳統文化，喪失良知的視頻作者還有他們背後的公司。

    他毅然決然的也向他們發起了挑戰。

    他也準備好，做下一個王不悔。

    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棋王。

    ……

    鵬飛和王不悔一樣，他也經歷過很多磨難，也輸過很多次棋，但他還年輕，剛過少年的他，還保留着少年該有的銳氣和天真。

    他天真的堅信着，若是有一天，自己倒下成爲笑柄，那應該還有着另一個王不悔和鵬飛站出來。

    他還天真的堅信着，這個世界其實最缺的不是守護象棋的人，而是願意“教”人下象棋。

    他不但天真，他的第一戰的對手竟是找到了一位在互聯網上自稱大師的人，這個大師也在王不悔輸棋之後，罵的最狠，最痛徹心扉。

    彷彿他才是爲棋而生的棋王。

    但在鵬飛眼裏，他可並不是什麼棋王，而是一個笑話。

    他氣勢洶洶的帶着棋盤過去，敗盡了大師手下的三大高徒，最後也未見到大師，他沒有計較，也沒有追問他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生病。

    他只是留下了自己棋子中的一個相，揚長而去。

    鵬飛的第二戰，是隔壁城市裏被譽爲棋瘋子的一個拾荒老人。

    這個拾荒老人看上去又傻又可憐，但他真的又傻又可憐嗎？

    若是他真的又傻又可憐，在他直播間裏，怎麼總是會出現着一個要禮物的少年郎？

    棋瘋子是會下棋的，鵬飛能看出來他是有底子的。

    但棋瘋子棋品算不上太好，下到一半時，他又瘋了一般掀着桌子，把一盤好好的棋摔得七零八落？

    這可不是一個下了一輩子棋，爲了棋生爲了棋死的瘋子做的。

    但鵬飛似乎不在乎，他只是彎下腰，一次又一次撿着棋子。

    當他撿完了幾乎所有的棋子時，棋瘋子也不瘋了。

    因爲他看見了鵬飛專門給他留下的一個士。

    他似乎若有所思，也似乎在這一刻，他真正的瘋了。

    ……

    七天，鵬飛一共挑戰了七名互聯網上公認的高手。

    結局盡是不輸不贏，但無論結局怎麼樣，鵬飛每挑戰一名高手時，他總會留下一顆棋子。

    七天的時間，鵬飛這邊的棋盤，只剩下九枚棋子。

    他帶着這九枚棋子走上了萬人矚目的舞臺，他挑戰着目前在全國象棋娛樂節目裏，被稱之爲“華夏棋王”的頂級高手。

    當他亮出這僅剩的九枚棋子時，整個欄目組還有那位公認的“冠軍”高手，都覺得心中有股邪火。

    因爲，他們從未見過有人敢如此輕視他們。

    他們本想讓鵬飛端正態度再來，但是，鵬飛卻又扔掉了一顆棋子，徹底激怒了他們。

    他們望着捨棄了四兵，雙士，雙相的鵬飛，眼裏只想着讓這個銳氣十足的年輕人在舞臺上顏面盡失。

    但，這只有八子的棋，正是鵬飛悟出的最後一變。

    畢竟，讓子並不代表讓，因爲沒有了很多障礙，也是一種優勢。

    尤其對於年輕人來說，他最大的優勢就是身後看上去雖然沒有退路，實際上，他身後皆是退路。

    這一把棋，下了整整十分鐘。

    這十分鐘，讓所有人的憤怒煙消雲散。

    這十分鐘，也讓所有人，都認識了這個新晉的象棋大師有多兇猛。

    他的馬炮，他的車，也因爲沒有因爲退路，每一步都走的決然，走的讓人心驚膽戰。

    這“讓”，也讓對面的冠軍自作聰明的想用以子換子的方式去讓鵬飛顏面盡失。

    但，讓和貪在象棋中本就是一對反義詞。

    越是貪的人，棋盤上走的越是危險。

    尤其當那人的棋力不匹配自身的貪婪時，那麼最後的結局只能是萬劫不復。

    讓八子又如何呢？

    哪怕，讓九子又怎麼樣呢？

    本來假的始終也不會變成真的。

    ……

    “我覺得王不悔的棋，大概是一聲吶喊吧。”楊錚握在手中的棋子終究還是放下了。

    “若沒有那一聲吶喊，想必現在的象棋還是沉默的。”

    “吶喊？”老人琢磨着這兩個字，他聽着收音機裏那個名字陌生的象棋大師，十五手贏下了那所謂的“冠軍”時，他笑了起來。

    “還真是一聲吶喊呢！”

    (1999年許銀川聶衛平互讓九子象棋圍棋對抗賽，結果皆大歡喜，圍棋聶衛平讓九子勝，象棋許銀川讓九子勝，感興趣可以查查視頻，雖然是表演賽，但是還能從對局中看出不少有意思的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