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歡歡的筆，楊錚的棋

    深夜終於籠罩了整個城市。

    沒有燈，沒有燭，沒有電，沒有火，眼前只有的是看不見的黑暗。

    楊錚望着這漆黑的房間，他合上了書，也閉上了眼。

    他在黑夜裏，清晰得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他也在黑暗中，彷彿嗅到了梅花盛開的花香。

    ……

    老房子就是這樣，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跳閘。

    老房子也的確總是這樣，不然，誰又會想起老房子其實和人一樣，也有着生離死別，也有着悲歡離合呢？

    楊錚習慣了跳閘。

    也習慣了在跳閘之後，聽到整棟樓的住戶罵罵咧咧的推開家門，一同聚集在樓道中央，一同的推上總閘。

    有時候，楊錚會想。

    當初設計這棟樓的設計師應該永遠不會想到，他剔除的門和圍牆，不但沒有給住戶自由的嚮往，還殺死了很多善良。

    他應該也不會想到，鄰裏關系的融洽相處，其實也只需要一個經常會跳閘的總閘就夠了。

    ……

    五分鐘過後，燈亮了。

    樓道裏也如願傳出了各種罵聲，那些來自於南腔北調、混着各種方言的髒話，都似乎在幫着這棟老房子，罵着當初設計她的設計師。

    這陰陽頓挫，摻着平舌捲舌翹舌音的方言。

    也無疑不再證明着，這棟樓的住戶也換了一批又一批。

    好像，在這裏唯一不變的就是那扇破舊的鐵門以及這棟老樓。

    楊錚聽着樓道裏來自於五湖四海的抱怨，他也終於按耐不住，偷偷罵了句被譽爲國罵的三字髒話。

    那小小的三字髒話，含在嘴裏時，似乎需要全部力氣才能吐出，當他被全部吐出的時候，卻又讓人覺得渾身又重新充滿着力量。

    在這含吐之間，這小小三字髒話也似乎經歷了一個奇妙的輪迴。

    在這個奇妙的輪迴裏，那被扭曲到五顏六色的牆壁上，刻滿着充斥怒火、惆悵、悲傷、無力、哀怨的臉，但在最後一刻這些臉隨着這三字髒話吐出，他們毫不例外的變成了喜悅的笑臉。

    人啊，有時候不能憋着，也不能藏着。

    反而應該是把這些負面，還有憤怒宣泄出來，化爲力量，重新站着。

    在楊錚準備重新攤開那本《梅花譜》時，他的房門被敲響了，當他打開房門時，卻看見了手足無措的歡歡。

    “怎麼了？”楊錚看着焦急的歡歡，他有些發愣。

    歡歡指着電腦又指了指鐘錶，眼神裏寫滿了焦急。

    “已經十點了。”楊錚望着這時鐘，他好像讀懂了歡歡的焦急。

    他側開身子，望着歡歡拿着手寫板，走到他的電腦前，畫起了無人問津的漫畫。

    歡歡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她很早就答應了她的讀者，永遠不會放棄畫上這本漫畫。

    而且她也做到了，哪怕當初約定的人，因爲別人的評價放棄了她的漫畫。

    但她卻沒有放棄自己。

    ……

    楊錚躺在牀上，卻看不進棋譜。

    他偷偷望着一旁的歡歡，滿腦子胡思亂想起來。

    他還記得那個說着歡歡的漫畫，一文不值的評論家。

    他也記得，在大家都在贊同評論家的話時，他拔出了刀，維護着身旁這個小小的女孩。

    他更記得，自己在洪流般的惡語相爭中，差點敗下了陣。

    不過，他卻沒有放棄。

    就像身旁的這個女孩一樣。

    那一夜，他和那些人爭鬥了幾百個回合。

    那一夜，他也迎來自己那層樓被舉報後，被關進了沒有燈的小黑屋，的結局。

    他還依然會每天準時投票，去固執認爲着歡歡的畫還是有人欣賞的。

    他也還仍然會在每天陪伴着歡歡。

    他有些弄不清自己對歡歡到底是愛，還是其他的。

    不過，他卻能明白，若是自己看見歡歡受到任何不公的流言蜚語時，他絕對會有勇氣去站在歡歡身前，替她擋風遮雨。

    他想，歡歡也應該是一樣。

    不然，她怎麼會在那個大雨天，給自己送傘，和自己一同回家？

    愛或許不是轟轟烈烈的，也不是那麼美麗動人的。

    但愛肯定是有人在下雨天時，另外一個人會不顧一切，舉着傘站在他的面前。

    ……

    歡歡的漫畫，似乎隨着那次評論家的視頻後，流量一蹶不振。

    一個月的時間，只漲了五個收藏。

    現在加加減減，也只有不到十個收藏。

    這種慘淡的成績，她的編輯都想要她放棄。

    但她卻搖着頭。

    編輯望着固執的她，說她浪費時間，說她在折磨讀者。

    也說她再怎麼努力，她的畫也迎不來一個完美的結局。

    但她卻還是笑着表示了拒絕。

    編輯又說，要她加入題材和元素。

    她說，你看現在象棋早就成爲了歷史的塵埃，必須要加入其他元素。

    比如金手指、重生，又比如俊男美女。這樣才讓讀者讀起來就讓人浮想聯翩。

    歡歡卻還是笑着搖着頭。

    編輯說她不可理喻，說她一輩子都當不了漫畫家，這本書也不會被更多人讀到。

    這本書也不會隨她所願，成爲一部值得流傳的漫畫作品。這本書也絕不會帶給她收益。

    但她仍然還在搖頭。

    因爲她知道，總會有人會在某一時刻給她投票。

    她也知道，她能給他的，也只有這用筆，用心畫出的漫畫。

    這也是她的所有。

    ……

    歡歡的筆，一筆一劃甚是認真。

    那圓圓的線條像極了楊錚因爲讀《梅花譜》在牀上擺弄的象棋。

    那筆尖銳利如刀的筆鋒，描繪着她，還有他的夢。

    “你畫畫這麼好，怎麼不去成爲畫家，漫畫家？”

    她好像在這張畫到一半的畫板上，看見了一個人的倒影。

    那個人望着認清現實，想要去放棄她唯一認爲自己最擅長的畫畫時，他伸出了手，輕輕拿起了她那一張張被編輯退回來的畫稿。

    發自內心的誇獎着她。

    他也讓步的把自己那間擺滿自己回憶的房間租給她。

    他也在歡歡因爲獲得認同，激動的低下頭握緊拳頭時，半開玩笑地說道：“若是那天你沒有錢交房租的話，你就拿這一張張畫抵給我吧。”

    “因爲，無論是對於畫家還是作家，最悲哀的事情就是，在他死後，他的作品才得到別人認同。”

    “這種看不見摸不到聽不到的讚揚，其實才是對那個畫家作家最大的諷刺。”

    “就像這棟曾經沒有牙齒的樓。”

    “只有安上了牙齒，他才能像現在用微笑去守護着住在這裏善良的住戶。”

    她的筆也畫的越來越快。

    他握着書和棋的手，也開始不斷因爲身旁嗅到的花香，而控制不住的顫抖着。

    在窗外，一顆流星悄悄劃過。

    也在此時，他和她嘴脣微動。

    幾乎在同時，吐出將軍兩字。

    看來，象棋的本質還是象棋。

    而不是那些摻雜着俊男美女，還有那些古怪離奇爲了奪人眼球出現的外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