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人就是人

    象棋本就是爲了戰鬥而出生的。

    圓的出生，也不是完美的。

    什麼有人看的是圓內，什麼有的人看的是圓外。

    對於楊錚而言，自己看的是圓內也好，還是圓外也罷。

    他手下那個圓滾滾的炮，在落下去的那一剎那，他只感到渾身的血在沸騰。

    他不得不這時，去承認老者的那一句話。

    那便是當頭炮，本就是華夏五千年來的傲骨。

    華夏這五千來，一直在骨子裏信奉着謙虛，信奉着謙讓。但華夏這五千來用謙虛、謙讓換來的是什麼呢？

    換來的卻是無數的朝代變更，強如猛虎的侵略者槍聲，還有那一聲聲在戰爭中，失去父母、親人、肢體的孩子哭聲。

    這就是華夏用謙虛和謙讓換來的結局嗎？

    應該不是吧！

    不然，怎麼會在百年內，五千年內會有着那麼多鐵骨錚錚的華夏兒女爲了華夏這兩字，不要命地站了出來？

    當頭炮，更像是一個態度。

    一個面對着任何不公、不平、不服的態度！

    一百年可以說是一個普通人的一生。

    一百年卻還是一個在牙牙學語國家的童年。

    在這個天真爛漫的童年裏，國家本就該像未經世事的孩子一樣，去撫摸擁抱這個日益發展的世界。

    他望着對面那個老者，他好像也終於明白，爲什麼這個棋道驚爲天人的老人，不願出現在世人面前！

    這一切，只是因爲他想去銘記，去守護，去帶着他滿身棋藝還有對象棋的熱愛。

    深深地埋葬在他那蒼老的身軀裏。

    他的棋，爲什麼如此狠辣，他的話爲什麼也如此刺耳。

    無非也是，他想用這種方式。

    結束這個屬於他記憶裏的時代。

    既然如此，楊錚心中的膽怯，還有他的眼裏的畏縮，在他落子的那瞬間，全化爲了對老者的尊重。

    一手一手的棋，皆是殺伐。

    他的棋道，本就是這樣寧折不彎。

    他的人生，也本該是這樣，鐵骨錚錚的活着。

    在他一手手殺伐之間，老者似乎看到了很多人的影子。

    這一手手棋背後，有着男人女人孩子的影子。

    這一手手棋背後，也有着醜人美人的影子。

    這一手手棋背後，更有着惡人瘋人活人死人的影子。

    當然，在這個男人身後，更有着老黃的影子。

    “將軍！”楊錚低吼道，他的雙眼通紅，他手臂上青筋暴起。

    這是他有史以來最想贏的一盤棋。

    也是他這段時間，用所有感悟換來的一盤棋。

    這盤棋，正是他身邊無數小人物渴望去活個精彩的人生之棋！

    ……

    老者望着這被將軍的棋局，他的腦海裏有着五種破解之法。

    甚至還有着三種反殺之法。

    但是他卻沒有力氣去握住棋子。

    “你覺得象棋是什麼？”老者放開了腿上的橘貓，望着在冬天汗流浹背的楊錚，他用力地問道。

    “大概就是永不妥協的人生吧。”

    楊錚低着頭，還在思索着如何獲得整局勝利。

    他隨口又說了句。

    “大概也是每個平凡的人，最想去擁有以及最想要去反抗的人生吧。”

    ……

    有的人天生一副醜陋的面孔，但他心裏卻比任何人都要善良。

    有的人天生比別人少了一樣東西，但他卻又在後來的人生裏，比別人多出一樣東西。

    再惡的人，說不定也有他善良的一面。

    再強的人，也說不定有着自己柔弱的地方。

    道士爲了修行證道，他不得不捨棄凡塵，隱於深山。

    和尚爲了找尋真理，哪怕鞋子被磨破，哪怕他的腳鮮血淋漓，他還願意相信路在腳下。

    百靈鳥爲了曾經的約定，孤身一人跨越這座城市，去尋找大樹。

    修羅爲了找尋真相，他揮刀斬向佛陀。

    還有這個想要找尋傳人，又不敢找尋傳人的老人啊，看着這盤棋。

    終於放下了。

    ……

    今天並不能算是個特別的日子，但卻是楊錚最走運的一天。

    至少是他真正學習象棋以來，最走運的一天。

    因爲他今天下了六盤棋，最後總算贏了一盤棋。

    也就是贏了那一盤棋，他手裏多出了一本書，一個故事，以及一份尊重。

    手裏泛黃的《梅花譜》是王再越著作的。

    這也是世間最受爭議的初代《梅花譜》。

    有人說，初代《梅花譜》太自我，太片面。

    也有人說，王再越的屏風馬定破當頭炮的說法，太過於草率。

    甚有人，出了一本《反梅花譜》，來證明《梅花譜》是錯的。

    但無論他們怎麼說，怎麼評價，《梅花譜》還有他的作者王再越，卻隨着時間流逝，被越來越多象棋愛好者所熟知。

    楊錚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車，他翻開了這本泛黃的梅花譜。

    引入眼簾的是，王再越所寫的兩着小曲。

    “論形勢兩相當，分彼此各參商。頃刻間化出百計千方，得志縱橫任衝擊，未雨綢繆且預防。

    看世情爭先好勝似棋忙，整軍隊排雁行，運帷幄算周詳。一霎時便見楚弱秦強，九宮謀士侍左右，五營貔貅戍邊荒。嘆英雄勤勳立業類杯場。”

    ……

    老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他彎下了腰撿起了散落滿地的感謝信。

    他吃力地把感謝信放回原位，一張照片也在不經意間飄落下來。

    照片上，有着兩個意氣風發的中年人。

    一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白白淨淨一臉英氣。

    而另外一個則是滿臉世俗，賊眉鼠眼的。

    他拿起了那張照片，望着那賊眉鼠眼的中年人哈哈大笑起來。

    “看來，老黃你還是最遵守約定的那個人啊。”

    “不然，你怎麼會安排着和你一模一樣，寧折不彎的年輕人來與我下棋呢？”

    “不過，老黃啊，你愛逞強的毛病得改改。因爲我等你退休的時間，也未免太長了。”

    胖大橘也進了屋，她望着原本如同朽木的老人又哭又笑，她也看見了那顆朽木般的老人，長出了綠芽。

    他好像，又重新活了起來。

    在胖大橘詫異的目光下，這個重新活過來的老人，從抽屜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棋譜。

    那本厚厚的棋譜好像寫着一個夢字。

    只聽到這重獲新生的老人，又一聲大笑。

    “下次，我可不會在輸了！”

    (第六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