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雲路 第106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六九齡字數:4756更新時間:24/07/06 00:21:48
    衛景川不肯回上林縣:“老四,我想……想和你一塊兒走。”

    大哥二哥四弟都出去了,他一個人回上林縣有什麼趣兒。

    衛貞貞笑道:“川哥兒你跟着平哥兒去龍城郡吧,我自己跑快一點,四五日就回到家中了。”

    儘管她這麼說,衛景平還是不放心:“二姐,這不成。”

    他看了看地圖:“我自個往西北走,路上慢點,三哥送二姐回家,之後再來找我,咱們在張掖郡匯合好不好。”

    衛貞貞輕嗤一聲:“平哥兒你就是小瞧我。”

    但衛景平堅持這般走,她只好認了這個提議,就要上馬出城。

    結果還沒到城門口呢,屁股後面就追來個公子哥兒:“衛二姑娘你等等我。”

    三人轉過身去,見那公子跑得氣喘吁吁的,到了他們跟前站定了說道:“衛兄,衛二公子你們不認得我了?”

    衛貞貞神情茫然了片刻,忽然臉微微一紅:“哦我想起來了,幾年前我們在甘州府見過,你是呂公子對吧?”

    說起來,她這次還是打着呂棟這人的名號,騙過她爹衛長河才得以上京城耍的,哪知道一出門,她就把這人給忘了。

    “是,是,衛二姑娘好記性,”呂棟拱了拱手說道:“你們這就要回去了嗎?”

    前幾天在周家得知衛景平考中解元要進國子監讀書,他高興得跟什麼似的,正琢磨着怎麼去跟衛家“深交”,怎麼跟家裏提起有這麼個衛二姑娘呢,冷不丁得知人家都要啓程走了。

    呂棟那個慌啊,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麼,只好急匆匆追過來了。

    “我們有事要回去了。”衛景平見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說利索話,說道。

    衛貞貞也不解他追過來爲的是什麼,只能客套地道:“呂公子,等下回我們再來京城,再和你敘舊吧。”

    呂棟見人家急着走沒功夫搭理他了,這才鼓足勇氣說道:“衛二姑娘,在下……在下心悅你久矣。”

    說到最後,他聲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

    幾年前在上林縣初見衛貞貞時他就覺得衛二姑娘提起花槍真美,衛二姑娘放下花槍也真美……之後回到京城暫且忘了這件事,但後來又在甘州府碰面了,他又覺得衛二姑娘越長越美……美得實在是擾他的心。

    衛貞貞表示聽不懂,但她似乎猜到了點兒什麼,畢竟是個姑娘家,立刻不自在地打馬往前頭跑去。

    衛景川也聽不懂,他緊隨衛貞貞也走開了。

    只留下衛景平和呂棟面面相覷:“……”

    後來衛景平給他想了個轍:“你自己來說沒用,回去問問爹媽找個好媒人再來吧啊。”

    自己訂親後他才算是摸索清楚這個朝代男女關系的程序了,還真不是兩個有緣人自己張羅起來就能成眷屬的,頭一件頂要緊的大事就是要告爹孃知曉,而後再找個靠譜的媒人做媒,過了三媒六聘,才能走上喜結良緣的坦途呢。

    以過來人的身份點撥完呂棟,他一刻也不敢耽擱,急忙縱馬往前頭出城去了。

    ……

    出了京分道揚鑣,半個多月之後,衛景平抵達張掖郡,看地圖上出了此地再往西過五十裏地不到就是龍城郡了。

    如今的張掖郡並不是他上輩子讀書讀到的“不望祁連山頂雪,錯把張掖當江南。”的水鄉澤國,而是一颳風就黃山摻着雪粒飛舞的關外荒蕪之地,蓋因天子秦氏起源於南省,見慣了溫婉秀麗風光,不願意經營西北粗獷之地,故而這裏的人士多半遷徙南下,百年而來,又成了荒蕪之地。

    他在城中找了個客棧住下來,一邊等衛景川到來,一邊走訪當地百姓,和上林縣有山有河溝的地形不同,這裏隨處可見都是光禿禿的石頭山和黃土地,至於找個水就很難了。

    城中居民多是吃的幾口深井的井水,每天每家每戶排隊一桶桶從深井裏提上來,井水裏的水不足,每日打夠了百桶就乾涸了,要等第二天才能漫個底兒上來叫他們接着打水吃。

    張掖郡外有一條人稱濁河的水流,衛景平去看了看,舀起來竟是一多半的黃沙,水渾濁無法使用。

    當地老人告訴他,這條河的上游可能淤堵了無人治理,到了他們這裏旱季無水,撈季泥沙俱下,沒什麼用處了。

    夜裏衛景平在燈下看地圖,他手裏的地圖上沒有標記濁河,看不清楚這條河從何處發源,又流經何處。

    次日醒來是個晴冷天兒。

    衛景平站在庭院裏透口氣兒時,一隻碩大的金雕在他頭頂盤旋低飛,衛景平擡頭細看,這大鳥不僅面熟,還很欠地張着利爪下來呼扇他的臉。

    “金燦燦!”他一巴掌和它對拍過去。

    可不就是家裏養的那只金雕,如今已經五歲了,在金雕裏頭是個老姑娘了,竟還這麼爪欠。

    金燦燦這才傲嬌地落在他肩頭,兩隻圓溜溜的眼睛左右來回睥睨着衛景平,像是在說:呵,老孃終於出門了,再不用在上林縣憋着等去晁大夫家打卡了。

    日後天高地廣,想在哪兒拉屎就去哪兒拉,誰都管不着它了。

    “我三哥是不是在後頭?”衛景平擼了一下它的小腦瓜問。

    第119章 問策

    ◎那麼錢、糧、戶籍等緊要事,到底叫他管哪一樣合適呢?◎

    金燦燦拍着翅膀在他眼前緩慢地飛了一圈。

    哦, 衛景平懂了,它是在說衛景川太慢了, 它等不及先飛過來了。

    衛景平屈起手指彈了彈它:“小心三哥拔光你的毛。”

    一人一雕“交流”了片刻, 衛景平又拿出地圖來看,還順手拿出本子來,將途中所見以日記的形式記錄了下來。

    記到濁河的時候,他想:如果漢時曾是水鄉澤國的張掖郡如今都缺水, 那龍城郡必然也有用水困難的問題, 他到了, 頭一件事就是去看看水。

    一路西行過來所見的行腳商和商隊並不是很多, 可見朝廷並不怎麼做北邊的生意, 這怎麼行,沒有商品流通, 哪兒來的錢呢。

    還有是不是遇到的各處赴龍城郡的兵丁,跟他想象的也不同, 跟上林縣校場上的兒郎一比, 幾乎可以說是“烏合之衆”了。

    等他記錄完這兩天在張掖郡的所見所聞所想, 門外一聲馬嘶鳴, 衛景川趕到了。

    衛景川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在路上還混了個搭檔, 那是個穿青衫帶方巾蓄着五柳美髯的中年男子,他生得身材高大,濃眉細目,舉手投足一派儒雅通透之氣,他身後跟着兩輛馬車, 一輛看着是載人的, 最後一輛上面堆滿了重物, 隔着大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藥味兒,想來是藥材了。

    衛景平正在疑惑此人是做什麼的,前頭一輛馬車裏有人撩起簾子唾了一口,指着青衫男子的鼻子大罵:“阿珏你個臭小子誆我來這個鬼地方,凍死我了……”

    阿珏。

    聽聞新任龍城郡太守名叫柳承珏……衛景平見那青衫男子氣宇不凡,想來他就是自薦願往龍城郡擔當太守的柳承珏了,趕緊拱手一揖道:“在下是甘州府的衛景平,敢問可是柳大人?”

    衛景平在心裏嘀咕:這人應該比他提早一個月動身,怎麼現在還沒走到龍城郡,難道他不急着赴任的嗎?

    “正是本官。”柳承珏拱手還了禮:“我已聽你兄長說過你了,你是甘州府秋闈的解元。”

    他來的路上馬車陷在溝坎裏出不來,恰好遇到衛景川打馬路過,見狀就跳下馬來用大到幫他將馬車輪胎給別了出來,又一問都是去往龍城郡的,乾脆就結伴同行了。

    見衛景川這麼魁梧高大,想着衛景平衛解元也一定是個敦實男子經得住西北的風霜,沒想到一打照面,對方竟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這可讓柳大人唏噓不已。

    心道,他們粗老男人來這裏吃風沙就算了,你這般人物要是被吹打一番,來日黑皮糙相的,豈不是叫從前見過他的閨秀們心碎了一地。

    這時馬車裏面扔出來個土疙瘩,照着柳承珏就打:“臭小子你還走不走了?”

    “馬上就走,”柳承珏跟受了氣的小媳婦兒似的:“二叔你別動怒啊,怒傷肝,得了病醫者可是不自醫的哦。”

    車裏坐的鬚髮花白的男子是他二叔柳仲喜。

    衛景平訝然道:“柳先生是大夫?”

    柳承珏點了點頭道:“我身體不好,到哪兒都得帶個大夫。”

    說完拍馬車裏那位大夫的馬屁:“是吧二叔,我得的是疑難雜症唯有二叔能治。”

    衛景平憋住笑:“……”

    看來柳承珏拿了龍城郡太守的任命書之後專程回了一趟原籍,把自己當大夫的二叔給哄來了,心道:龍城郡那不毛之地一下子去了那麼多人,很多人提着心勁長途跋涉,到了地方心勁一鬆難免要生病,一旦生病,要是缺醫少藥的,就只能看天看命了。

    而朝廷也只遣來幾名隨軍的軍醫,人家自然顧不上百姓的,所以柳承珏事先想到了這一點兒,沒有即刻赴任,而是回去“請”了一名大夫來,看後面的馬車上載着的藥材,想必是他採購了帶往龍城郡以防有人生病了得不到醫治的。

    雖然與柳承珏才見這麼一會兒,但他帶着大夫和藥材上任的事讓衛景平立馬覺得此人十分可靠,他沒來錯龍城郡,更沒投奔錯人。

    這時候天空黑沉沉地壓下來,片刻功夫之後就飛舞起鵝毛大雪。

    “走吧。”柳承珏被他二叔催促着,大手一揮:“天黑之前就到龍城了。”

    說罷他翻身上馬,牽着馬繮還罵罵咧咧這鬼天氣個不停。

    衛景平也披上披風騎上馬,一行人由金燦燦飛在頭頂歡樂地嚎叫着助興,飛速往龍城郡方向行去。

    馬蹄踏在路上,飛揚起一陣陣沙土。

    “這地方雪不少,怎麼就這麼幹呢?”柳承珏方纔罵娘的時候被風吹了一嘴沙土,吐了半天才又能張口說話。

    他真是不解。

    衛景平說道:“柳大人請看這落雪,最後都去了哪裏?”

    柳承珏低頭往地上看了看,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雖然冬日常有“燕山雪花大如席”的降雪,但雪落到地上來不及融化,很快就被北風卷了去,整整一個冬季下來,到明年開春,能留在地裏的雪不多,土地得不到水分的滋養,春日又要被萌發的草皮吸收水分和營養,越來越幹,最後用手一抓就是一捧隨風亂飛的土粒兒,長年累月下來就慢慢荒漠化了。

    而龍城郡近在咫尺的當地人叫大玉山的一座山脈,遙望上面覆蓋着厚厚的積雪,陽光下反射的光能灼傷人的眼睛,似乎方圓多少公里將的雪全都堆積到了大玉山脈之上,衛景平心道:土地上之所以積不起來雪,在於雪不化凍因此凝結不到土地上,將大玉山上的積雪鏟下來,用鐵鍬拍瓷實了打在地上,覆蓋幾層雪被,到明年開春土地得以滋養,再春播的話就容易多了。

    他心中生出這個念頭,但沒有即刻說出來。

    ……

    龍城郡中。

    顧世安拎了一隻水桶,和書童顧小安在冰天雪地裏圍在井水沿上笨拙地汲水。本來郡中的飲水都是由紀東風大將軍暫且命令將士們從幾眼水井之中汲出之後分到剛安頓下來的各戶去的,但那點水除了燒飯洗碗根本不夠幹別的,他聞着渾身的臭味,乾脆借了兩隻水桶,自己汲水來了。

    主僕二人吭哧吭哧將一桶水拉上來,好不容易提到了井口,顧小安一腳沒站好打了個滑,人摔了個仰八叉,水桶打翻在地潑了主子半身水,激得顧世安破口大罵:“顧小安你是不是想凍死我……這鬼天氣這破井……什麼玩意兒……”

    情急之下他飆出的竟是一口揚州話。

    不遠的處駛過七八輛馬車,由兵士沿途護送,馬車裏坐的這便是叫紀東風大將軍緊張不已的放出宮前往龍城郡來的宮女們了。走在最前頭的一輛馬車裏,被拘在掖庭長達十五年之久的阮驚秋微閉着雙目端坐其中,恍惚中她似乎聽見了熟悉的鄉音,旋即側耳一聽,竟是有人用揚州話在一句接一句地罵人,震驚之下她微微挑開簾子,四下裏張望,漫天的風雪之中,他瞧見有人在水井邊拎着一隻水桶,許是不會汲水灑出來了,弄了他一身泥濘,那人拉扯了下凌亂不堪的頭髮,好不狼狽……

    她憐憫地嘆了口氣,又放下簾子,茫然地又想起了她心心念念的謝五郎:謝家三郎如今已經是掌管戶部的大員了,深受天子寵信,按理說謝家該鐘鳴鼎食的赫赫之高門了,怎麼在京城就是聽不到謝五郎的消息呢,難道是在外省做了官嗎?

    汲水那人還在罵個不停,阮驚秋嘴角上翹染了絲笑意,她又挑開簾子遠遠望了他一眼,記住了那個側影,她想,他既是揚州人士,等安頓下來,她去找他打聽打聽謝家的消息吧。

    ……

    日落黃昏,一氣奔了二十多裏地人倦馬乏的時候,他們終於到了龍城郡。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真的見到了入目之處連幾間土房子都找不着,全是臨時搭起來的羊毛氈帳篷,和蓬頭垢面的大人孩子之後,衛景平還是愣怔在了馬上。

    柳承珏跟他的反應也差不多,他一路西行過來,出了玉門關見散落在各處的低矮土房子,心中想着到了龍城郡,也找幾間土房子住個兩天在圖別的,沒想到這裏連個低矮的土房子都沒有!

    直到龍城尹江揚帶着人來接他,請他立即入住“太守府”,一個同樣用羊毛氈搭起的帳篷時,柳太守才苦笑着對京城方向拱了拱手:“謝陛下先見之明,賜了羊毛氈給本官。”

    這下他不用住沒有窗戶的土房子了。

    江揚又分發給衛景平一頂羊毛氈帳,而後看着衛景川說道:“衛舉人看着單薄,不如和這位壯士同宿一處?”

    兩個人擠擠還能暖和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