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雲路 第98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六九齡字數:4195更新時間:24/07/06 00:21:48
    衛景平五更天就起來了,他先換上舉子的新袍、新靴,在屋裏走動了一圈,緋色的圓領袍子束上腰封,再將寬鬆的袖子稍稍挽起,戴上細紗小帽,一下子襯得他卓爾不凡,愈發少年人意氣風發了。

    “老四,你真好看。”衛景川看見他穿這身衣裳眼睛一亮說道。

    衛景平試完衣袍又換下來:“聽說京中的羽林衛皆穿綠袍,束玄色腰封,三哥,也不知道我穿上這身衣裳能不能比與二哥比一比。”

    他才不是真的要與衛景英比孰美,就突然想他二哥了。

    “老四,”衛景川又拿起他換下來的袍子比了比:“二哥穿新衣裳總要把邊角給搓一下,說這樣服帖。”

    說完,他就用舊衣裳給衛景平示範了一下。

    “嗯,二哥是對的。”衛景平說道。

    他發現了,這種衣服的料子把邊角搓展了再穿,垂感會更好些,顯得人更講究。

    衛景平心道:他現在是解元,走到哪兒都易被人矚目,一言一行落在外人眼裏都是要被品評一番的,處處得留個心。

    等他下樓吃了早點看着時間還早,就把昨日做了一天的兩首詩拿出來,又精心地琢磨了一遍。

    ……

    甘州府鹿鳴宴開宴時,考官與新科舉子們分桌而坐,衛景平是解元,被分到了主考官文嬰和知府孔道襄這一桌,徐泓則與副主考官張得等人一桌,餘下的就4-5人一桌,依照次序就位。

    衛景平進來後先見過各位主考官,行了禮,又與衆舉子相互道賀,等到落座時才發現,此次秋闈的主考官,左丞相文嬰沒在場。

    他心中瞬間起了個念頭:要麼是貴人遲來,要麼,文大人可能還有別的公務在身,提前回京了。

    且不說別的,就甘州府秋闈之前泄露考題,臨時撤換主考官一事,不得給謝回擦屁股收拾爛攤子啊。

    你看現在除了樊先那個倒黴蛋被革職下了獄,朝廷連謝回的一根毫毛都沒動呢,看樣子是要保他,既然保了謝回,少不了要他出面平息外省發酵的輿論,挖空心思替朝廷找補回些丟了的面子。

    衛景平多心地想。

    等舉子們落座之後,知府孔道襄肅然起身說道:“文大人還有重任在身,不能親自到場來恭賀甘州府舉子了,今日就請張大人與諸位考官一起,跟咱們甘州府的舉子們同樂鹿鳴宴吧。”

    文嬰趕回京城,不來鹿鳴宴了。

    果然被他猜着了。

    聽說文嬰不在,頓感鹿鳴宴的氣氛驟然輕鬆了下來。舉子們紛紛拿眼去覷副主考官,翰林學士張得,聽說此人最是寬和,除了學問之外甚少關心他事,便逐漸高聲交談起來。

    到後來有爭得面紅耳赤的,竟蓋過了唱《鹿鳴》之樂聲。

    徐泓今日的風頭很快就蓋過了衛景平這個解元,無他,因爲人家坐在在場的身份最高的翰林學士張得的下首,又舉止氣度不凡,頗得張學士賞識,因此人氣那叫一個高。

    反倒衛景平這桌,寡言的,肅着臉的,只管賞一道道流水似端上來的菜品的,弄得冷清了。

    還是知府孔道襄先說開口說了點什麼:“衛舉人啊,這次本官本打算將你舉薦給文大人的。”

    趁着衛景平一舉中瞭解元的熱勁兒,他稍稍從中牽線,就可以把人送到文嬰的門下了。

    誰知道文嬰一判完卷立馬就回京了,竟叫衛景平投師無門,可真夠遺憾的。

    衛景平不緊不慢地正色道:“多謝大人美意,在下必銘記大人的提攜之心。”

    孔道襄滿意地點點頭,聽見鹿鳴曲終,起身端起酒觴,挨個桌案敬了一杯酒,叫開席吃菜。

    到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混吃混喝基本滿意了,鹿鳴宴的重頭戲來了。

    鹿鳴宴用來幹什麼的,那主要是給新科舉子展露才華的,因此看着筵席吃得差不多了,翰林學士張得起身道:“得緣聖上天恩,又蒙孔大人盛情,本官有幸與甘州府諸舉子同席盡歡,本官先在內簾之中見你們才華如萬斛涌泉,做得文章卓然傑出,後見諸位腹中才華俱高,想來若是不受文章繩墨規矩約束,更能做得詩賦佳句吧,不如本官與諸位唱和一二句?”

    說了一大段,唯有最後一句是關鍵,那就是要作詩了。

    說完,他舉起酒杯敬了酒,最先道:“本官恰好得了兩句,就爲諸位來個拋磚引玉之句吧。”

    “甘州從古擅豪雄,況是本朝世著忠。

    鹿鳴三章新得句,摶鵬萬里步青空。”

    張得才吟出前四句,已經叫舉子服他不已了,衆人紛紛舉杯賀道:“張大人才思,我等只能仰望。”

    “不才不才,”他自謙了句:“獻醜爲你們起個頭罷了。”

    他話音一落,一道道視線心照不宣地落到了衛景平頭上:衛解元啊,該你了,別謙虛直接上吧。

    作者有話說:

    文中的詩是小作者謅一句拼一句噠,湊合看吧。

    第110章 弄瓦之喜

    ◎你我就此哭別吧。◎

    饒不過去了。

    衛景平起身行禮, 淡然自若地道:“在下不才,願獻醜一首爲諸位大人和同年助興。”

    他也表現得能七步成詩詩是早就寫好的, 腦子裏有現成的, 他只要裝模作樣踱幾步就能開口了:“桂榜榮貼甘州南,拔盡鄉英萬口談。貢院佇聽舉子名,賓筵試詠鹿鳴三。”

    後面幾句便是拍馬屁頌聖了。

    先不論詩作得怎樣,衛景平先把個出口成章給表現得到位了, 就算有人挑刺, 也只能說他詩才平平, 但肯定給甘州府丟不了臉。

    “嗯, ”張得也很給他面子地點評道:“才思來得可真快。”

    衆舉子之中有人低聲嗤了聲:“俗套, 咱們還是等着聽徐亞元作詩吧。”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在座的人都聽見了。

    他這麼一說, 反倒叫下一個輪到的徐泓不大自在了,他來赴宴的時候本來在好勝心的驅使下是想在主考官面前壓衛景平一頭的, 但此刻他不這麼想了, 徐泓才不會叫旁人如願去看衛景平的笑話, 他還要罩着衛四呢, 因此略一沉思,也以一首文采平平的詩糊弄過去了。

    方纔存心踩一捧一的舉子:“……”

    因爲聽了徐泓作的詩之後實在是誇不出來, 於是訕着個臉,悶頭吃菜去了。

    本來不自覺有那麼一點點緊張的衛景平狀似不經意對徐泓投去微笑:徐兄臺這人能處。

    還真別說,後來陸續有幾個舉子做出了贏得滿堂彩的詩句,但人家一開口就能叫人聽出是真才實學的輸出,並不是要跟誰一較高低的, 衛景平也不吝慕才之心, 每每報以最真誠的誇讚。

    但也不是每個舉子都有多高的詩興的, 有人被點名了甚至現場謅了首打油詩,惹來一片鬨笑。

    這時候衛景平並不會出言諷刺,也就跟着一笑了之。

    張得見他心思坦蕩,有些器量,微微點了點頭:文相選出來的門生,果然不差。

    只是這次機緣不巧,此子未能拜在文嬰門下叫他點撥學問經濟,可見還是差了點兒運氣。

    又作了會兒詩,這時每桌上來一道八寶鴨子,一道金錢鹿肉,方纔消耗了些能力,舉子們見着可口美食立刻詩意闌珊,說起這道美食來:“……鴨一隻,糯米二兩、香菇三朵、板栗四顆,鹹肉五片,青豆六粒,乾貝七粒,冬筍十根,糖鹽佐料等配好之後放入鴨肚之中……甚費功夫啊。”

    他能說出這話來,一聽就是懂吃的。

    衛景平夾了一筷子來吃,果然肉緊實又肥美,口感極好,叫他忍耐不住吃完又來了一塊。

    後面立刻有人說那道金錢鹿肉:“這裏面得放豬肥膘肉,先在石板上炙出油來,再把那鹿肉用紹興黃酒給醃了,10株鮮榆黃蘑、芹菜剁碎……”他一口氣沒歇說出怎麼烹金錢鹿肉,驚呆了四座。

    紛紛拿起筷子去嘗,而後不住地誇甘州府的金錢鹿肉做得鹹香可口,鮮嫩醇美。

    張得:“……”

    他一時沒想明白,這不方纔還在錦心繡口地作詩呢麼,怎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又回到吃喝上了。

    算了,反正甘州這地方,鹿鳴宴上也肯定得不了類似“桂林山水甲天下”這樣的佳句,不跟着他們吃喝還能咋滴,他也舉起筷子夾了一片金錢鹿肉。

    嗯,真香。

    ……

    鹿鳴宴一散筵席,才從知府府出來,衛景平他們就收到了來自其他舉子組織的期集,的邀請。

    當朝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舉人或者進士及第後第一件事不是錦衣回鄉去拜謝祖宗,而是組織起來召開一同進過號舍,有幾天號舍情誼的同學會,後世同學聚會時間很短,相聚最多一頓飯,輪流凡一下吃完了各回各家。

    大徽朝的新科舉子同學會則不然,他們要開那種曠日持久,從鹿鳴宴結束開始,這期間滯留在省城的舉子們每天一小聚,三天一大聚,每次聚會不光要吃飯,還要郊遊、上青樓添個一同嫖過的哥們兒情誼,一聚,他們叫“期集”,就是二三十天。

    光一同吃喝玩樂還不算,還要寫個同年錄來,把這科一百多號舉子的姓名、名次、籍貫等都要統計出來,之後謄寫抄錄,最後分發到每個舉子的手裏,個把月都兜不住。

    一回期集搞下來,少說也得花費上百兩銀子,就挺燒錢的。

    爲什麼搞這個呢,有個普遍的說法是“同年期集交誼日厚,他日仕途相遇,便爲傾蓋。”,意思是日後一同走上仕途,看着曾經一塊吃喝玩樂的情分上,要相互幫襯着,奔着功利去的。

    聽說中了進士再搞期集呢,朝廷就會專門撥錢給他們燒,但是只中個舉人就沒人拿錢給他們燒了,要想燒錢,只能他們自己籌錢去燒,所以他們是用湊份子錢的辦法,怎麼湊呢,就按照桂榜的名次來出,比如說解元出六兩銀子,亞元出五兩銀子,經魁以下出幾兩幾兩,反正不是強制也沒有定數,全靠商量着來。

    一般中了舉的人這時是出手最大方的,不會吝嗇這筆銀子,也不會找理由不參加期集,都很踊躍。

    衛景平也不敢過分清高,他出了銀子,去吃了兩頓飯,藉口家中有事,次日一早就匆忙收拾包袱家去了。

    因爲算着日子,他大嫂的預產期到了,他要升級當小叔父了。

    跟一羣酸不溜丟的文人士子去行期集那種“風雅事”,又花錢又累人,還不如回家看小幼崽兒呢。

    從甘州到上林縣的一路上真是秋風得意馬蹄疾,快馬加鞭在天黑之前終於回來了。

    他大嫂韓素衣早在十來天之前就順利分娩了,衛家添了個千金,家裏頭正在慶賀弄瓦之喜呢。

    “解元郎回來了,”衛景平一到家門口,裏面在衛家熱鬧的街坊鄰里蜂擁而出:“如今是舉人老爺了。”

    好大的嗓門,感覺大半個上林縣都能聽到。

    衛景平趕緊乖巧地喊人,揀歲數大的叔伯輩的人問候了,然後溜到他爹衛長海身後,趁機溜進了裏屋。

    衛家人見了他有多高興自不必說。

    他喝了點熱湯熨帖五臟六腑,而後洗乾淨手漱了口,換上乾淨的衣裳:“阿孃,我侄女呢?”

    一個月之內小兒子中瞭解元,當上了舉人大老爺,大兒媳婦給她生了個寶貝孫女,孟氏天天笑醒:“囡囡還沒出滿月呢,跟着你嫂子在她那院。”

    衛景平:“……”

    哦,還見不着啊。

    “那我大哥呢?”衛景平又問。

    怎麼他中了舉回來,都未見衛景明出來和他打個照面呢。

    孟氏臉上的喜慶忽然就減淡了,她嘆口氣道:“前天說什麼將軍的人忽然來找他,讓他回駐地,說朝廷要從甘州府抽調百來名男丁,至於去哪兒,說都沒說。”

    “抽調男丁?”衛景平猝然一驚。

    沒聽說哪裏戰事將起啊。

    孟氏不懂這個:“咱們上林縣的武將之家每年都出了一名男丁,常和你大哥一處玩兒的張大寶,袁頭兒也都被抽走了。”

    就她知道的武將之家,只要有男丁的,全都出了一個。

    他們衛家本來就有一名男丁衛景明入了武,所以就沒有衛景川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