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雲路 第90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三六九齡字數:3780更新時間:24/07/06 00:21:48
還是去年的時候,姚春山在來信中委婉地提起過這件事,衛長海夫婦分析了之後覺得衛家不能挾恩圖報,咱一個窮鄉僻壤的孩子哪兒能肖想京城的千金小姐,萬一委屈姚溪,就作孽了,因此避而不談,沒有給老姚答覆。
想着姚溪也差不多到了該說親事的年紀,要是有好的也該定下了,到時候有機會跟老姚見面,再解釋清楚這件事情就好了。
衛景平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已經過去大半年了,還是他嫂子韓素衣無意中提起被他聽到了的。
他當時沒什麼想法,笑了笑就算過去了。
顧世安說道:“玩笑話啊,那你跨籍這條路了,這科別下場了。”
衛景平:“……”
“夫子,”衛景平氣不過還是回了他一句:“你想的這兩條路都不通,叫我等三年,那豈不是荒廢了,再者跨籍,一步跨到京城去,遍地大儒世家子弟,我去了豈不是只有落榜的份兒。”
拿什麼跟人家自幼師從大儒的士子比拼呢。
顧世安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不是這回事,向來進士得中最多的,要數南方四省,外加山西府,京城文風興盛,但舉業並不是最‘卷’的。”
卷!
這不是跟他上輩子一樣嗎,高考最卷的地方竟是以前科舉最卷的地方,傳承哉?
衛景平敢肯定顧世安是土著不是穿越人士,這個詞兒肯定是從他嘴裏聽來的,他愣了愣神:“夫子您也說起‘卷’來了?”顧世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偏過頭去掩蓋尷尬:嗯哼,衛景平雖然離開白鷺書院兩三年了,可他留下的習慣不少啊。
比如“卷”了,“香”了,白鷺書院如今流行的很呢。
扯遠了。
顧世安說道:“你且安心唸書吧,最差不過等下場。”
剛聽所謝回此次任甘州府主考時,他在心中隱隱擔憂,謝回那人要是見了衛景平的文章,必然要深挖起他來,到時候或許會掀起血雨腥風吧。
要是能讓二人避開就好了。
可巧今日回到上林縣就聽到了鹹州知州有意讓衛景平替考這件事,難道是天意嗎。
一想到謝回,顧世安握緊拳頭,額頭上青筋凸顯,他緩了口氣才說道:“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
窗外春夜闌珊。
送走衛景平,顧世安從泛黃的舊書裏找出一卷書、幾軸畫卷,細細地撫過一遍,又一絲不苟地卷起來,收好,束之高閣。
這一晃,就過去快十五六年了。
顧世安剪了個燭花,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也是暮春四月底,庭院之中清風細雨,殘花鋪了一地。
揚州。
那年他十二歲了,院試考中了秀才,成日跟在大哥謝熠身後纏着他教自己潑墨戲葡萄,近來那個溫文清瘦的少年人卻正色道:“等大哥秋闈中瞭解元回來再教你畫畫好不好?”
他撇嘴道:“以大哥的才學,中個解元不就做篇文章的事嘛。”
這時候有家僕來找謝熠:“老爺請大公子過去書房。”
謝熠將手裏的書往他身上一放:“五弟,等我回來再和你一塊兒讀這篇。”
他父親謝啓是應天府的舉人,到了後來八股文研究得爐火純青,卻沒有再下場考取功名,而是專心致志地培養族中的子侄晚輩。
這些子侄晚輩之中,數他大哥謝熠最出衆,垂髫之年就中了秀才,做八股文時最擅長引人入彀,將開頭之奇句點到極致,又善於佈局,跌宕,別人用方之處他使圓,實處使虛,辭藻不着華麗卻淳厚有力,文章之外,雜學算學更是能甩別人十八條街,非一般人可比肩的。
他的八股文和詩詞連同畫畫等本事就是跟着謝熠學的,縣試下場,一舉就中得了案首。
偌大的謝家,嫡出的庶出的堂的表的兄弟之中,他跟謝熠最是親近。
……
謝熠被叫去了書房,謝啓對他說:“你善讀書治經,你三弟回則善做官逢迎,日後能光大謝家門楣的,只有他了。”
但是謝回不好讀書,院試勉強掛在孫山之名上,這次鄉試只怕難中個名次了。
謝熠聽了不解謝啓的意思,只聽他父親繼續說道:“這次秋闈下場,進了考號你寫謝回的名字,謝回則寫你的名字,讓他考中功名先做了官,撐起謝家的門面,你等三年再考,日後找個清閒的職位補上去,豈不是對誰都好。”
而且謝熠只是個庶長子,他娘是他房裏的妾,沒什麼福分早早死了。而謝回的娘則是揚州府同知的女兒,母舅家族很是出息,平輩之中有不少兒郎在京中入仕做官,能倚仗扶持的衆多。
適合叫誰上去日後支撐謝家的門楣,一看便知。
謝熠訥訥地應了謝啓的話。
……
顧世安至今都記得,那天揚州府鄉試放榜之後,聞聽大哥謝熠落榜而二哥謝回中瞭解元,他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啊!
……
衛景平回到家中已經很晚了,衛三挑着一盞燈籠站在暮春的夜晚裏,等着他歸家。
“老四,其實去甘州也挺好的。”衛景川這兩日按時按量喝苦藥了,難得說句流利的話:“二哥去京城了,你日後也要考出去做官,我早晚也得離開上林縣。”
不如卷包袱現在就走。
他大概是勸說衛景平,一家人速速搬去甘州城,避開鹹州知州樊先這個壞蛋就是了。
“三哥,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衛景平說道。
這次秋闈牽連的人物的盤根錯節他尚且摸不清楚,一走了之真的能解決全部問題嗎,大抵是不能的。
別忘了主考官謝回是要來甘州的嗎,他們還得在一個考號裏頭見面呢。
……
清晨。
衛巧巧到了墨鋪,她將招牌掛出去,不大會兒,就迎來了一波顧客,是兩個閨中的手帕交帶着丫鬟來挑選墨條,一個說:“我喜歡這個‘美人’的,紅拂女太好看了,上回來沒買到,這回上貨了。”
另一位鵝蛋臉面的姑娘說道:“我愛擺個‘美人’在書桌上,看着‘李靖’期盼日後找個夫郎如他這般魁秀。”
衛巧巧一條條墨條給她們碼好,笑着耐心地伺候着她們挑挑選選。
送走一撥又一撥的顧客,劈里啪啦的算賬聲響個不停,聽見掀開門簾的聲音,衛巧巧習慣性地擡頭一瞥
而後她低下頭迅速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嘆氣道:“我怎麼才這麼點歲數就眼花了?”
門外不過站了個人兒,她怎麼就看成是老姚了呢。
作者有話說:
真的真的,以前科舉發達的省,甚至是縣,現在都是高考大戶~
第101章 獻墨
◎“棉花。”◎
衛巧巧暗自好笑的功夫, 又聽見門外喊了聲:“巧姐兒。”
她拿在手裏的精巧小如意豆墨塊“叮”地一下掉到了櫃面上,她提裙噌地跳到門外, 驚得正在挑墨的顧客眼神都要飛了:“……”
門外站着的那老頭一身深色織錦的直綴, 神采奕奕地對着急奔過來的衛巧巧笑道:“巧姐兒,不認得我了?”
“姚伯,您……您怎麼來了?”一瞬,衛巧巧面上笑着, 眼裏卻不爭氣地涌出淚來:“快進來啊。”
姚春山這才熟練地跟着她走到櫃面裏頭, 甚至拿起手邊未捶完的墨試了兩下:“平哥兒沒來?”
而後不等衛巧巧答話, 他又“哦”了聲道:“這個時候他該閉門讀書的。”
畢竟很快就要秋闈下場應考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衛巧巧說道:“平哥兒把自個兒關在家裏頭唸書呢。”
他已經許久沒有過問過墨鋪的生意了。
衛巧巧說完這才想道:“姚伯, 您怎麼來上林縣了?又是怎麼來的?您一個人?”
她想問一問姚溪來了沒有,但轉念一想, 聽說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怎麼可能從京城到上林縣來, 於是就打住了。
“想你們了, 想上林縣了。”姚春山笑呵呵地說道。
三年多前他才回到京城就忙起了孫女姚溪的事, 不過那孩子也省事, 祭了姚家的祖宗之後多半的時間還是留在她外祖周家那邊,他就帶着幾個老僕人在姚宅冷冷清清過活, 不時去尋一尋衛景英,後來衛二也找着了,就更沒什麼事了,閒着閒着,就越發惦念他在上林縣開的墨鋪, 還有這裏的人了。
“我聽平哥兒說姚伯家裏從前是宮裏頭的墨務官, ”衛巧巧一邊盤點一邊輕聲問姚春山:“您回京城之後, 一直在宮裏頭任職嗎?”
姚春山搖搖頭:“從我父親那一代起就不到宮裏頭任職了,改爲姚家每月向宮中獻一次墨,後來這事落到了姚溪他爹頭上,他身體不好,精力不濟制不出那麼多墨來,每年就說不好什麼時候進宮獻墨了。”
再後來,就連姚溪他爹姚少裕也病死了。
姚家子嗣不繼,獻墨漸漸力不從心之後,宮裏頭又選了京城另外一家制墨世家戴家爲墨務官,如今宮裏頭用的多是戴墨,極少見到姚墨的影子了。
“對不起姚伯,”衛巧巧聽着難受:“您回家去吧。川哥兒平哥兒他們都在家裏呢。”
墨鋪這會兒顧客盈門,就她一人在店裏,大抵是走不開的。
姚春山說不用,姚家的老僕已經趕着馬車去衛家了,經過墨鋪的時候他沒忍住,先行下車進來瞧瞧,想着萬一碰上衛景平呢。
那孩子叫他好想。
“那你忙着。”姚春山從墨鋪出來。
咦,接他的……鳥來了?
“嗷嗚”金燦燦在店鋪外頭壓着嗓子嚎了聲,看見姚春山出來,就毫不見外地落到了他的肩頭,對着他花白的頭髮一陣亂撓。
“我就剩這點毛了,”姚春山請它下來:“都薅了你也做不成窩。”
金燦燦懶懶地嘀咕了聲,似乎在訴說它的委屈:想當年爲了給姚春山治病,它可是見天兒去晁大夫家中獻屎呢。
害得它錯過了最佳的求偶期,如今年紀老大一雕了,愣是找不着公雕婚配,唉,說多了掬一捧辛酸淚啊。
“咻”
姚春山再擡頭時,口哨聲和笑聲、哭聲一起朝他甩過來了,才動動嘴,肩膀就被人一把給攬住了:“老姚,你說說你就這麼不聲不響地來了也不提前打個醒叫人去接你……”
衛長海連吼帶埋怨的聲音登時灌滿了他的耳朵,姚春山沒費勁就覺得腳下生風,等他緩過神來時人都已經進了衛家的大門,手裏還被塞了杯熱茶:“這一路上走了好幾天吧,歲數大了還亂跑……”
這是孟氏的聲音。
姚春山抱起衛長河媳婦兒牽着的一歲多的小男娃衛景凡摟在懷裏,一個沒忍住老淚縱橫:“想你們了,想你們了……”
孟氏和衛長河的續絃張氏陪着落了幾滴淚。
“老姚,”衛景川人在外圈,被他爹和他二叔堵着擠不進去,急得團團轉:“我和老四在這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