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雲路 第41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三六九齡字數:4797更新時間:24/07/06 00:21:48
    ◎“老四,賣……賣墨了,”衛景川興奮得犯結巴了:“十十十……”◎

    劉婆子撇着薄薄的嘴脣說道:“打聽出來了, 聽說他二嬸子從她孃家嫂子那裏要了一貼專門生小子的藥,爲了這藥方子, 這才把巧姐兒許給他孃家侄子的。”

    爲了打聽這事, 她跑了好幾家呢。

    孟氏驚道:“這……不會吧?”

    “怎麼不會,”劉婆子剔着牙:“張大寶他姨的小姑子她婆婆上個月趕集遇到他嬸子的嫂子餘氏了,那餘氏親口說的,說蘇家都在選日子來娶巧姐兒了。”

    孟氏“唉喲”一聲:“這不是坑死巧姐兒了, 他二叔這個悶葫蘆, 怎麼都不跟咱們說一聲。”

    她想着這件事是衛長河兩口子商量好的, 孟氏在心中不住地埋怨他:蘇家那兒子是咱老衛家的女兒能嫁的嗎?糊塗啊。

    “誰說不是呢。”劉婆子心疼地道:“苦了巧姐兒了。”

    孟氏忽然數了數手指頭:“劉媽你說他二嬸子懷了幾個月了?”

    “說是四個來月, ”劉婆子在肚子上比了一圈:“可顯懷了。”

    “這麼算着她回她孃家那邊之前不就懷上了?”這事孟氏有經驗, 她都生四個了:“都懷上了吃了她孃家嫂子的藥能生兒子?”

    這一下把劉婆子給問懵了:“喲,叫你這麼一說還真是。”

    兩個人又咬了會兒耳朵, 各自安歇。

    夜裏衛景平起來方便,驚醒了衛景英, 他拍了拍幼弟的肩膀:“我白日裏把蘇大柱打的不輕, 他家要是鬧起來, 會礙着你考秀才嗎?”

    衛景平頂着朦朧的睡眼笑笑:“不會的二哥。”

    下次見了多打兩下, 讓那個小癩子知道什麼叫惹不起的衛二哥。

    他進去白鷺書院的頭一個月就去藏書閣翻了一遍大徽朝上林縣的律法書,上面說像蘇大柱這樣私下裏對衛巧巧說三道四的, 可歸爲“調戲婦女”行爲,要是苦主一紙訴狀告官去,蘇大柱就得被綁到衙門裏扒下褲子來打棍子了。

    不過這麼一來就壞了人家閨女的名聲,因此甚少有人真的去告官,像上林縣這樣武人家多的, 多半有仇當場就報等不到寫狀子告官, 真遇見這麼個不要臉的, 擼袖子打一頓扔家門口就完事了。

    縣衙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架在上林縣那還叫個事兒,昨天見今天見明兒還有,就跟上街吃個早飯一般平常,只要不出人命,誰都懶得過問。

    ……

    一早,衛景平從校場回來,吃過飯就去了墨鋪:“老姚,咱們開張有一個半月了吧?”

    姚春山正將各色墨模裏的小墨塊取出來,成形的個個形狀精巧,墨色黑潤,用指甲叩之,聲響清脆。

    這部分小墨塊除了外形並沒有花樣,全部取出來之後,約莫有百來個。新制的墨模比這些又大了一倍,才裝上新捶的墨煙沒多久,擺在了先前的竹架上讓其風乾。

    “正好一個半月。”姚春山說道:“外頭的半日師,也開了一個半月了。”

    “老姚你算過這一個半月,外頭的半日師花費的墨和茶水費了嗎?”衛景平問。

    姚春山搖搖頭:“這我可不會算,前個兒你大姐過來,給我記了個東西,你瞧瞧。”

    他拿了一張紙片給衛景平看,上面是衛巧巧畫的“畫”,毛毛躁躁的寫意派,但不妨礙一目瞭然,一個畫的正是這一個半月來爲開辦半日師用去的墨量,估算大約是一錠墨的三分之二不到,另一處畫了一大桶水,還有半包茶葉,這應該是一日供應出去的茶水量,還有三刀宣紙。

    原來衛景英和衛景川總是偷懶,動不動就把衛巧巧叫過來替工,他們好溜出去玩。

    衛景平算了算,這期間開辦半日師花費的大概有二兩半左右的銀子,他道:“老姚你再寫個告示貼出去,打明兒起,咱們不再提供墨了。”

    “不再供墨和紙張了?”姚春山一臉疑惑。

    衛景平:“嗯,不再供墨了,要是誰還願意當半日師的,就自己帶墨和紙來吧,茶水照舊。”

    姚春山似懂非懂:“我就簡簡單單寫個不供墨、紙了?”

    衛景平:“嗯簡單說明了就好。”

    想了想他又道:“貼好告示之後把咱們這些成形的墨塊兒擺在門口,讓人進門一眼就能看見,”他拿起一個小葫蘆墨塊:“以後這種分量的賣60文錢,要是有人要在上面雕字或者要別的花樣的,開價100文。”

    “60文夠本,”姚春山一一記下來,見天色不早了,催他道:“快上學去吧。”

    衛景平趕緊走了。

    溫之雨主講的四書之一的《論語》結課了。顧世安又開始一輪冷不丁抓人去他的草廬裏背誦,抽的全是冷僻、犄角旮旯裏的東西,最容易忽略和遺忘的,時不時有蒙童們抱着被打腫的手掌哀嚎着歸來,哭哭啼啼的,一片渡劫失敗的衰象。

    “衛四衛四,”衛景平從顧世安德草廬裏出來,以潘逍和傅寧爲首的蒙童就圍了上去:“捱打了嗎?顧夫子打人忒狠。”

    視線齊刷刷去看他的手:“咦,衛四你沒被打手板啊?”

    “沒,沒有。”衛景平小聲道:“顧夫子說我皮糙肉厚,打了也沒用,就讓我明天一早再來找他背誦一遍。”

    蒙童們又齊齊地倒抽了一口涼氣,一般這種情況會打的更狠,誰也沒提醒他,只嘩啦一下作鳥獸散一般跑開了。

    衛景平:“……”

    這是神馬意思。

    顧世安沒打他的手板,難道不是因爲他背誦得太流利了嗎。

    《論語》一結束,溫之雨就急吼吼地給他們加了做文章的課,再一次上課就提問:“衛景平,你來說說什麼科舉文章?”

    爲什麼揪衛景平來回答,因爲這天他遲到了,溫之雨非常不高興。

    白鷺書院沒幾棵會唸書的好苗子,沒多久之前他才肯承認衛景平算一個,今天這小子竟然也跟着混日子的武雙白一樣來晚了,可見最近有多不上進。

    衛景平準備過,他開口似背誦一般答道:“科舉文章也叫做‘經義’,經義試士,自宋神宗始行之。神宗用王安石及中書門下之言定科舉法,使士各專治《易》《詩》《書》《周禮》《禮記》一經,兼《論語》《孟子》,初試本經,次兼經大義,而經義遂爲定製。”

    他一口氣沒歇,照本宣科答了出來。

    他們說的經義啊治經啊就是寫八股文章,總結着說就是科舉考試中以八股文章定名次,取士。科舉各級的三場考試,頭場都有做八股文的規定,各府縣的童試,以及省的學道下府縣主持的院試,都得按題目完成兩到三篇的八股文。再往上走,省級的鄉試和全國的會試,都是各考三場,頭場必考八股文。參加科舉考試,能不能榜上有名,主要看頭場文字,就是說看你八股文做的如何,所以要想走科舉這條路,就得把寫八股文寫得賊溜,讓考官看得情緒起伏,不自覺就入了你的彀中,非錄你不可。

    溫之雨給了他個讚許的神情,說道:“這就是科考治經的溯源,但我朝的治經和宋人的經義還是有差別的,誰知道差別在哪兒?”

    這回他把目光投到傅寧身上,帶着熱切的期許。

    “雖然都是‘代聖人立言’,但宋人的平仄、叶韻和對仗更講究一些,我朝代的八股文並太看重平仄和叶韻,”傅寧道:“對仗也看題目。”

    既然是“代聖人立言”,那麼寫一篇合格的八股文,首先就要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碰上跟某句話沾邊的題目就能信手拈來,再一個麼,怕是要模仿聖人的口氣,說得簡練而嚴肅且必須是經典的大道理,治國治家的那種。

    衛景平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得需要很大很大的熱血和格局啊。

    溫之雨又問:“科舉文章篇幅結構如何?”

    這回是宋玉臨站起來回答的:“經義全文一共有幾個段落,各段需寫多少字,上段與下段之間是什麼關係,全文大致寫幾句話幾個字,我朝都有規定,不能少於550,又不能多於650,宋人就沒有這樣的限定。”宋玉臨侃侃而談:“一篇經義文分爲前後兩部分,前面一部分爲四個小段,分別爲破題、承題、起講、入手。後一部分爲全文的重中之重,也分爲四個段落,各小段落必須兩兩嚴格成對,讀起來形成兩扇,也就是八股的股,人的兩腿,或者曰八比,比,人並排立也。與作詩中的對仗,格式要求是一致的。”

    “嗯。”溫之雨藉着他的話往下來舉例說道:“‘破題’就是破開題義,用兩到四句對句直接切入題目,破題要破得準確巧妙,要是破不準題目,後面圓回來的餘地就不大了。‘破題’ 之法有明破、暗破、正破和反破,順破……逆破對破等等,比如說有人出題‘子曰’,有考生破爲’匹夫爲天下師,一言爲天下法。”用的就是對句破題,一上來就把文章的宗旨意思都包括了,言之有物,爲後面流出了廣闊的餘地,便於後面要講的承題。”

    然後他依次舉例說了些做八股文章如何破題的入門級的東西。因爲今日反覆拿來剖析的是《匹夫爲天下師一言爲天下法》,所以到了快下課的時候他抽顧思炎起來背這篇八股文名篇,那孩子正在課堂上睡得打起小呼嚕,乍然聽見點名,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下節是溫夫子的課,最沒意思了,上課我眯會兒啊衛四……”

    “啊”他沒說完就慘叫起來,溫之雨一把戒尺擲過去,正正好敲在他頭上:“顧思炎!”

    顧餅圈一看情況不妙,拔腿就衝了出去,溫之雨氣得捂着胸口追了出去。

    這節課就這麼鬧哄哄地結束了。

    衛景平背了許多東西,但開始聽講怎麼去做八股文,怎麼破題,他心中一直找不到清晰的路子,悟不出訣竅來,反而越想心中越有一個聲音在說:我學不了,我學不會,這要怎麼辦。

    這一日放學他頭一回腳步沒那麼歡快地走出了書院。

    不過他路上拐到墨鋪門口的時候,迎面一股叫做財氣的東西撲來,直接在他心裏炸開了煙花。

    “老四,賣……賣墨了,”衛景川興奮得又犯結巴了:“十十十……”

    作者有話說:

    “匹夫爲天下師,一言而爲天下法》出自《論語》。

    第44章 雪中授課

    ◎“得了幾錠墨,拿來給姑媽瞧瞧。”◎

    衛景平二話不說衝了進去:“老姚, 今日開張進賬了?”

    姚春山端着湯藥在喝,往常都是下一口就能把他送走的表情, 今天一反常態地笑眯眯的:“賣出十個小墨葫蘆, 有兩個要刻字的,要100文人家不肯給,我給便宜了20文,80文賣的。”

    “一共進賬740文了?”衛景平心頭微微雀躍:“買墨的都是些什麼人?”

    “頭先來買的是個鄭老秀才, ”姚春山說道:“這不告示貼出去說不給半日師供墨了, 他氣哼哼地非要照舊當這個半日師, 沒轍, 就買了個如意豆用去了。”

    那會兒恰好晁大夫來給他送藥, 見墨鋪外頭教的學的熱火朝天,裏頭寥寥無幾人, 生意幾是無人問津,登時火氣大了, 破口大罵:“早知這樣我就不該給你瞧病, 巴巴地給你瞧好了, 你開個墨鋪叫他們來佔便宜, 這麼貴的墨不要錢誰想用就用,卻欺我是個大夫不唸書寫字沾不到你半分好處……”

    正在外頭熱鬧的衆人:“……”

    上林縣誰不知道晁大夫說起話來尖酸刻薄, 總有一套歪理胡攪蠻纏,本來還在爲墨鋪不供墨害他當不成半日師而跳腳的鄭老秀才被他這一罵,猶如當頭棒喝,忽然就慚愧了:老晁這東西說的在理,他們憑什麼佔姚瘋子的便宜?

    一開始墨鋪的墨賣得太貴, 他們買不起且恰好有墨供應, 他們順水推舟佔便宜, 後來來佔便宜的人多了,不差誰一個,他們心安理得地來佔便宜,現在人家貼了告示出來,以後不給他們佔這便宜了,就氣急敗壞了?

    不該,真不該!一想到自己方纔的嘴臉,鄭老秀才恨不得問問自己“君子愛而不貪”的聖賢書是不是統統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他顫抖着手摸了摸兜裏剛從縣衙領的秀才月俸,走進了墨鋪。

    “只要60文?”鄭老秀才一進去就看見擺在門口的一排排造型各異的小墨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這60文就能賣?”

    他記得墨鋪開業頭一天他進來轉悠,品相一般的墨錠都叫價一二兩銀,至於成套的,什麼名花十友,富貴壽考,蟾宮折桂,都是十幾兩幾十兩的,那叫一個貴啊,他想都不敢想花60文能在天下第一墨買到墨塊。

    “60文。”來給姚春山幫忙的衛景英說道:“您要是想刻字或者雕花的,再加40文。”

    鄭老秀才欣然道:“不必不必,就給我來一顆如意豆吧。”

    刻字或是雕花,都是些小年輕玩的花樣,他就圖個實實在在的價錢,墨好用足矣。

    墨鋪開業以來的頭一單正經生意,就這麼成了。

    有人見鄭老秀才買了,本就試過他們這裏的墨,那的確叫一個好用,陸續也跟着挑了一塊帶走。

    有手頭稍稍寬裕的,講了講價錢,加30文在小墨塊上雕上花,圖個風雅,如此又賣出兩塊80文的。

    ……

    衛景平狠狠地鬆了口氣,像今天這樣賣貨,才算是真正開門做起了生意:“往後一日比一日生意好。”他提醒姚春山和衛景英:“得想個法子快些製成墨塊才行。”

    看着,這種60文左右的精巧小墨塊,在上林縣得新鮮一陣子呢。

    照今天這個出貨量,可能很快就供不上貨了,得想辦法加大庫存量。

    “要風乾的快,還得在山裏頭。”姚春山說道。

    衛景平睇了衛景英一眼:“二哥?”

    衛景英會意:“你念你的書,我和咱爹來想辦法就是。”

    姚春山見衛景平臉上的笑意短暫,似乎心事很重,悄悄拉着他問:“平哥兒今天在書院不順心?”

    衛景平嘆了口氣:“嗯。”

    “跟我說說?”姚春山一口灌完湯藥,擦了擦嘴試着寬慰他:“讀書就是這樣,誰都有困惑不解的時候,”他徐徐地說道:“遇到讀不下去的時候不要急,緩一緩,或者出去走一走,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想通了開悟了,學問自然就進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