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官子的科舉青雲路 第6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三六九齡字數:4004更新時間:24/07/06 00:21:48
我姑酌彼兕觥,唯以不永傷。
頭半句是啥,衛景平看着跟天書一樣。
唯以不永……傷,“傷”的繁簡體不同,但這半句話他熟悉啊,但之前並不知道出自《詩經》,還以爲是後世自創的文藝傷感句子呢,雖然能蒙出來,但他此時摸不清韓端的深淺,不敢再顯擺了,換了一副沮喪的表情道:“不認識。”
作者有話說:
文中詩句全出自《詩經》,卷名文中已有,《詩經》是科舉必考書之一哈。
第8章 落空
◎韓端卻皺着眉搖了搖頭:“我不能教你。”◎
答不答應教他還不知道呢,他幹嘛要把老底泄給韓端。
韓端對他的“誠實”很滿意,點了點頭道:“六歲孩童未入學堂開蒙粗粗識得《詩經》一兩行,不容易。”
衛家一門子武夫,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竟知道留心認字,單衝這個去就是大大的了不起了。
“這是衛校尉家的孩子?”小書攤的掌櫃也饒有興致地過來搭話。
“我是衛景平。”衛景平趕緊回話。
“長的真俊。”小書攤的掌櫃由衷地誇讚了衛景平一句,又看着衛景明:“嘿,別說,衛校尉家生養的這四個兒子個個都好。”
衛景明微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口袋,想着一會兒挑本最便宜的書買下來照顧書攤小老闆的生意。
小書攤的掌櫃又看了看韓端:“韓秀才,你家大姑娘要說親了吧?”
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衛景明,就差把“這麼好的兒郎還不趕緊搶去做女婿。”一行大字寫腦門上了。
衛景平擡頭去看衛景明,發現他大哥神色緊繃,臉漲得更紅了。
他這下心裏明白了。
怪不得他大哥看不上他嬸子蘇氏說的媒,原來衛景明心裏有人了啊……聽這意思姑娘是韓端他家的閨女?
心中不禁有一點點佩服書攤掌櫃耳聰目明,竟連誰家小兒女的心事都知道。
韓端仔細地翻着書,充耳不聞:“勞煩您給我找幾本字帖。”
小書攤的掌櫃笑呵呵地搬出一摞各色各樣的字帖來擺在他們面前:“都在這兒了。”
“你來。”韓端拍了拍衛景平的小手背:“挑兩本。”
衛景平正在想衛景明的婚事呢,被韓端冷不丁這麼一說,愣了愣:“挑兩本……字帖?”
韓端藹聲道:“你大哥帶你來見我,是想讓我教你識字唸書對不對?”
衛景平看了衛景明一眼,韓端心思何其玲瓏,這時候再否認顯得不夠坦誠,於是“童言無忌”地道:“是呀。”
期間默然片刻,唯有微風吹動書頁,發出嘩啦的輕響,韓端卻皺着眉搖了搖頭:“我不能教你。”
衛景平:“……”
衛景明:“……”
委婉點拒絕會死嗎,臭老韓。
“送你了,衛家老四,”韓端自作主張抽出兩本字帖,擲了幾個銅板給書攤掌櫃,又擡頭望了一眼北邊的石頭山:“後山那個姚瘋子每天天一亮就練字,快把山給寫禿了,真討厭。”
“他寫他的字,跟我四弟有什麼干係?”衛景明不甘心地問。
“這個嘛,寫字之前啊你得會臨摹,還得會看人寫字。”韓端含糊不清地解釋了一句,說完,他一拂袖子,擡頭挺胸地走了。
“韓秀才……”小書攤的掌櫃撇撇嘴:“唉,我這一天天的就沒遇到個正常人兒……”
韓端這算什麼。說話真不着調。
他在心裏替衛景平打了個抱不平,說道:“咱們上林縣啊自古以來就人才輩出,你想唸書啊不要吊在韓秀才一棵歪脖樹上……”
和他比鄰擺攤的小商小販們別的話沒留心,不經意聽到“上林縣啊自古以來就人才輩出”這話,紛紛轟然大笑起來。
秀才不多見,武夫滿街走,這要睜多大的眼才能說出這麼瞎的話來啊。
衛景明替衛景平收了字帖,顧不上照拂小書攤掌櫃的情緒,拉着幼弟就要去追韓端,卻聽衛景平說道:“大哥,算了。”
姚瘋子,後山,練字。
他琢磨了一下韓端的話,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上輩子在公園裏遇見的退休的老爺子拎着水桶和大粗毛筆在公園的石板地面上寫字的場景……哦嚯,韓端這不是指了一條偷師的路給自己嗎?
“寫字之前先得會臨摹還得會看人寫字。”韓端的這句話衛景明聽不懂,但是衛景平卻聽懂了,說到臨摹,臨和摩其實是兩種意思,臨是照着字帖上的字去寫,摹是拿一張薄紙放在原字帖上去描字,他記得上輩子上書法課的時候老師說古人講的“臨書易失古人位置,而多得古人筆意,摹書易得古人位置,而多失古人筆意。①”,“位置”是字的框架結構,而“筆意”指的是筆畫,一般來說臨難摹易,臨書的時候要經老師指點,因爲臨字貼的時候運筆完全靠自己的功夫,所以教書法老師一般着重向學生示意橫豎撇捺怎麼“運筆”,而教框架結構的時候說一下怎麼佔格就一嘴帶過了。
“看人寫字”,多半也是看書法大成的人之“筆意”,就是如何運筆的。
上林縣的姚瘋子每天早晚都去後山練字,要是他去觀摩觀摩,回來之後照着字帖摹了再臨,運筆上不就有點門道了嗎?
對了,姚瘋子是誰?衛景平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衛景明。
“姚瘋子……”衛景明對幼弟的疑問心領神會:“縣裏的人也不清楚他的來歷,都說他是個有一肚子學問的癡傻人……”
也說不太清楚他是哪年哪月來的上林縣,等縣裏的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就瘋瘋癲癲的,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每日五更天揮筆在後山的大石頭上沾着清水寫字的。
反正無論颳風還是下雨,姚瘋子都會準時去石壁上寫字。別說,上林縣的人甭管識字不識字的,都說姚瘋子那是寫得一手好字,要是個正常人,光靠這一手字,縣裏擺個小攤替人寫書信、文書也賺得富得流油了。
衛景平深思熟慮地想着:他現在是沒必要急着找老師啊,識字,他多半能搞定,寫字,就按照韓端說的先偷個師試試吧。
於是想着明天早起去後山看姚瘋子提着水桶,端着毛筆,氣勢如長虹貫日地練字。
沒拜成師,衛景明有些覺得對不住弟弟,訥訥地道:“等大哥考中武舉,謀個差事,送你進白鷺書院唸書。”
大徽朝的武職多半由世蔭承襲,加上行伍起家的,武舉只是個補充的形式,就算考上了,也未必能在官府謀個差事拿俸祿,頂多給人看家護院或是找個鏢局給人押鏢賺些微薄的家用。
“好啊。”衛景平不忍心打擊他,反而勸他道:“我下個月才七歲呢,有的是時間等大哥掙錢送我進書院呢。”
嘴上這麼說着,心裏卻莫名勵志,豪氣沖天地想着去死磕白鷺書院上等資質生免收銀子的事:看吧,早晚有一天,他要白鷺書院破格收他進去讀書。
一雪被韓端拒絕的前恥。
作者有話說:
①出自姜夔《續書譜》。
平哥兒:大無語。
第9章 偷師
◎誰叫他碰上衛景平這樣聰明的娃兒呢。◎
韓端一邊急急抽身離開,一邊心中做着打算,要是他收了衛景平,家裏頭那個缺心眼的閨女不是更有藉口和衛家老大搭話了嗎?除開不想女兒跟衛景明有過多的牽扯,衛家一門子武人莽夫,沒有家學淵源,衛景平想要以“文”一道出頭,走科舉的路子,在大徽朝聞所未聞,難吶。
可看着衛景平機靈、好學,他又按捺不住那股爲人師的心。縱使不能教他識字唸書,也要給他知一條明路。
所以,他才說了那麼一番話,攛掇着衛景平先去後山看看姚瘋子練字,他要是個心志堅定的,一年半載的必定能練出像樣的字來。
倘若到那時自家閨女韓素衣訂了親事,他也不是不能指導衛景平一二。
一想到自家閨女,韓端就頭疼不已。
自從六年前衛景明在大半夜送自己回家之後,她家閨女就跟在人家後面“景明哥,景明哥”地喊,看着那個關係親密啊,讓外人都以爲他跟老衛家要結秦晉之好了。
呸。
女兒不懂事,外人跟着瞎起鬨,也不想想,他這一支讀書人家,怎麼能把女兒嫁到武官之家呢。
韓端爲這事苦惱日久。
回去的路上,衛景平把想法同他大哥衛景明說了:“大哥要是明天早上沒事的話,帶我去後山瞧瞧吧?”
能有正經的先生教最好,但是沒有,他也不能就這麼躺平荒廢了,自己摸索門道先學起來吧。衛景平上輩子的自學能力就挺強的,他出生在農村,在鎮上念初中的時候,老師不會的題目都要問他怎麼個解法,很多科目全靠自己鑽研。
就靠着自己鑽研,他以縣城中考第一的成績進了重點高中,又進了國內最好的大學,這路,他熟悉。
“好。”衛景明想也沒想就同意了,在他眼裏,衛景平這個弟弟是越發神奇了。
也越發埋怨韓端老眼昏花不識貨……額好像不對,是不識什麼來着,對,才,韓端那老東西不識才。
哥倆兒商定,第二天,衛景平起了個大早。
整好儀容出門的時候他沒讓衛景明揹着:“大哥,我自己走路就好了。”
衛景明伸開的手臂又收了回去,點點頭:“你走不動路的時候告訴大哥。”
上林縣不大,後山就在邊上,他們走了大概小半個時辰,就上到半山腰了。據說姚瘋子就住在這兒一個年久失修的道觀裏,果然,他們轉過那座看不出模樣的道觀,就看見一位清癯的老人穿着半舊的長衫,拎着半桶清水,手裏端着小臂粗細的羊毫筆,在面前大石頭上揮毫潑墨。
不像在宣紙上寫字,龍飛鳳舞的叫人清不清楚門道,姚瘋子立着在大石頭上寫字,衛景平不近不遠地站着,能看清楚他橫豎彎鉤是怎麼落筆,怎麼走筆,又是怎麼收筆的。
衛景平眼睛一亮,縱然衛景平上輩子沒有寫過毛筆字,但據他練過硬筆書法的經驗,得知觀摩老師運筆之後回去練字這個法子可行。
不愧是韓秀才。
不愧是欠了他大哥衛景明人情的韓秀才。
“老四,你是看出些門道了嗎?”衛景明本來對韓端心中頗有微詞,但他也算是個很明理的少年,一直都知道施恩不圖報的心思,韓端不願意收衛景平,他也沒道理從此就恨上了人家。
但此刻見衛景平看得入迷,心中大喜:這老韓,果然還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沒說教,但已經教上了啊。
誰叫他碰上衛景平這樣聰明的娃兒呢。
他老衛家要出個秀才了嗎。
衛景明搓了搓手,心中憧憬的不得了:“老四,大哥給你買支毛筆吧,對對,還有寫字的宣紙。”
回家就試試,把今天看到的學下來。
衛景平:“大哥,沒那麼急。”
趁着寫字的閒雲野鶴般的姚瘋子沒發現他,他還得多觀摩人家寫字呢。
“是沒那麼急。”要買個好的狼毫筆,他還得攢上半個月的零用錢呢。
衛景平坐在石頭上如入定了一般,看着姚瘋子的手腕上下翻飛,字寫得越來越流暢,越來越行雲流水,到最後已經筆走龍蛇,有了藝術的氣息,不是他能吸收得了的了。
“走吧,”衛景平扯了扯衛景明的衣袖:“咱們回家,明天再來。”
這麼個不要錢就能學東西的機會,他恨不得把衛景英和衛景川也一起拉過來。可那倆崽子天天早出晚歸,他壓根兒就逮不到他們,大約,也是對認字和唸書沒有興趣的主兒。
“那個是不是‘天地”的’天‘字’?”衛景明沒動,他看着姚瘋子寫字的水跡,問衛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