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燕雀與這個世界的對話(求訂閱月票)
類別:
都市言情
作者:
鄧丁字數:4283更新時間:24/07/05 11:18:25
1944年7月6日,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
那天清晨,盟軍發起了代號爲「霸王行動」的諾曼底登陸計劃,近三百萬士兵渡過英吉利海峽前往法國諾曼底。
艾森豪維爾稱這一天爲「歷史上最長的一天」,而在另一片土地上,1995年的7月6日,同樣漫長而又不安。
這一夜,多少奮鬥了一整年的孩子再也不用熬夜奮筆疾書,他們要做的只是早早躺在牀上,調整思緒,享受大考前的安寧,但就像戰爭的前夜,士兵躺在戰壕裏仰望星空,又有多少孩子在這一夜丟失了睡眠?
張雲起睡的很安穩。
但是,他極早醒了。
那時候天還沒有亮,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鐵青色的天空懸掛着幾顆梅子樣的星星。
雖說高考成績的歪好,對於他的人生影響已經是微乎其微,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但他心裏還是有些不自覺的重視了起來,也想考個好分數。
作爲學生,這點不需要理由。
睡不着,張雲起乾脆起了牀,出門來到一樓的時候,看見張媽張爸還有初見媽媽正在廚房裏忙碌。今天對張雲起來說,未必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對於張爸張媽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日子。
天漸漸亮了。
張雲起和初見吃過豐盛的早餐,在家長的嘮叨叮囑下,檢查完高考的裝備,準備趕往考場。
張雲起本來沒想要人陪考,但是也頂不住家裏人重視,最後,張爸張媽、蔣鳳帶着春蘭一起去了。春蘭今年下半年就要讀高三,剛好可以提前感受一下高考的氛圍。
二十分鍾不到,車子到了市一中。
還沒到進入考場的時間,市一中校門口緊閉着的,一羣保安在校門口戒嚴,外面的小吃一條街被堵得水泄不通,家長和考生密密麻麻塗遍了整片街道。
那時候太陽已經很烈了。
家長們站在烈日下,不停叮囑自己的小孩,檢查准考證,文具帶沒帶,記得考試的時候放鬆心態云云。
高考考的從來不只是學生,還有一個個充滿了焦慮和祈盼的父親母親。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什麼比孩子的前程更讓他們擔憂的了。
要知曉,90年代的高考是可以改變人生命運的。
雖然說94年原國家教委出臺的《關於進一步改革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和畢業生就業制度的試點意見》,緩緩拉開了大學生不再包分配的歷史性序幕,大學生不再是七八十年代那樣如金子般的天之驕子,但是,九十年代的高考錄取率很低,只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間,絕對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本科生,大專生,甚至中專生都是稀缺資源,基本上只要考上了,就不愁找不到工作,文憑是極好用的。
這就是一個知識改變命運的時代。
這一點很不像後世,家長們迫於現實,不能讓小孩輸在起跑線上,耗費大量的精力和資源雞娃,回頭面臨的現實是,本科遍地走,研究生多如狗,就業問題依然是老大難的社會性問題,張雲起記得以前他看到過這樣的一條新聞,一大堆博士生跑去搶小學老師的飯碗,當時他也疑惑,培養的這些人才和他們學的那些高深知識不是浪費了嗎?
有些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每個時代,都有每個時代的縮影和烙印。
過來大概二十分鍾,校門口打開,終於到了考生入場的時候。
張雲起和張爸張媽打了聲招呼,張爸拍了拍他的肩膀,擱旁邊的春蘭說:「老哥、初見姐,加油!」
張雲起笑了笑,說好,然後和初見隨着人流,擠進了密密麻麻的人羣裏。
在走進校門口的時候,張雲起下意識扭頭望向背後
,在一張張帶着殷切期盼的面孔當中,他找到了張爸張媽。
他們正墊着腳,伸長了脖子往他這邊張望,在陽光下,染了白霜的頭髮有些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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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在一教的5號考場,初見在桔井樓的7號考場。兩人在分叉口分了手,張雲起熟門熟路,很快就到了他的考場。
上午考的第一科是語文。
發放試卷的時間已經臨近,考生們陸陸續續來齊了,張雲起找到自己的位置剛坐下,右邊就有一個身材高壯的平頭男生走過來跟他打招呼,模樣看起來兇巴巴的,但講起話來特有禮貌:「同學,你好。」
張雲起側頭:「什麼事?」
男生問:「你是市一中的麼?」
張雲起一怔,隨後點頭:「是。」
這一個「是」字,吸引了周圍好幾個男生的注意。在江川,相較於其他學校的學生,市一中的學生似乎天生就高貴了一截,當然,更重要的是,市一中學生是抄襲的好對象。
那個平頭男生已經是滿臉討好,低聲隱晦地說道:「兄弟,到時候幫幫忙。」
張雲起無所鳥謂。
他也不會怎麼着,別人抄不抄得到,那是別人的本事。
只是這時候他聽見了左邊座位有人輕輕地「哼」了一聲,可能是對抄襲這種事情,很不屑和不滿。
他扭頭一看。
呦,美女。
而且美女正與他四目相對。
美女穿着碧綠色的碎花裙,皮膚很白,人也瘦,那張瓜子臉極標緻,頭髮上別了一個蝴蝶結,模樣有點兒楊冪年輕還沒爆紅時候的味道,只是應該不是市一中的學生,市一中就沒有不認識他的。
這個頂好看的女孩脾氣有點不大好,可能還有對剛纔平頭男生和張雲起隱晦討論抄襲的不屑,瞪了張雲起一眼:「看什麼看?」
張雲起笑了笑,收回目光。
這時候考官開始發放試卷。
張雲起拿到試卷之後,並不急着作答,先是打開試卷粗略的掃了一眼,感覺題目相比平時的模擬考要難一些,課文填寫有一些特別難的生僻字,不過他覺得都還好,只是翻到作文前面的最後一道閱讀理解大題時,他呆了一下。
世事竟如此精巧!
閱讀理解,居然是楊絳的《孟婆茶》!
在這篇文章的下面,一共有四道題,第一道是填空題,剩下三道都是理解題。
第一道是:「我夾帶着好些私貨呢,得及早清理」,請問,這句話在文中的具體含義是什麼?它與回憶性散文集《將飲茶》有什麼聯繫?
第二道是:作者怎樣看待喝孟婆茶?體現了怎樣的人生態度?
第三道是:本文一反庸常寫法,十分之新奇,請說說作者運用了哪幾種「新奇」的寫法?有什麼作用?
看到這裏,張雲起嘴巴都要笑歪。
156班的學生嘴巴沒笑歪的,大概是上課從來沒有聽講的。
要知道,楊絳的這篇《孟婆茶》不是高中課文,一般老師也不會講,對於高中生來說是相當晦澀難懂的,估計大部分考生都會在這裏失分,但是,他們班主任王明榛因爲他個人喜歡這篇文章,在這裏兩年裏,反覆給他們講解過十幾遍。
就在三天前,在高三畢業的最後一課上,王明榛老師還特地爲他們朗誦了這篇文章,想來是頭豬也應該能搞懂這道題目了。
至於這道題目的價值,是18分如金子般珍貴的高考分數!
那位叫人尊敬的老人,爲學生燃燒了四十年的光亮,在徹底告別講臺的最後時刻,還要送他們一程錦繡。
張雲起再不多想。
拿起筆,開始有條不紊的作答。
時間在悄無聲息之中流逝,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變得炙熱起來,神色專注的學生們額頭上開始泌出了細微汗珠,懸掛天花板上的風扇吱呀吱呀的響着,還有鋼筆觸碰試卷所發出來的沙沙聲音。
張雲起用最快的時間寫完前面的內容,隨後擡頭望了眼黑板旁邊的灰色大圓鍾,才九點五十。
他舒了口氣,翻開最後的作文。
作文開篇是一首寓言詩,《鳥的評說》:
麻雀說燕子\/是怕冷的懦夫
燕子說黃鸝\/徒有一身美麗的裝束
黃鸝說百靈\/聲音悅耳動機不純
百靈說最無原則的\/要算那鸚鵡
鸚鵡說喜鵲\/生就一副奴顏媚骨
喜鵲說蒼鷹好高騖遠\/蒼鷹說麻雀寸光鼠目
……
請根據這首寓言詩:1、任選寓言詩中的兩種鳥,展開想像,以《xx與xx的對話》爲題,寫一個200字左右的對話片斷;2、根據《鳥的評說》,自選角度,自擬題目,聯繫生活實際,展開議論,寫一篇不少於600字的議論文。
張雲起提筆便寫了起來。
標題:燕雀與這個世界的對話。
他的作文開篇是:「上古神話有言,鴻蒙之初,天不滿於東西,地陷於西北。古人常言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盧梅坡有一句名詩:‘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它歷來爲人激賞,因爲包含一個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哲理:事物各有短長,於人生的追求與理想,也從無統一之標準。」
他以此開頭,隨後,將「鼠目寸光」的燕雀比作當下的農民階層,勤懇築巢、覓食、繁衍後代。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而鴻鵠又怎知燕雀之樂哉?像燕雀一樣,自食其力,過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又有什麼不好的呢?
他寫的很順暢。
大約用了四十分鍾,洋洋灑灑八百來字的作文便大功告成,再加上一手漂亮的字,整篇文章是無可挑剔的。
張雲起知道語文穩了。
雖然,作文寫的有些任性了。
他沒忍住,裏面提及了點兒當下中國農村和農民所面臨的困境,和未來可能出現的一些隱憂。
畢竟,在大地荒蕪的時候,勤懇覓食的燕雀可能無食可覓,餓死荒野。而勤懇的小農作爲一個羣體,必然在改革開放的市場經濟中消亡。
這是歷史大勢,難以避免。
問題的關鍵在於,改革開放以來,最大的財富分配蛋糕——資產增值,農民農村被排除在外了。從80年代開始的「南飄」,在中國加入to以後,形成了更爲洶涌的浪潮,城鄉二元結構的困境加劇,人、地、錢三大核心資源要素轉移到城市,供養工業體系和城鎮化建設,農村便以這樣的方式逐步枯萎。
要說勤勞的中國農民是怎樣的處境呢?
前三十年,是農產品剪刀差。
後三十年,是廉價農民工與土地出讓剪刀差。
多年以前,張雲起看過一本書,叫做《蘇萊曼東遊記》,這本書講的是幾千年前一個阿拉伯人遊歷東土大唐的所見所聞,書不怎麼好看,但書裏面有一句話他記了一輩子。
那句話說:「中國的農民很勤奮,終年在土地上勞作,永遠不知疲倦。」
這還挺讓人難受的。
當然了,他知道高考作文寫這些風險很大,如果對閱卷老師的胃口可能給點高分,但是看的不爽給他扣分的可能性也不小。不過怎麼說呢,寫小作文這件事,有些人是生而圍困的,從來沒有辦法違背自己的心
意進行創作。
對於這一點,他前世在中文網看的那些網絡體現的最爲明顯,有些作者吧,就是喜歡矯情,好好的寫寫小白文,裝裝逼,打打臉,搞搞小黃色,大把的稿費可以賺,卻非得在裏漫談什麼人生,什麼理想,什麼人間煙火,又沒那個水平和文筆,更新還像便祕一樣,他眼巴巴的看着一坨屎懸在半空中都要風乾了,還他媽的掉不進嘴裏。
就這樣的作者,還能好嗎?
遲早餓死!
這麼想着,張雲起在剩下的時間裏,反覆檢查試卷,因爲疏忽大意而失分是可惜的,他可不想犯這種低級錯誤。
檢查幾遍後,確定沒什麼問題,他擡眼看了看四周,右邊的那個平頭男生的目光時不時瞟過來,他又看了看左側座位那個穿碎花裙的女孩子。
這屆的高考語文有些過於難了。
女孩似乎遇到了搞不定的題目,此刻正盯着試卷蹙眉深思。
張雲起收回目光,「啪」地一聲,合上鋼筆,他閒的沒什麼事幹了,背往後靠在椅子上發呆。
只是他合鋼筆的輕微響聲,或許是被左側穿碎花裙的女孩聽見了,女孩的目光下意識飄了過來,落在張雲起那張密密麻麻已經寫完的試卷上,她那焦慮的目光裏似乎多了一絲神采。
然後,下一秒,她看見張雲起伸手用草稿紙把試卷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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